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还一直活蹦乱跳的丑八怪情况突然急转直下,它眯着眼睛躺在夏珂的怀里,身体蜷缩在了一起。

  夏珂试着给它喂水喂奶,它只是上前嗅了嗅,连伸舌头舔的力气都没有,看得出来已经是十分虚弱的状态了。

  “看上去是生病了……”

  “昨天看他吃的就少了一点,不过精神还好好的……”

  夏珂咕哝着说道,“早上喂奶的时候它也吃,我就以为没事了,应该再观察观察的。”

  即便是向来神通广大的许源,遇到这种情况也有点束手无策?

  “我们可不可以送去医院看一下呀?”

  “县里现在还没有宠物医院,只能去宠物店问问看……”

  许源之前领着夏珂去的宠物店在建材城方向,如果走路去那边得半个小时。

  许源取出了自己的钱包,招呼着夏珂说道:

  “你把丑八怪包好,我们打车过去。”

  “好!”

  白梅县这个年代最流行的公共交通工具是三轮摩托车,当地人一般叫它麻木,这种载具在路上会十分颠簸,对于原本就很虚弱的丑八怪的生命安全是严重威胁,所以许源选择的是打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原本看到夏珂抱着一只病恹恹的小猫,有些嫌弃不愿意载,直到许源使出钞能力加了三块钱,他这才答应下来。

  “丑八怪,丑八怪,你要坚持一下哦,我们马上就到宠物店了,到时候就会有人救你了。”

  夏珂一直试着抚摸它的身子,想得到它的回应,丑八怪微微张开了嘴巴,胡须微微抖动了一下,夏珂顿时也来了精神,但是脸上的不安依然十分强烈。

  好不容易看到了宠物店,却发现店老板正准备打烊。

  “等一下!”

  许源叫住了正准备拉卷帘门的宠物店老板。

  “哎,我要关门了,买宠物的话明天再来吧。”

  “叔叔,能不能帮我们看一下,这只猫猫是怎么了吗?”

  “那个……就是,就是这只……”

  夏珂小跑着跟了过来,她说话有点不利索,手也有些打颤。

  宠物店老板接过夏珂怀里的丑八怪,摸了摸它的肚子,又检查了它的嘴巴和眼睛。

  “今天有没有排便?”

  “啊,上午有用湿巾擦过,都是水。”

  “那可能是拉肚子了,我给点蒙脱石散给你们试一下。”

  夏珂听到这话顿时露出喜色:“只是拉肚子的话,是不是就没什么事啊?”

  宠物店老板则是黯然地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这只猫太虚弱了,估计是捡回来的流浪小猫吧?”

  “它本来应该在妈妈身边的,体质很差,就算只是拉肚子也有可能死掉,只能试一下,活下来的希望比较渺茫。”

  店老板的这番话对于夏珂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哭腔变得很明显:

  “可是它昨天还好好的呀,之前虽然是淋了雨的时候捡回来的,但是回来也很活蹦乱跳的,还有——”

  夏珂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许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继续询问店老板,“叔叔,你这里有卖蒙脱石散吗?”

  “嗯,有的……”

  宠物店老板从店里出来,递给夏珂和许源三小袋蒙脱石散,“给你们。”

  “叔叔,这个多少钱?”

  “没事,要不了多少钱,你们拿着吧。”

  店老板看着夏珂那耷拉着的脑袋,“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种猫太小就离开妈妈了,没有母乳喂养,就是很难活下去。”

  夏珂和许源打车回家,路上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此时的天空已经变得暗淡。

  晨昏线在天际显现,一半是烧红的天空,一半是深蓝色的无垠黑夜。

  两人回到了夏珂的家中,刚开了门,就看到在客厅看电视的夏磊,厨房里传来烧菜的声音,爸妈这个时候都回来了。

  “去哪了啊你们,阿珂,看老爸给丑八怪买的——”

  看到夏珂怀里蜷缩着的丑八怪,夏磊将给猫猫买的铃铛项圈悬在了空中。

  夏磊冲泡了一小碗蒙脱石散,夏珂小心翼翼地给丑八怪喂食。

  丑八怪挣扎着眯着眼睛,舔了几小口,夏珂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表情,和一旁的许源眼神对上视线。

