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万円,桐生和介是勉强能凑出来的。

  赔?

  当然可以赔。

  但怎么赔,赔多少,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按照日本民法关于侵权赔偿的规定,物品损坏的赔偿原则是填平原则,也就是赔偿物品的实际价值。

  这件衣服虽然是新买的,但也穿了一周了,算作二手。

  二手衣物的折旧率是很高的。

  如果真要打官司,哪怕衣服直接全损了,也只能按7折来赔,也就是10万左右。

  至于精神损失费?

  只能说,在法律中这种程度的纠纷,精神赔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系长?”

  桐生和介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位系长。

  “系长很大吗?”

  “比我刚才喝的那个,特大杯啤酒还要大吗?”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周围的食客里,有人忍不住发出了阵阵轻笑。

  “你!”

  吉野惠子感觉自己的血管都要爆了。

  和一个醉汉讲社会地位,就像是对牛弹琴,不仅没有找回面子,反而让她显得更加可笑。

  “报警!马上报警!”

  “我要告他故意伤害,还要告他毁坏财物!”

  “让他赔!”

  “让他赔得倾家荡产!”

  她转头对着下属,无差别地发泄着怒火。

  周围几人面面相觑,平时对系长言听计从,但现在谁也不敢真的去打电话。

  这种喝醉酒发生的小摩擦,警察来了也就是调解一下,再赔点钱就完事了。

  这根本够不上拘留的标准。

  如果真的闹大了,传出去说市役所的系长在烤肉店因为一件衣服和醉汉撒泼,对系长的名声也不好听。

  到时候,还得对她们撒气,质问她们当时为什么不拦着点。

  “吵死了……”

  桐生和介慢吞吞地把手伸进大衣的内口袋,摸出了钱包,从里面抽出两张万円纸币。

  “给,拿去……”

  他手一松,三张印着福泽谕吉头像的纸币便落在了桌子上。

  吉野系长愣了愣。

  这算什么?

  这3万円,就想要把她给打发了?

  “开什么玩笑!”

  “等到警察来了,我看你是不是还没有钱!”

  她猛地伸手,想要抓住桐生和介的衣领,把他摇醒。

  “没,没了……”

  桐生和介向后一缩,躲开了她的手,然后低头在钱包里翻找起来。

  然而。

  钱包除了刚才拿出来的三张纸币和一些硬币之外,就只有几张超市的积分卡和医院的食堂饭卡。

  坐在角落里的西园寺弥奈,手心全是汗。

  报警。

  系长说要报警了。

  桐生医生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人,如果真的警察来了,因为赔偿金谈不拢而被带走的话。

  那在这个社会上就会留下案底。

  对于一个还在实习期的研修医来说,有了警察局的案底,哪怕情节再轻微,也意味着医师生涯的提前终结。

  医院绝对不会容忍这种污点的。

  她该怎么办?

  她咬着嘴唇,手指把大腿上的肉都快掐红了,终于下了决定。

  就在西园寺弥奈鼓足了勇气,想要站起来劝一劝系长的时候。

  “啊,找到了!”

  桐生和介忽然从钱包里面摸出来一张名片。

  “钱没带够……”

  “我,我打个电话,叫人送过来……”

  他在吉野系长的面前乱晃,还一边打着酒嗝,说话断断续续,一副醉鬼撒无赖的架势。

  但吉野系长停下了手上想要推搡的动作。

  有人送钱来?

  听到这句话,她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说。

  这个醉鬼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但这幅有恃无恐还敢动手拿抹布擦她衣服的样子,说不定家里真有点底子。

  难道是哪家的败家子?

  “好啊。”

  吉野系长用两根手指捏住鼻子,向后退了一步,嫌弃他身上的酒味。

  “让你的人现在就送钱过来。”

  她双手抱胸催促道,生怕这只到嘴的肥羊跑了。

  只要能拿到钱,再补上一件新大衣,还有盈余十来万,这一身脏也就算值了。

  现在的经济形势不好,奖金被砍了大半,房贷的利息又像吸血鬼一样涨,能有一笔意外之财进账,也能解了燃眉之急。

  下属们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报警就能解决,那是最好的。

  周围的食客们也都停下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

  在这个压抑的年代,看别人倒霉也是一种娱乐。

  桐生和介眯着眼。

  他举起手中的名片,似乎在努力辨认上面的字迹。

  顶上灯光打在质地特殊的名片上,反射出只有高档和纸才会有的温润光泽,边缘还隐约可见金色的烫金工艺。

  “大,大河……”

  他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上面的姓氏,又打了个嗝。

  “大,大河原议员……”

  “让他秘书送钱来……”

  桐生和介手中的名片,正是之前大河原议员出于礼貌,给参与了他儿子手术的医生们都发了一张的私人名片。

  当然,如果他真的打电话,大概当夜就要从群马大学医院走人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用来狐假虎威。

  这几句话,就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美杜莎的头颅,拥有着瞬间将人石化的能力。

  吉野惠子很清楚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

  在市政部门摸爬滚打多年,她自然是知道,大河原议员就是云端之上的存在。

  所以,她认为是听错了。

  一个在廉价烤肉店喝得烂醉如泥,穿着普通卫衣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而且还要叫议员的秘书来送钱?

  是骗人的吧?

  是醉话吧?

  但是,如果真的是万一呢?

  要是这个醉鬼真的和大河原议员有关系,哪怕只是认识其中的秘书。

  只要对方动动手指,打个电话给市役所的上层:“吉野系长似乎不仅工作作风有问题,私德也很让人怀疑啊。”

  就这么一句话,甚至都不需要查,她公款吃喝、报虚账、欺压下属的那些烂事就会被翻出来。

  在这个经济下行的时期,一旦被开除,那就是万劫不复。

  她身上背着的三十五年的住房贷款,刚刚翻新的公寓,还有透支的几张信用卡。

  一旦失去收入来源……

  到时候,她这个年纪,没有任何其他的一技之长,去哪里赚钱?

  唯一的出路,大概只有去千代田町的风俗店里,出卖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和所剩无几的尊严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吉野系长强行压下心头升起的那股不祥预感,怒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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