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穿行在军阵之间。

  越是细看,她越是确定,这就是她亡夫带出来的兵。

  君不渡那个人,平日里没事的时候,都是一副仙风道骨、慈悲为怀的死出,好像随时随地就能驾鹤仙去。

  到了战场上,他又会换成另一副面孔——冷肃庄严,不近人情。

  他一手带出来的队伍,战力总是最强,伤亡总是最低。

  当初他麾下那些将士,一个个就像眼前这些家伙一样,纪律严明,精神抖擞,让她感觉无比亲切。

  它们齐声喊着“&*”,热切望向遥远的前方。

  敬重乃至敬畏。

  扶玉嘴角微微一抽。

  世人背弃了她的亡夫,他在世间失去应得的尊重,她就在梦里给他补上了——虽然好像补歪了一点。

  她顺着它们目光所指的方向往前走。

  一声低沉震动的号角从远处传来。

  “ong——”

  邪魔大军齐齐出动,抬步踏出,整齐划一。大地变成了鼓,轰地一震,撼动心脾。

  扶玉双眸微眯,身经百战的直觉疯狂叫嚣危险。

  这是一支极其恐怖的军队。

  若是在战场上面对这样的敌人……无需细想,她已经本能激起了杀意,指尖不自觉微微战栗。

  就在她凛住呼吸的刹那。

  大军轰然前行,越过她的身体,一排排,一列列,步伐越来越大,祭出骨矛、骨枪,悍然发动冲锋!

  “轰!轰!轰!”

  “&*!&*!&*!”

  扶玉肃重凝望这一方波澜壮阔的景象,一时间,身躯竟不知是冷是热,心中亦不知是忌惮,还是激荡。

  极远处传来斩杀声。

  前军遥遥冲进了敌阵,扶玉熟悉战场,侧耳一听,便知道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碾压式摧枯拉朽的战斗。

  也该是这样。

  君不渡一生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多数时候是在诛魔,偶尔也出手诛杀人族败类——未尝一败。

  他打仗,她放心。

  扶玉信步往前。

  渐渐地,脚下的土地变得黏腻、泥泞,猩红一片,提步落步,吱叽作响。

  她漫不经心望向地上被踩烂的尸首——也是邪魔。

  在她梦里,君不渡带着邪魔杀邪魔。

  “你该不会是要一统魔界?”

  扶玉哑然失笑。

  她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君不渡,看看他此刻究竟是个什么魔王形象。

  这处战场实在广阔,她踏血而行,始终不见他踪影。

  透过昏黄的天幕,只见空中那一轮幽淡惨白、模糊不清的“太阳”极其缓慢地往东边倾斜。

  她走了很久,直到战斗结束。

  邪魔大军开始收拾残局。

  补刀的补刀,运伤员的运伤员,抓俘虏的抓俘虏,还有一支队伍负责收集地上散落的白骨兵器。

  各行其是,有条不紊。

  扶玉隐约听见鸡鸣。

  这个梦中世界显然不像能养鸡。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环视四下,仍然没有发现君不渡的踪迹。

  扶玉很不高兴,抬手合个喇叭:“君不渡!”

  在这一方猩红的天地间,她的声音传得极远。

  “君不渡——”

  “不渡——”

  “渡——”

  她缓缓旋身,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旋转。

  回音萦绕耳畔。

  君不渡——君不渡——

  她犹记得,那一日他的死讯传来时,世界也如此刻这般,天和地,在她面前旋转,一直不停地旋转。

  她也曾有过莫名的信心,确信他会从风中踏出来,轻描淡写对她说一句,风凉,别在外面等。

  可是后来……

  她吹了上百年的风,没等到那个该出现的人。

  扶玉在梦中轻轻笑出声。

  “我可不会一直等你。”

  她缓缓垂下眼睫,准备脱离梦境。

  眼前忽然一花。

  一抹高挑的身影毫无征兆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他身后,长长一串残影渐次重叠,归入他的本体。

  白发,赤瞳。

  皮肤如白石似冷玉。

  他俯身,挺拔的鼻骨几乎触到她的脸上。

  扶玉吓一跳,出梦都忘了。

  她忍住没后退——老夫老妻的,她还能害羞了不成?

  她睁大眼睛,盯向他那对赤红如血的冰冷瞳眸。

  “君不渡,你。”

  他侧耳的动作打断了她的话。

  他极慢极慢地偏过一张清俊绝尘的脸,缓缓地、小幅度摆动,似在聆听什么声音。

  扶玉眨了眨眼。

  那么近,她的眼睫碰到了他的皮肤,就像他的银发曾经划过她的脸颊。

  一丝一丝的痒,从眼睫,蔓延到心尖。

  扶玉很想打个冷战。

  她抿唇,后退半步,偏头凝视他。

  梦里的君不渡并没有“找到”她,但他还是停了下来。

  他缓缓直起身躯,走向不远处一块山石。盯它片刻,落坐半边,留出另一半位置。

  扶玉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从袖中伸出手,掌心握着一截新鲜的白骨。

  他开始动手打磨它。

  扶玉托腮,缓缓眨了下眼睛。

  如果她没看错,他应该是在做一根白骨簪。

  扶玉叹气:“你也知道我丢了簪子。”

  君不渡埋头做事。

  扶玉:“你放心,一点小小的麻烦而已,我出手,随便就能拿回来。”

  君不渡埋头做事。

  扶玉:“你记不记得鬼忘川那场大战,我用我的桃木簪布了个大阵,逆转天地,倒挂阴阳。十几万邪魔被我移形换位到了天上,镇之以山河之力,嘭——好一场血雨大烟花!”