  但这样的好消息并没有一直持续到来。

  丑八怪后面就再也没有什么反应,只能在腹部看到时而急促时而缓和的呼吸起伏。

  夏珂继续观察着丑八怪的状态,饭做好了也没有心情去吃,看到它动起来就开心,看到它没反应就难受地不说话。

  到晚上八点半的时候,丑八怪最后还是完全失去了生息。

  它的身体变得冰冰凉凉的,夏珂怎么捂都捂不热它。

  丑八怪蜷缩在一起,就像个小煤球团子,身体也开始有点硬邦邦的了。

  此时的夏磊看着依然在进行无谓尝试的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才好。

  “阿珂,你、你也别太难过了,就是——你已经非常努力了,这次爸爸认可你了,我们一起去宠物店买一只健康的猫猫吧?”

  “没事……”

  夏珂的表现却显得异常平静,“不用了,爸爸。”

  “我、我去楼下把它埋了。”

  她说着扭头望向许源,直接称呼了他的名字:

  “许源……”

  夏珂的声线带着微微的哭腔。

  “你能……陪我去吗?”

  夏珂几乎很少直接喊过许源的名字。

  许源轻轻点了点头,“我们一起去吧。”

  夏珂和许源在小区的角落里找了一个土坡,拿着小铲子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

  随后,夏珂将丑八怪裹在柔软的粉色毛巾里,夏珂将它小心翼翼地包裹好,然后轻轻拍着它的身子——

  它的脖子上系着崭新的铃铛项圈,这是夏磊准备将它当作一家人而特意准备的礼物。

  夏珂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睛,而后抿了抿唇,努力支起一个笑容:

  “丑八怪,下辈子投胎的时候,你一定要长得好看一点呀。”

  “只要长得好看一点,就算妈妈不喜欢你,就算被丢在路边,也很快就被人捡回去养了……”

  “像是我这样,连你这么丑都不嫌弃的主人,可是很少见了喔!”

  夏珂一直在努力坚持着微笑,笑着和这个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缘分的小猫咪道别。

  “所以说……嗯,那个……所以是……”

  夏珂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的情绪慢慢涌了上来,但她还是噙着眼泪,挣扎着不让它落下来。

  “不用担心丑八怪的,阿珂,它只是去喵星报道去了。”

  许源轻摸着夏珂的头,“等它戴着铃铛项圈和其他猫炫耀的时候,至少证明它也是一个有家的孩子,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了。”

  “没事的……少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夏珂紧紧抿着嘴唇,身子一直在颤抖着。

  “你不用安慰我,我已经长大了,我、我不是三岁小孩了,我不会随便掉眼泪的。”

  “可是……我就是……还是会不停地想。”

  夏珂一边铲土埋着丑八怪,一边念念叨叨着,“要是我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如果有你一半厉害……不对,十分之一也行。”

  “还有,要是那天看到丑八怪第一眼就把丑八怪带回家。”

  “或者,昨天就注意到它的问题,早点喂它吃药的话……”

  “这样一来,丑八怪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死掉了呀。”

  当沙土彻底埋葬小猫的身子,一直到什么也看不见时,一股莫名汹涌的情绪冲上了夏珂的心口。

  她的嘴角一直在抽动着,但是却无法控制这一情绪,悔恨,委屈,不安,失落,悲伤——

  止不住的泪水随着夏珂的情绪崩溃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夏珂用胳膊肘擦着止不住的眼泪,“我为什么都做不好?”

  “学习也是,练车也是,照顾丑八怪也是,还有——”

  “绝对没有这回事!”

  许源搭着夏珂的肩膀,一脸认真地注视着她,“要是没有我们阿珂帮忙的话,丑八怪在雨里就已经冻死了。”

  “到最后的时候,它不都是还在蹭你吗?”

