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珏此刻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

  他眼睫湿润,给宁姮重新将手臂伤口包扎起来,“没事,苦点好……人没事就行。”

  “……”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老祖宗都说了,只要吃了一次苦,往后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正当宁姮舌尖苦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伸到面前,明黄帕子上托着几颗晶莹剔透的蜜饯。

  宁姮微怔,抬头对上赫连𬸚深邃难辨的目光。

  后者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视线,轻咳一声,“吃吧,压压苦味……都是小孩儿爱的玩意儿。”

  顿了顿,赫连𬸚又正色道,“此次你为救朕而受伤,朕会倾力追查,揪出幕后真凶。”

  ……她又救了他一次。

  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愈发浓重。

  他本来恼恨宁姮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隐瞒身份,甚至怀着她的骨肉嫁给怀瑾……让他们兄弟难做。

  但是,当她毫不犹豫地为他挡下那支毒箭时,所有的恼怒与不甘,似乎都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感所覆盖冲淡。

  赫连𬸚心中五味杂陈。

  宁姮也没客气,伸手拈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多谢陛下。”

  殿内气氛还未完全平复,加之赫连𬸚身躯高大挺拔,遮住了大半,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了这一幕。

  大长公主微微蹙了蹙眉。

  蜜饯甜丝丝的滋味迅速在舌尖化开,总算驱散了些许令人不适的苦涩。

  宁姮突然觉得,狗皇帝也没有那么狗。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呕……”

  一口暗沉发黑的血被她咳了出来,溅落在床前的痰盂里。

  “阿姮!”陆云珏脸色又是一白。

  阿婵淡淡道,“毒血逼出来便无碍了。”

  太医再次上前仔细诊脉后,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陛下,王爷,王妃脉象已渐趋平稳,后续只需好生调理,便可安然无恙!”

  太后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双手合十,“谢天谢地!真是菩萨保佑!”

  大长公主同样松了口气,不为别的,看她那傻儿子明显情根深种的模样,若宁姮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他也要跟着郁郁而终了。

  只是……大长公主的视线虚虚落在榻前三人身上,意味不明。

  宁姮无恙,殿内凝滞压抑的气氛总算松快下来。

  此时已接近子时,众人经历了寿宴的喧闹,又跟着担惊受怕,煎熬了数个时辰,早已疲惫不堪。

  太后、大长公主、朝阳长公主等人相继起身离去。

  宁姮解了毒,精神恹恹,被妥善地送回了鹳雀苑安置。

  陆云珏守在她床边,看着她呼吸平稳、闭目安睡后,才轻轻为她掖好被角。

  随即转身,去找了赫连𬸚。

  ……

  此时,行宫内狱正在用刑。

  好好的万寿宴,先是有人下毒,再有人背后放毒箭,险些弑君。

  此事一出,人人惶恐,个个自危。

  崔熙月因当时在场,且行为可疑,已被单独关押起来。

  毕竟,宁姮是被小太监引到那偏僻的依兰阁外的,恰好就撞见了睿亲王与崔熙月独处一室,紧接着又那么“巧”地埋伏了刺客行刺……这其中的巧合,未免太多。

  所以,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脱不开嫌疑。

  秉承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连带着秦楚也被牵连,被盘问审察了两轮。

  最后证实她只是路过,纯属偶然,这才将人放了回去。

  内狱的砖瓦常年不见阳光,冰寒刺骨,只有墙壁上几支火把跳跃着幽暗的光芒,映照出刑具狰狞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潮湿霉气,与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能浸入骨子里的阴冷与压抑。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的?”行刑的狱卒厉声喝问。

  “从实招来,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先前下毒的太监和放暗箭的蒙面黑衣人,此刻都已被抓获。

  分别被沉重的铁链束缚在冰冷的刑架上,周身遍布鞭痕与烙铁留下的焦黑印记,鲜血淋漓。

  旁边还扔着一具刚从池塘里捞上来的男尸,正是引宁姮前去“捉奸”的那个太监。

  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人虽未完全浮囊,却已经僵硬发青了。

  下毒的小太监气息奄奄,口中反复喃喃:“陛下饶命……奴才真的不知情啊……奴才不知那酒里为何会有毒……”

  而那黑衣人却是块硬骨头。

  尽管皮开肉绽,依旧梗着脖子,啐出一口血沫,“要杀便杀,给个痛快!”

  “老子烂命一条,没什么好说的!”

  审问区区两个刺客,本不该由帝王亲自前来,但赫连𬸚心绪难平,根本就睡不着,就亲自过来督着他们行刑。

  面对黑衣人的负隅顽抗,他脸上并无太多怒色。

  只是缓步走到那人面前,笑意森然,“倒是个有骨气的。”

  赫连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不过,人活一辈子,总该有些牵挂吧?”

  “妻子,儿女……你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再不济,总有生养你的父母吧。”

  赫连𬸚漆黑的凤眸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愈发显得冷冽无情,如同深渊。

  “朕会命最好的刽子手,将你凌迟,三千六百刀,一刀不会少。然后将你的亲人全部抓过来,有一个算一个,请他们享用最美味的肉汤……”

  他微微俯身,靠近那黑衣人,“看看他们,能不能尝得出来……这是他们至亲之人的血肉。”

  黑衣人闻言,瞳孔骤然收缩。

  随即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被他挣得哗啦作响,眼眸赤红如血,“暴君,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暴君!你不得好死!!”

  “是暴君,又如何?”

  赫连𬸚直起身,慢条斯理地从旁边烧得通红的炭炉中拿起一块烙铁。

  炽热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缓缓逼近。

  在黑衣人惊恐愤怒的注视下,赫连𬸚面无表情地将那烙铁,稳稳地摁在了他裸露的锁骨上——

  “滋啦——”

  皮肉焦糊的刺耳声响伴随着一股白烟升起。

  “啊——!!!”黑衣人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整个身体剧烈抽搐,险些昏死过去。

  赫连𬸚扔掉烙铁,声音依旧冰冷,“说出幕后主使,朕,留你一个全尸。”

  黑衣人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同雨水般淌下,几乎要虚脱晕厥。

  最后,他咬牙道,“……是……是睿亲王!”

  赫连𬸚动作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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