北平,林宅。

  夜色如墨,泼洒在北平城上空。

  林宅深处,少年林怀安(内核:郝楠仁)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

  白日的喧嚣已然沉寂——数学课上杨老夫子砸来的粉笔头带来的屈辱,操场罚跑十圈后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苏清墨那句“诗是好的”带来的微妙悸动,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却在心底留下泥泞的滩涂。

  而更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如同暗火,在寂静中灼灼燃烧,炙烤着他的理智。

  这焦灼的源头,是三叔林崇岳。

  三叔林崇岳,民国十七年(1928年)夏天高中毕了业,没等谋差事,就瞒着家里,跟着一队招兵的人走了,说是去投了西北军。

  他念过书,在队伍里算是秀才,没多久就被保荐进了教导队。

  后来队伍几经变换,成了如今的二十九军。三叔也从见习官熬成了连长。

  那个记忆中会把他扛在肩头、用带着胡茬的脸蹭他、笑声爽朗得像能把屋顶掀翻的汉子,已经太久没有音讯了。

  北边传来的消息总是零碎而矛盾,报纸上的铅字冰冷而模糊,但“古北口”、“喜峰口”这些地名,像不祥的预兆,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他试图用原主那些斗蛐蛐、听戏胡闹的记忆来覆盖这份不安,却徒劳无功。

  郝楠仁属于未来的灵魂,对这段历史的惨烈有着模糊却深刻的认知。

  这种认知,与原主对亲人的担忧交织在一起,发酵成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

  “不会的……叔叔那么厉害……肯定没事……”

  他喃喃自语,像念咒般试图催眠自己。

  窗棂外,一弯残月挂在光秃的槐树枝头,清冷的光辉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子,如同他此刻七零八落的心情。

  身体的极度疲惫最终战胜了精神的焦躁,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没有过渡,没有缓冲。

  意识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攫住、拖拽,穿越漫长的、冰冷的黑暗隧道。

  下一秒,感官以爆炸般的强度被强行激活!

  冷!

  是侵入骨髓、冻结灵魂的酷寒!

  北平春夜的微凉与之相比,简直是暖房。

  这寒冷像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破烂单薄的棉军装,直刺四肢百骸,让他(郝楠仁)控制不住地牙关打颤。

  味!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粗暴地灌满鼻腔——硝烟的辛辣刺鼻、硫磺的呛人、东西烧焦的糊味、以及……

  一种甜腻而腥咸的、铁锈般的味道!

  是血!

  大量凝固或未干的血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这味道黏稠得仿佛有了实体,堵在喉咙口,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声!

  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重锤持续轰击着耳膜!

  炮弹划破空气的凄厉尖啸、落地爆炸时天崩地裂的轰鸣、机枪扫射的密集哒哒声、步枪零星的射击、还有隐约夹杂其间、人类濒死前发出的短促惨嚎……

  各种声音交织成一首毁灭的交响乐,音量开到最大,无休无止,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视觉在几秒后艰难地聚焦。

  他“睁开”了眼——或者说,他获得了“小豆子”这个十七岁传令兵的第一人称视角。

  天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

  他蜷缩在一条狭窄、泥泞的战壕里,泥土混合着冰雪,冰冷湿滑。

  战壕壁被炮火熏得漆黑,随处可见弹片刮擦的痕迹和焦糊的坑洞。

  他低头“看”自己——一身灰布军装沾满泥浆和暗红色的污渍,左臂被破布条胡乱缠绕着,渗出的血已经凝固发黑,传来阵阵闷痛。手里死死攥着一支老旧的“汉阳造”步枪,枪身冰凉,木制枪托上有一道深刻的裂纹。

  陌生的记忆碎片涌入——他是“小豆子”,林崇岳连长身边最小的兵。

  这里,是古北口,帽山阵地。

  地狱的前沿。

  他猛地抬头,焦急地在一片硝烟弥漫中搜寻。

  找到了!