  许源认真说道,“在它心里,一定是把你当做妈妈一样对待了呀。”

  “哪、哪有这么不争气的妈妈……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呜……咳咳……”

  夏珂因为哭着被呛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源这时也紧紧抱住了她,让她可以靠在自己的肩上。

  许源身体的依托让夏珂找到了情绪的支撑。

  刹那间,更加汹涌的情绪在夏珂的心头滚滚而来。

  夏珂的情绪洪流被许源一一承受。

  哭啊,哭啊,夏珂靠在许源的肩头哭了很久很久,把许源的衣衫哭得稀里哗啦湿透不堪,哭到声嘶力竭。

  许源一直维持着相同的动作,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而后慢慢地抚摸着,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在许源看来,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能哭出来就是好事。

  这代表对这个世界还有依恋,还有热爱。

  就算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也不能活成没有眼泪的大人。

  在许源身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后,夏珂并没有马上回家。

  他们一起给丑八怪做了标识,两个孩子双手合十,为丑八怪进行了祈祷。

  紧接着,夏珂拉着许源在小区散着步。

  现在是晚上十点,07年的人没有那么多好玩的手机,电视节目基本上都没有了,所以大家还是很早就会睡。

  虽然灯光大多都熄灭了,但夏天的晚上并不安静。

  树林间传来蝉鸣和蛙声,喧闹得像是在开深夜演奏会。

  而夏珂和许源几乎是唯二的听众。

  夏珂走累了,许源就陪她在石墩上坐下。

  许源注意到了许多时不曾见的风景,指着明朗的夜空说:

  “看呀,阿珂,今天的星星很漂亮。”

  “真的耶……”

  夏珂抱着膝盖,轻轻靠在许源的肩头。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好朋友的依靠更让人觉得安心了。

  “许源,你说丑八怪去世后会去喵星生活吧?”

  “那……喵星是哪颗星呢?”

  许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抬头仰望着天空。

  “就……就是那颗,天猫座的主星,这样连起来看,是不是就是一只毛茸茸的猫爪呢?”

  “嗯,真的耶!你没骗我。”

  夏珂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好奇的大眼睛注视着许源,“那,是不是还有汪星呢?”

  “有的。”

  许源抬头望向天空,“猎户座旁边的星团就是东犬座,不过呢……因为现在是夏天,北半球看不到东犬座,要到冬天才能看得到。”

  “东犬座是狗爪子吗?”

  夏珂试着回忆了一下狗爪的形状。

  “那和猫爪子不就差不多吗。”

  “不是,是小狗的头的形状,我记得应该比较像拉布拉多的脑袋。”

  “还好喵星和汪星不是在一起的,不然一定会一天到晚打架吧……”

  许源靠着信口胡诌的星座学知识成功安抚了夏珂的情绪,许源陪着她漫无边际地瞎聊着,聊未来的事情,聊月遥什么时候回来,聊昨天刚看的新动画片《虹猫蓝兔》。

  不知不觉间,夏珂靠在许源的肩头睡着了。

  不多时,一直在边上静静守候着女儿的夏磊和徐秋芸走了过来。

  夏磊慢慢抱起女儿,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头睡着。

  徐秋芸则是蹲下来轻轻摸了摸许源的头,“谢谢你一直陪着阿珂呀,源源。”

  “不客气……”

  许源抹了抹鼻子,“这就是……好朋友应该做的,毕竟阿珂是真的很伤心。”

  “可她现在也很幸福呀。”

  徐秋芸抚摸着许源的脸颊,眉眼里尽是无限的温柔之意,“因为,阿珂有你这样一直陪在她身边守护她的好朋友呀。”

  不知道为什么,许源此刻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前世的高中夏珂那清丽的脸庞。

  她的脸上总是给人留下了一股令人难以忘怀的寂寞的印象。

  不过,这一世的她,应该是会很难见到了吧。

  “好了,你爸爸开车来接你啦,你也早点回去睡觉吧。”

  “好。”

  “那个——”

  夏磊看着许源,想说什么却又心口难开,最后只是冲许源点了点头,许源也是轻轻点了点头回应了他。

  男人间的默契,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放心吧,夏叔叔。

  不用谢。

  从今往后,我还会一直陪伴在阿珂的身边。

  徐秋芸伸胳膊杵了杵一旁的夏磊,向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而就在此时,夏磊肩头熟睡着的夏珂,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笑容。

  她一定在做一个甜甜的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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