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逛到了解放路百货商店。

  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他眼花缭乱。

  他心一横,走进去,先是买了一副时下最时髦的蛤蟆镜(麦克镜),茶色的镜片,镜腿上还夸张地留着商标纸。

  接着又试了一双黑皮鞋,擦得锃亮,走起路来“咔咔”响。

  最后,他犹豫再三,还是买了一条略显紧绷的牛仔裤,一件白衬衣和印着抽象图案的针织衫,外搭一件黑色的仿皮夹克。

  当他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站到镜子前时,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

  镜子里的人,头发用摩丝稍微抓了抓,蛤蟆镜遮住了半张脸,夹克牛仔裤配皮鞋,跟海盐县文化馆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确良衬衫的临时工司齐,判若两人。

  “嗯?华仔也比不过你!”

  真有点这个时期港片里面靓仔的感觉。

  “嘿,还真有点……那个味儿了。”他对着镜子咧了咧嘴,转了一个圈。

  他就穿着这一身新行头,蹬着新皮鞋,开始在杭州城里晃荡。

  夕阳下的西湖边,游人如织。

  他这身打扮在杭州也算得上扎眼,引来不少侧目,有好奇,有羡慕,也有点不易察觉的轻蔑——活脱脱一个“阿飞”模样。

  路过一个剧院门口时,他被巨大的海报和拥挤的人群吸引了。

  海报上写着“浙江小百花越剧团赴港演出圆满归来·经典越剧《五女拜寿》”。

  下面是一排少女演员的照片,最左边,那个眉眼弯弯、气质温婉的姑娘让他眼前一亮。

  他歪头思考半天,愣是没有想出来这人是谁。

  直到捡起地上的一张旧报纸,旧报纸全程跟踪报道了浙江小百花越剧团赴港演出的辉煌,这次赴港演出不仅赢得港媒的一片赞誉,还加演了多场,引发了社会的巨大轰动。

  同时,他也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何塞飞,还有陶慧慜,就是号称“校花”的梁璐。

  眼前的照片,让他明白这校花是真校花,不是笑话,甚至超过了他看到的所有校花。

  司齐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鬼使神差地,他挤到窗口买了一张当晚的票。

  剧场里座无虚席。

  锣鼓声响,丝竹悠扬。

  当陶慧慜饰演的“杨五凤”登场时,司齐只觉得眼前一亮。

  舞台上的她,唱腔清亮,身段柔美,一颦一笑都带着光,远比海报上的静态照片要生动迷人得多,很稚嫩的小姑娘,嫩的好像豌豆尖最尖尖的部分。

  他看得入了神,完全沉浸在她的颜值中。

  至于,悲欢离合的故事?

  谁进来是看故事的?

  这不是主次不分吗?

  散场时,人群久久不愿离去,掌声雷动。

  司齐跟着人流往外走,心里却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

  他眼看着演员们谢幕后退场,通往后台的侧门即将关闭,一个大胆又荒唐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

  他整了整夹克领子,扶了扶蛤蟆镜,深吸一口气,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混在几个看似有门路的人身后,溜进了后台。

  后台里一片忙乱,卸妆的、换衣服的、收拾道具的。

  演员们还沉浸在演出的兴奋里,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司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镜子前正准备卸妆的陶慧慜。

  他心跳如鼓,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自然,还带点漫不经心的痞气:“喂,演五凤的,唱得不错啊。”

  陶慧慜闻声抬起头,看到眼前这个穿着时髦、戴着蛤蟆镜的陌生青年,愣了一下,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显然把司齐当成了哪个单位领导家的纨绔子弟或者社会上的“阿飞”了,眼神里立刻带上了警惕和疏离,只是碍于礼貌,淡淡地回了句:“谢谢,请问你是?”

  “我?一个爱好越剧的人。”司齐顺口胡诌,试图套近乎。

  陶慧慜有些好奇的瞄了司齐一眼,别说长得还挺周正,是她见过最周正的人了。

  “请问越剧有哪些经典曲目?”

