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时辰,于修士漫长的寿元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但在寂灭海眼外围这争分夺秒、关乎存亡的最后备战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随着缓冲期结束的临近,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压抑,几乎凝成实质。由仙门主导、多方势力协力构筑的“阻劫防线”,如同一圈巨大的、光芒璀璨却根基不稳的堤坝,勉力环绕在寂灭海眼那不断膨胀的灰暗威胁之外。防线内外,遁光如织,阵纹明灭,符箓与法宝的光芒交相辉映,无数修士面色凝重,反复检查着自己的装备与状态。

  魔门“破劫战部”驻守的防区,血气与魔意交织,五千弟子结成一个个小型战阵,沉默地擦拭着兵刃,调整着阵盘。血刀尊者如同一尊血色雕塑,矗立在防线最前沿,目光死死锁定海眼方向那越来越不稳定的巨大黑色涡旋。他身后的魔刃卫,人人眼中都燃烧着一股近乎殉道般的决绝——他们知道,即将到来的,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战。

  阴煞老祖与冥河长老统筹的“镇渊支援部”前进基地,灯火彻夜通明。阵法师们透支着心力,将一块块刻画着繁复星辰符文的阵基打入特定地脉节点;炼器师与丹师们开炉不息,源源不断产出着特制的净化法器、护身符箓与高阶丹药。阴煞老祖双眼布满血丝,却亢奋地盯着一面巨大的推演沙盘,上面模拟的“超远程星辰封印共鸣网络”已初具雏形,只待最终启动。

  厉锋、影舞率领的“砺锋先锋营”在经过短暂休整和补充后,再次如同幽灵般分散潜入防线外的危险区域。他们已不仅仅是侦察兵,更是插入灰雾地带的“钉子”与“诱饵”,执行着更危险也更具战略价值的骚扰、破坏和定点清除任务。年轻的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只剩下战争磨砺出的冷硬与专注。

  而在防线最核心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远比外部更加微妙而凝重。

  云岚天尊高居主位,周身九道仙环缓缓轮转,散发着镇压一切的威严。渡难静坐一侧,佛光内敛,眼眸低垂,似在默诵经文。几位气息浩瀚、显然来自仙门真正核心的“仙君”分列两旁。妖族代表胡月娘娘也赫然在座,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万妖谷的“寂灭蛰伏”状态开启,对她和整个妖族都是巨大的负担。几位气息强横、来自其他大域或隐秘势力的代表,亦默然旁听。

  帐中悬浮着一幅巨大的、实时反映寂灭海眼及周边区域能量变化的立体光影图。图中,代表灰雾侵蚀的灰暗区域,正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缓慢却坚定地向外扩散,其核心的“孔洞”处,能量反应更是达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代表楚焱、苏婉儿、钥匙和月影的四个光点,依然固定在祭坛位置,如同暴风眼中相对平静的一点。

  “楚焱的‘命运暂缓’之力正在急速衰减,” 一位负责监控的仙君沉声汇报,“根据衰减曲线,最多再有一个时辰,灰雾侵蚀速度将恢复到先前水平,甚至可能因压制后的反弹而更剧烈。”

  “各方援军与物资基本到位,” 另一位仙君接着道,“‘周天星辰镇魔图’、‘八宝功德池水’、‘万妖祖灵图腾’等核心镇压之物已布设于预定方位。但……要构建足以封印或至少大幅削弱归墟孔洞的‘万法归墟大阵’,尚缺几个关键节点的稳定支撑,以及……一个能深入孔洞核心、引导阵法之力与归墟本源对抗的‘引子’。”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光影图中代表楚焱和苏婉儿的光点,最后落在云岚天尊身上。

  “引子”是谁,不言而喻。但楚焱昏迷,苏婉儿需维持祭坛稳定,皆无法轻动。况且,谁去当这个深入最危险之地的“引子”,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算计与风险的问题。

  云岚天尊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万法归墟大阵’必须启动。至于缺漏的节点……”他视线转向渡难,“佛门‘过去未来经’,可暂代‘时空锚点’?”

