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人声鼎沸,进城受检的百姓、商贾排成了一条长龙。

  苏墨等人站在队伍的末尾。

  “把他们都放下来吧。”

  苏墨语气平淡道。

  苏武阳咽了口唾沫,手有些发抖。

  “墨哥儿,真要在这儿动手?这可是大庭广众啊。”

  “要的就是大庭广众,如果不把动静闹大,我们岂不是要白跑一趟。”

  苏墨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指了指城门前的空地道。

  “拆!”

  众人点了点头,咬着牙解开了箩筐上,捆得死紧的粗草绳。

  咚的一声,盖子被掀开。

  “出来透透气吧!”

  苏武阳借着一股子狠劲,伸手从第一个箩筐里,提溜出一个蜷缩成虾米状的人影。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三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男人,像死狗一样被扔在地上。

  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们那身满是尘土的皂隶服!

  原本喧闹的城门口,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片刻后,行人们纷纷热闹了起来。

  “老天爷!我是不是眼花了?那是官差?”

  “这伙人是疯了吗?竟敢光天化日之下绑架官差!”

  “看那衣服,是县衙里的捕快啊!这几个平头百姓,难不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面露惊恐地向后退去,瞬间在苏墨一行人周围,便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在大业朝,民怕官如怕虎。

  这种平头百姓提溜着官差,像提溜牲口一样的场景,那是百年难得一见。

  只不过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城楼上和城门口昏昏欲睡的守城兵,瞬间被惊动了。

  “那边是怎么回事?”

  一声厉喝传来。

  两名守城兵卒走了过来,当他们看清地上躺着的皂隶服。

  以及站在一旁手持棍棒的壮汉时,瞳孔猛地一缩。

  “绑架官差!手里有家伙!”

  一名兵卒声音都变了调,嘶吼道。

  “有人造反!敌袭!敌袭!”

  “敌袭?!”

  城门口的气氛瞬间变了。

  沉重的包铁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绞盘的带动下缓缓闭合。

  “关城门!列阵!”

  仓啷啷!

  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响起。

  从城门甬道内,一队二十人的兵卒,手持长刀长矛冲了出来。

  “全部跪下!乱动者格杀勿论!”

  带队的武将满脸横肉,双目圆睁。

  寒光闪闪的刀锋,瞬间将苏墨一行人团团围住。

  “糟糕!”

  苏武阳面如有些不好,一下子护在苏墨身前。

  其余几个族人被吓的够呛,看着那明晃晃大刀,手中的哨棒早就吓得掉在了地上。

  他们毕竟只是庄稼汉,面对正规军的杀气,那点胆气瞬间烟消云散。

  然而这番动乱之中,唯有一人站得笔直。

  那便是苏墨。

  他的身姿挺拔,青衫随风微动。

  面对那就要刺到胸口的枪尖,他不跪不抖,反而上前一步,双手作揖,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

  “清河县廪生苏墨,见过将军!”

  而廪生二字,让那武将手中的刀微微一顿。

  这年头,读书人是有身份的,廪生更是吃朝廷皇粮的预备官员,不是可以随便砍杀的草民。

  武将抬手示意兵卒暂缓动手,但眼中的警惕未减分毫,厉声道。

  “清河县廪生?为何会到这里来?还有,既是读书人,为何绑架朝廷吏员?莫非你是要造反不成?”

  “将军误会了!”

  苏墨伸手一指地上,那三个瑟瑟发抖的俘虏道。

  “学生并非造反,而是来报官!”

  “这三人并非什么朝廷吏员,而是假冒官差、意图行凶的歹人!”

  “假冒?”

  武将眉头紧锁,狐疑地打量着地上的三人。那衣服制式,看着不像是假的。

  “正是!”

  苏墨朗声道。

  “学生一行人从清河远赴韶关,为何要绕道山野?”

  “便是怕被这伙歹人的同党拦截!如今到了韶关重地,有将军的天兵坐镇,学生便无需再躲藏,特将这伙假冒官差的恶徒押解至此!”

  闻言,那武将手中的刀垂下几分,但眼神依旧阴沉。

  “你说假冒便是假冒?他们身上可是有腰牌的。”

  “我看你们这帮人凶神恶煞,倒更像是劫匪,本将凭什么信你?”

  苏墨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若是不能说服眼前武将,他们若是被关进军营大牢,等丁家反应过来,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苏墨上前两步,全然不顾两侧的刀枪,指着地上三人,慷慨陈词道。

  “将军!请细看这三人!虽身着官衣,却无公文驾贴,更无正规关防。”

  “在荒郊野外截杀朝廷廪生!这若是私怨也就罢了,但这背后细思极恐啊!”