  司齐心说,这可算是问对人了。

  他有个室友陆浙生就是越剧的老生,他虽然不喜欢这个,但常识了解的还真不少,“《梁祝》;《西厢记》;《白蛇传》;《碧玉簪》;《孔雀东南飞》;《红楼梦》,可多了!”

  陶慧慜正色道:“你到底是谁?”

  “咳咳,我其实是一名作家?”

  “你……作家?”

  “不像吗?”

  “年轻了点,看着更像阿飞!说吧?你想干什么?”陶慧慜的声音不客气又带着疏离。

  “我想认识你!”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正在说笑的女演员都停了下来,纷纷好奇地打量着他,在这个牵牵手就羞怯脸红的年代,这么直接的少见。

  陶慧慜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她仔细看了看司齐,确定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后台安保的年轻工作人员(当时叫“治保员”)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走了过来。

  他一看司齐这身流里流气的打扮,再听到“作家”这种漏洞百出的身份,立刻警觉起来。

  “慧敏,你什么时候认识一个作家朋友了?”

  小同志严肃地问陶慧慜,同时上前一步,挡在了她和司齐之间,眼神锐利地盯着司齐,“同志,请出示一下你的工作证或者介绍信。”

  “咳咳,我们认识,你别不信啊!”

  司齐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他哪有什么工作证?介绍信还在招待所房间里躺着呢!

  他这身打扮和鬼鬼祟祟的行为,在1983年,足够被当成“流氓”或者“可疑分子”抓起来了。

  “请你出示一下你的工作证或者介绍信!”小同志再次强调。

  “我……我忘带了。”司齐支支吾吾,额头开始冒汗。

  “忘带了?”小同志声音提高了八度,更加怀疑了,“看你这样就不像好人!走,跟我去一趟街道派出所说清楚!”

  一听“派出所”三个字,司齐暗道不妙。

  这要是被当成流氓抓进去,别说稿子发表、转正了,这辈子可能都完了!

  当然,这只是极小概率事件。

  他现在是作家,文化馆的临时工,这两个身份还是有点作用的。

  大概率会麻烦《西湖》编辑部的编辑来街道派出所领人,反正,就挺那啥,丢人的。

  没准就有编辑将来写个回忆录之类的,把他的糗事记录下来,没准他就和季羡林大师一样,成为“贻笑大方”的作家了呢。

  大师“社死”就在于日记太过真实,回忆录太过“调皮”?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冲动行为有多么愚蠢,心里后悔不迭,觉得自己还是冒昧了。

  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几个女演员都吓得不敢出声了。

  那小同志伸手就要来拉司齐。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陶慧慜忽然开口了。

  她看了看司齐吓得略微有些发白的脸,心软了。

  她轻轻拉了一下小同志的袖子,声音温柔却清晰:“等等……王同志。他……他可能是我的远房表哥,好久没见了,我一时没认出来。算了算了,没事的,让他走吧。”

  那小同志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看陶慧慜,又看了眼紧张的司齐,犹豫了一下。

  毕竟当事人自己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坚持。

  “真是表哥?”小同志确认道。

  “嗯……”陶慧慜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有点不自然。

  小同志这才松开手,但还是严厉地警告司齐:“以后记得带证件!赶紧走吧!后台重地,闲人免进!”

  司齐如蒙大赦,连声道谢,转头却认真的看向陶慧慜,“舅舅和舅母有话让我带给你,我在外面等你卸完妆出来!”

  陶慧慜看神人一样看向司齐。

  这人的脸皮到底是咋长的?

  还有,他的心咋就那么大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一本正经的胡诌?

  小同志有些不确定了,“你真是他表哥?”

  “自然不能骗你!同志辛苦了,难得看到这么认真负责的治保同志!”

