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小厨房与偏殿距离不远。

  二者院落并未完全隔断,庭院步行只需穿过两道门洞便可到达,比在曲折回廊中穿梭省事不少。

  沈宁走后,萧澜在西院庭院又打了几趟拳。

  直到过了晌午才从门洞往回走。

  踏上青石台阶,他便瞧见红芍放在殿门外的八宝食盒。

  近两日他不常在殿里,红芍也不好擅自推门。思来想去她便将托盘换成食盒,这样等他回来也能吃上温腾的饭菜。

  萧澜提起食盒进门,却并不着急打开。

  眼下他实在没什么胃口。

  他在殿内慢悠悠地转了一圈,走到窗边发现了两只停在窗沿的雀鸟,甫一靠近,雀鸟却受惊吓得扑腾飞走。

  只留下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原地打转儿。

  不消片刻,偏殿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静,太静了。

  静得他心中不安。

  萧澜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他接了盆冷水,捧起一抔水泼往脸上,冰凉的水接触肌理的一刹他确实清醒了,可只有短短一瞬。

  转瞬后,心里不安愈演愈烈。

  为什么…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是少了什么?

  水珠凝汇在鼻尖滴答滴答往下掉,在盆里漾开一圈又一圈小小涟漪。

  鬼使神差的,他脑海里骤然闪过一道声音——

  【萧澜,你孤独吗?一个人待着是否也会苦闷?】

  难道…这就是孤独吗?

  可他为何会孤独?这些年他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萧澜胡乱抹了把脸,绕过屏风,重重倒在榻上。

  思绪还在翻涌。

  闪回的场景有偏殿,有庭院,还有其他地方,无论是何场景,沈宁的身影始终出现在画面里。

  【萧澜,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能过去!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你醒了!】

  【你不是奴,萧澜,你值得最好的。】

  【我是真心盼着你好。】

  【你尝尝,这个玫瑰酥饼可好吃了!】

  【你和她们,不一样。】

  【萧澜,你孤独吗?】

  【就这么不愿与我同处一室?】

  【你不愿见我,那我往后少来便是。】

  ……

  她殷切期盼的眼神,惊慌失措的模样,偶尔的惊喜或严肃,可最多的是一贯明媚温柔的笑颜。

  不知不觉中,她竟占据他这么多回忆。

  不得不承认,有她的画面,回忆是彩色的,他的世界也跟着鲜活了起来。

  可就在他几乎快习惯了她的存在时,她却躲开了。

  回廊上匆匆向前,西边庭院转身就跑……她不愿同他说话,甚至眼神都不愿在他身上多留一刻。

  她果然再没来过偏殿,她变得疏离冷淡,这一切原是他所期盼的……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萧澜翻了个身,唇角溢出一声苦笑。

  也许大昭皇室那些人没说错,他天生就是卑贱。

  他卑贱到回味仇敌施舍的那点温暖,卑贱到忍不住靠近。

  为靠近找个合理的借口,甚至用上他从前最瞧不上的小伎俩——

  那只耳坠并非沈宁不小心丢失,是他,趁她慌乱故意碰掉的。

  而沈宁信以为真……她若知道真相,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惊讶?气急败坏?或是恨他戏弄自己?

  “这个笨蛋……”

  她若真是笨蛋就好了,这样他就能安心、无所顾忌地接受她的陪伴。

  可她不是。

  恰恰相反,她太聪明了。

  她总能察觉他的心思,总能看破他的伪装,她…太危险了。

  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他,不能靠近沈宁,离她越远越好。

  可…总有几个瞬间,他控制不住想接近她的念头。

  他必须承认,她足够危险,也…足够吸引人。

  心绪游离之际,一阵叩门声强硬地将他拉回现实。

  萧澜几乎本能的腾坐起身,缄默而警觉观察门外的动静。这是他的习惯,在探查清楚对方来意之前他绝不会松懈。

  门外,沈宁领着红芍正议论他的行踪。

  叩门许久未果,沈宁放弃,她侧头问红芍:“你确定萧澜回来了?”

  红芍:“公主不知,九殿下近几日不常在殿内,故婢子送膳都换成了保温的食盒放在门口。”

  沈宁看了一圈,食盒的确不在了,看起来应是萧澜提进去了。

  她转念,也不一定,说不定人回来又出去了。

  沈宁抬眸,日头往西偏了又偏,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要落下。

  忙活了大半天,她也很疲乏,实在没精力在这儿空耗着等萧澜。

  沈宁叹气:“罢了,衣服就给他放门口吧。”

  就在红芍准备俯身时,门却开了。

  沈宁惊讶,脱口而出:“你在里面啊。”

  后面跟着“怎么不开门”她生生咽回去,生怕把握不好边界感又引得萧澜反感。

  萧澜轻“嗯”一生,他先打量了沈宁一圈,接着才注意到一旁的红芍,和其捧着堆叠好的新衣。

  他重新将视线转回沈宁脸上,淡声:“睡着了。”

  算是解释没及时开门的缘故。

  沈宁也观察到了他耳边发丝有些凌乱,衣衫亦不甚平整,便不疑有他。

  沈宁抱歉地笑笑:“这两日忙着在小厨房打转,旁的事有些疏忽了。”

  她故意没提尚衣局怠慢,被轻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

  “你先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再拿回去改改。”

  沈宁示意红芍上前交接。

  拢共是两套中衣,两件春衫外披,还有一件薄氅。衣料扎实,加在一块颇有分量。

  红芍两手捧着都有些吃力,萧澜却能很轻松的一手接过。

  沈宁默默看在眼里,又想那日在廊下,她确实不该直接点破。倘若萧澜真起了杀心,他那架势的,一个抬手她小命就交代了……

  沈宁沉浸在回想后怕中,以至没听到萧澜同她说话。

  直到红芍悄悄扯了扯她衣角。

  她回神:“怎么了?”

  萧澜眉头微锁,又耐心的重复一遍:“殿下不进来坐坐?”

  沈宁一怔,廊下蕴藏杀意的眼神在脑海一闪,把即将说出口的“好”生生掐断。

  边界感,边界感!

  沈宁调整呼吸,笑着婉拒:“不必了,男女有别,你试衣我不便进去。”

  这话若出自旁人之口确实无可指摘,可若是她说的,那味道就变了。

  当时原主折磨萧澜,用长满倒刺的鞭子抽在他身上,还有后来用热油在他身上“作画”……

  他上身可都是光着的。

  沈宁也意识到了这番说辞不妥。可话已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迎上萧澜鄙夷的目光。

  她叹气。

  她在萧澜心里的虚伪人设怕是更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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