  苏墨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兵卒和百姓,声音拔高道。

  “今日,他们敢穿着衙役的皮,鱼肉百姓,截杀书生。”

  “若是不加严惩,明日他们是不是就敢穿上号衣,假冒将军麾下的兵马?后日是不是就敢假冒禁军?”

  “假冒官差,乃是动摇国本之罪!若是一伙贼寇能随意穿上朝廷的皮,那朝廷的威严何在?”

  “江山的安危何在?这不仅仅是几个歹人,这是江山的蛀虫,是谋逆的隐患啊!”

  “学生苏墨,冒死将其擒获,不为私仇,只为将其移交提刑官司,查清其背后是否有乱党!”

  “将军,您难道要为了这几身衣裳,包庇这等可能心怀谋逆之徒吗?”

  死一般的寂静。

  城门口的百姓听傻了,兵卒们听得背脊发凉。

  苏墨这一顶大帽子扣得太狠了。

  直接从绑架官差上升到了谋逆、假冒军队、动摇国本的高度。

  谋逆二字,那可是沾着就要掉脑袋的。

  听到苏墨的话后,那武将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

  他看着苏墨,又看了看地上,那三个倒霉蛋,额头渗出了冷汗。

  这书生嘴太毒了。

  若是抓了他,万一这三人背后真有什么大阴谋,自己岂不是成了同党?

  可若是杀了,那就是杀了一个来举报谋逆的廪生。

  武将并不是傻子,他意识到这烫手山芋不能留在手里。

  “收兵!”

  武将大喝一声,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哗啦一声,兵卒们退后,长枪收起。

  临走之前,武将深深看了一眼苏墨,眼神中带着几分忌惮道。

  “苏秀才,你这张嘴真厉害。是不是假冒,本将管不着。”

  “不过既然你要报官,本将便成全你。”

  说罢,他转身喝令道。

  “开城门!拨两名弟兄,护送……不,押送他们去提刑官司!”

  “告诉那边,这是城防军移交的重案,涉嫌假冒官差、意图谋逆!”

  “多谢将军!”

  苏墨再次长揖,后背其实早已被冷汗浸透,但嘴角却勾起一抹从容的笑意。

  ……

  一行人穿过韶关城的街道,这次有两名披甲兵卒开道,再无人敢阻拦。

  那三个被绑成粽子的官差,更是引得满城轰动。

  提刑官司的当值官员,本想敷衍了事,可一看是守城军护送来的。

  又听闻涉及谋逆和假冒官差的大罪,吓得根本不敢怠慢,层层上报,速度快得惊人。

  提刑官司深处,一间书房内。

  正三品提刑使赵辰,此刻正在批阅公文。

  他年约四十,面如黑铁,一双眸子锐利如鹰,素有铁面判官之称,也是官场上有名的孤臣。

  “大人。”

  下属低声汇报道。

  “外面有个叫苏墨的清河县廪生,绑了三个差役游街示众,口口声声说那是假冒的。”

  “清河县?”

  赵辰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一滴红墨滴落在纸上,晕染开来。

  一丝冷笑缓缓爬上他的嘴角。

  “清河县……那是丁家的老巢吧?”

  赵辰与丁家素有旧怨,当年他被丁党御史弹劾,差点丢了乌纱帽。

  他深知清河县早已被丁家,经营得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有点意思。”

  赵辰搁下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道。

  “区区一个廪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带他进来。”

  “是!”

  片刻后,苏墨被带入堂中。

  他整理衣冠,并未因为面见大员而失态,不卑不亢地行礼道。

  “学生苏墨,拜见提刑使大人。”

  赵辰没有叫起,他坐在太师椅上,安静的盯着苏墨看。

  而苏墨则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良久,赵辰突然开口,开门见山的问道。

  “苏墨,门外那三人我看了,穿的是真官服,带的是真腰牌,脚下蹬的是真官靴。”

  他的身子前倾,死死盯着苏墨的双眼道。

  “你一介书生,凭什么断定他们是假冒的?”

  “若你此刻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本官现在就可以治你个殴打官差、欺瞒上官之罪,直接乱棍打死!”

  苏墨缓缓抬头,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十分的冷静。

  城门口那套说辞是给大头兵听的,而面对赵辰这种,在官场摸爬滚打的老狐狸,必须亮出真正的底牌。

  “大人,真假与否不在于衣冠,而在他们是谁的人。”

  赵辰眼角微微一跳。

  苏墨继续道。

  “若是朝廷的人,那自然是真。”

  “可若是清河某家豢养的私犬,穿着朝廷的皮囊行凶……”

  “大人,您觉得,他们是真官差,还是假官差呢?”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

  突然,赵辰笑了。

  “好。很好。”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淡淡的说道。

  “起来说话吧。把清河的事,给本官仔仔细细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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