  君不渡埋头做事。

  扶玉得意:“我闷声干大事,地上那些人事先都不知道,叫魔血浇了个透心凉。”

  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乐不可支,身体笑得左摇右晃。

  肩膀上的衣料擦到了他的身上。

  簌簌地,细碎地。

  给人错觉,是衣服在痒。

  君不渡做好了白骨簪。

  骨节横在他的手上,苍白坚硬的手指,与这截沉硬的骨头好似一样的材质。

  他定住不动,像一尊风化的石像。

  扶玉的视线缓缓移向那支簪。

  脑海里浮现一幕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时她和君不渡还不是夫妻,甚至不太熟。

  那是在一场大战之后,她在桃花树下找到了他这个统帅。

  他独自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新做好的桃木簪,见她来,也不说话,只用一双静淡的眸子看着她。

  扶玉若无其事走上前。

  他低头看桃木簪,她也低头看桃木簪。

  他抬手,把它往她的方向送了送。

  扶玉指了指自己:给我?

  她很确定自己耳朵没热,脸也没红。

  她这个强力外援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堪称恐怖,不知帮他减少了多少伤亡。

  身为统帅,他送她东西表示感谢,很正常。

  对,很正常!

  她自然便笑纳了。

  接过簪子,淡定挽起头发,插上,完美。

  君不渡怔了下,起身抬手——替她挥开了树枝上方浇泼下来的一大蓬血雨。

  扶玉这才发现他身后不是满树桃花,都是些碎成臊子的血肉。

  ……总之,他第一次送她东西,就是这么个血腥又艳丽的场景。

  当然她事后也若无其事找人问过:“我有一个朋友,她的朋友突然送了她一支亲手做的簪子,请问我朋友哦不对,我朋友的朋友,他是什么意思?”

  别人都说,他一定是对她有意思。

  她笑了,这些人只知道情情爱爱,根本不懂,这是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想着往事,扶玉噗一下笑出声来。

  她偏头,望向君不渡手里的白骨簪。

  这个家伙,都变成邪魔了,还惦记着给她……

  君不渡突然动了。

  他抬手,用骨簪挽起自己一头落银般的白发。

  扶玉:“?”

  他缓缓起身,血瞳向下一划,神态淡漠睥睨。

  扶玉后知后觉,在他做簪子的时候,他麾下的邪魔大军已经悄然在身前集结完毕,它们肃静无声,俯首待命。

  他立直身躯:“&*”

  一瞬间大地震颤。

  铺天盖地的邪魔战将举起手中重刃,猛烈顿地,口中爆发山呼海啸的呐喊:“&*!&*!&*!”

  万众一心,地动山摇,风云色变。

  它们仿佛终于迎来了天命所归的王。

  扶玉:“……”

  差点儿被他装到了。

  *

  扶玉睁开双眼,天已大亮。

  翻个身,闭眼,再翻个身,重新闭眼。

  睡不着。

  “主人!”床榻边上探出狗尾巴草精的脸,它一脸八卦,贼兮兮地问,“你是不是在梦里见到了谁?”

  扶玉下意识否认:“哪有。”

  又不是她故意梦见他,是他自己跑进她梦里来。

  狗尾巴草精皱了皱鼻子,根本不信:“主人一定是梦见了一个很帅很帅、帅到犯规的人,你刚刚说梦话,说得好大声!”

  扶玉呼吸停顿,毫不心虚:“我说什么了?”

  它模仿她的语气:“你说,哇——!”

  扶玉:“……”

  她仅仅只不过是被那个家伙装到了而已。(备注:这是个病句)

  看惯了他说人话的样子,突然换个种族,一下子不适应。

  她摆摆手:“看惯了,就那样。”

  狗尾巴草精捂住嘴,咕叽咕叽笑。

  它并不给她面子:“主人一定是在思念谁!”

  扶玉恍然大悟:“对,我在思念我的簪,你是不知道我那个簪有多厉害。”

  说到簪……

  扶玉理了理头发,意味不明地问:“我有一个朋友,他从前做了簪子,一直拿在手上等我另一个朋友来,然后送给她。如今他做了簪子,怎么自己就用了呢?”

  她知道,像狗尾巴草精这种聪明的情爱脑,一定会猜——因为他的身边没有他在等的人。

  扶玉微微笑着,淡定等它开口。

  狗尾巴草精:“主人,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那个朋友他,本来也没有想送人?”

  扶玉:“……”

  她幽幽盯住这个没脑子的家伙。

  “你给我等着。”

  她即刻就拿回自己的簪,叫它睁大眼睛看清楚,那就是她的!

  天王老子来了,也是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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