  就在战壕前方不远,一个高大的身影半蹲着,正用一架残破的望远镜死死盯着山下。

  那人军装破烂不堪,脸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与干涸的血痂,嘴唇裂开数道血口。

  但那双透过望远镜镜片射出的目光,却像淬火的鹰隼,锐利、坚定,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是叔叔!林崇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激动、担忧、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郝楠仁)。

  阵地上,包括他和叔叔在内,只剩七个人!

  人人带伤,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但眼神里都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与阵地共存亡的决绝。

  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架在沙袋后,枪管过热微微发红,副射手正颤抖着往弹匣里压着所剩无几的子弹。

  炮火暂歇,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阵地。

  林崇岳放下望远镜,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布满尘土与疲惫、却写满坚毅的脸。

  他的嗓子沙哑得几乎失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

  “弟兄们……”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

  鬼子退了这一波,肯定还来!更狠的在后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伸手指向南边,那是北平的方向:

  “看看咱们身后!

  身后就是北平城!

  就是咱的爹娘乡亲!”

  “咱们这儿,是古北口的门户!

  咱们退了,帽子山就丢了!

  帽子山丢了,古北口就危险了!

  古北口要是破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壕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咱们就他妈无路可退了!”

  “今天,要么把鬼子钉死在这山头上,要么,就战死在这儿!

  没第三条路!

  听明白没有?!”

  “明白!连长!”

  残存的战士们用尽力气低吼回应,声音不大,却撼人心魄。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郝楠仁(小豆子)只觉得恐惧被这股同仇敌忾的气势暂时压了下去,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步枪。

  然而,就在这时——

  “咻——吁吁吁——!”

  凄厉到极点的炮弹破空声由远及近!

  “炮击!隐蔽!”

  林崇岳脸色剧变,发出炸雷般的怒吼,猛地扑向掩体!

  郝楠仁(小豆子)下意识抱头蜷缩,死死贴住冰冷的壕壁!

  “轰!!!轰隆!!轰!”

  地动山摇!

  天崩地裂!

  比之前猛烈数倍的炮火如同钢铁暴雨,覆盖了整个山头!

  整个世界都在剧烈颤抖,泥土、碎石、残肢断臂被抛上天空!

  硝烟尘土瞬间吞噬了一切视野,灼热的气浪炙烤着皮肤,窒息感扑面而来!

  在混乱与模糊中,他隐约看见叔叔林崇岳的身影在硝烟中奋力指挥。

  突然!

  一道灼热的、尖利的破空声直奔他而来!

  他瞳孔猛缩,看见一块边缘锋利、烧得通红的炮弹破片,旋转着射到眼前!

  他想躲,身体却像被钉住,动弹不得!

  “噗嗤!”

  利物切入血肉的闷响!

  剧痛!

  从左肩下方传来,瞬间席卷全身!

  视野瞬间被血色淹没,随即堕入无边的黑暗……

  “啊——!!!”

  林怀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浑身被冷汗彻底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炸开。

  肺部火辣辣地疼,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

  黑暗中,叔叔林崇岳最后那“倚刀而立、怒目圆睁、浑身浴血”的身影,如同用最亮的探照灯打在视网膜上,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卷刃的大刀、破碎的军装、凝固的血污、以及那双饱含眷恋与不屈的双眼!

  这“亲身经历”带来的精神冲击是毁灭性的。

  “不……不……不可能!!!”

  他双手死死抓住床单,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巨大的悲痛和源自灵魂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是梦!一定是梦!太担心了做的噩梦!假的!都是假的!”

  他疯狂地自我欺骗,甚至狠狠掐自己大腿,用疼痛来“验证”现实,试图将那段恐怖的“沉浸式体验”定义为幻觉。

  但,那烙铁般的真实感,那刻骨铭心的悲痛,那“一步不退”的誓言,已经如同最深的烙印,狠狠地、永久地,烙在了他的灵魂最深处。

  无论他如何自我欺骗,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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