  小同志挠了挠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咳咳,刚才不好意思啊,差点儿误会你了。”

  陶慧慜看向司齐的目光,已经不是在看神人,而是在看“怪物”了。

  陶慧慜生怕司齐这个“阿飞”继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连忙轻咳了一声,然后瞪了司齐一眼。

  司齐尴尬笑道:“打扰诸位了,我这就离去。”

  临走,他不忘对陶慧慜道:“不急的,我在门口等你!”

  说完,他就干脆利落的转头逃离了后台,连头都没敢回。

  直到走出剧院才松了口气。

  他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惊魂甫定之余,他对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陶慧慜,充满了感激之情。

  自己一时的孟浪,差点酿成大祸,而对方却以德报怨,救了他一次。

  司齐的身影消失在后台门口好一会儿,化妆间里那种紧绷的气氛才慢慢松弛下来。

  “慧敏,他真是你表哥?”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演员凑过来,却是在《五女拜寿》中,饰演丫鬟翠云的何塞飞,她压低声音,满脸好奇,“以前没听你说过呀?看着……挺时髦的嘛。”她语气里带着点揶揄。

  陶慧慜正在卸妆的手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含糊道:“远房的,好久没走动了……我也差点没认出来。”

  “远房表哥?”另一个年纪稍长、饰演杨元芳(大女儿)的演员何茵一边擦着油彩,一边笑着摇头,“我看不像。瞧他那样子,蛤蟆镜、夹克衫,活脱脱一个‘小阿飞’!慧敏,你是不是心软,怕他去派出所吃亏,才帮他打圆场的?”

  这话说到了大家儿心坎上,几个女孩子都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

  首席老生董可娣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还说什么‘作家’?哪有作家是这副打扮的?我看他八成是哪个厂子里不学好的青工,跑这儿来充大头蒜!”

  “说不定是街上晃荡的待业青年,看咱们演出热闹,混进来想搭讪呢!”

  “慧敏,你可小心点!这种人我见多了,油嘴滑舌的,不靠谱!”

  “不过……他长得倒是挺周正,胆子也大,嘻嘻……”

  听着同伴们七嘴八舌的猜测,陶慧慜心里乱糟糟的。

  她其实也不信司齐是什么“作家”或者“表哥”。

  那人眼神虽然不像坏人,但行为实在唐突轻浮。

  可不知为什么,当他被王同志逼问得手足无措时,她心里一软,就鬼使神差地说了谎。

  现在冷静下来,她开始后悔了。

  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

  万一那人真是坏人呢?

  万一他在外面等着,还有什么别的企图呢?

  “他说……在外面等我?”陶慧慜突然想起司齐临走时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啊?他还真敢等啊?”何塞飞惊呼:“慧敏,你可别理他!这种人,沾上了就是麻烦!”

  年长的演员赶紧劝道:“就是,等会儿咱们一起走,别落单!”

  陶慧慜心不在焉地擦着脸,眼神时不时瞟向门口。

  一方面,她有点害怕,希望那个“阿飞”已经识趣地离开了;另一方面,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又隐隐作祟——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冒充作家?

  他最后那句“舅舅舅母有话带给你”,说得那么自然,难道……他真的认识我的父母?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坐立难安。

  终于卸完妆,换好衣服,剧团的人三三两两结伴往外走。

  陶慧慜被几个小姐妹紧紧簇拥在中间,像是保护什么易碎品一样。

  走出剧院侧门,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

  路灯昏黄,街上行人已经稀疏。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警惕地四下张望。

  剧院门口的空地上,空无一人。

  只有几片梧桐树叶被秋风吹着,在地上打旋。

  “看吧,我就说,他肯定早溜了!就是嘴上逞能!”何塞飞松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其他人也放松下来,开始说说笑笑。

  陶慧慜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也说不上是轻松还是……一丝丝的失落。

  她暗自啐了自己一口:想什么呢!难道还真指望一个陌生“阿飞”在外面傻等?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眼尖的董柯娣突然拉了拉陶慧慜的袖子,示意她看向马路对面一棵大梧桐树的阴影里。

  那里,依稀站着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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