  渡难缓缓睁眼:“可。但需三位罗汉境高僧合力催动,且事后经卷本源恐受损,百年内难以恢复。”

  “可。”云岚天尊点头,又看向胡月娘娘,“妖族‘血脉共鸣之术’,可补足‘生机流转’节点?”

  胡月娘娘咬了咬唇:“娘娘可亲自引导部分血脉之力,但需魔门那株‘净世幽莲’辅助,以净化可能侵染妖血的灰雾杂质。”她目光瞥向魔门方向。厉锋小队带回的奇珍,情报早已共享。

  “准。”云岚天尊看向侍立一旁的幽兰夫人。幽兰夫人微微颔首,表示魔门可以提供。

  “如此,节点可勉强补全。”云岚天尊最后将目光投向光影图的核心,“至于‘引子’……”他略一沉吟,“待阵法启动,力量汇聚时,自会明晰。”

  这话说得含糊,但帐中皆是人精,都听出了言外之意——到时候,要么楚焱或苏婉儿被迫苏醒承担,要么……就需要有人“自愿”或“被自愿”去填补这个位置。

  帐内气氛更加微妙。每个人都在计算,都在权衡。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骚动和惊呼声,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恐慌,甚至压过了防线本身的肃杀!

  “报——!”一名仙门传令官几乎是连滚爬进大帐,脸色惨白如纸,“天尊!悬空山……悬空山急报!还有……来自东域各方观测点的最新情报!”

  “讲!”云岚天尊眉头微皱。

  “悬空山……失守了!”传令官的声音带着哭腔,“半个时辰前,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大无比的灰雾洪流,不知为何绕过了主要侵蚀方向,自地底深处骤然爆发,直接冲毁了悬空山根基!护山大阵瞬间崩溃,山体崩塌近半!留守的清虚子、炎霸等正道残余,以及我们派驻的部分仙官、守军……绝大多数来不及逃脱,已被灰雾吞噬……幸存者十不存一!静慧师太的玉清苑山门所在,亦被另一股分支灰雾波及,封山大阵摇摇欲坠,情况不明!”

  “什么?!”帐内众人霍然变色!悬空山虽非仙门根本重地,但也是东域重要枢纽,更是此刻“抗劫”名义上的后方基地之一!其突然失守,不仅意味着大量有生力量损失,更代表着灰雾的侵蚀方式出现了可怕的、难以预测的新变化——它们不再仅仅从寂灭海眼正面扩张,而是能从地脉、空间薄弱处任意爆发!

  “还有!”传令官颤声道,“东域各处,黑水大泽、星陨城外围、坠龙荒原边缘……甚至更远处的几个中小型修真聚集地,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出现了规模不等的‘灰雾井喷’!虽然强度远不如悬空山,但分布极广,猝不及防!各地损失惨重,秩序大乱!大量修士、凡人正在疯狂逃难,方向……混乱!”

  坏消息如雪崩般袭来!

  悬空山的陷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这不仅是一个据点的丢失,更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以悬空山为最后堡垒的、旧有的“正道联盟”秩序,在灰雾无差别的毁灭面前,迎来了彻底的、血腥的终结。清虚子的算计,炎霸的暴烈,静慧的避世……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下,皆成齑粉。

  而广泛分布的“灰雾井喷”,则意味着浩劫的全面升级和失控!寂灭海眼不再是唯一的源头,整个东域的地脉和空间结构,似乎都在归墟之力的侵蚀下变得千疮百孔,随时可能爆发出新的死亡喷泉!

  “怎么可能……灰雾的侵蚀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有‘针对性’和‘爆发性’?”一位仙君失声。

  渡难双手合十,低叹一声:“阿弥陀佛……归墟并非死物。楚施主的命运干预,钥匙与门扉的显化,以及我等在此的大规模集结与对抗,或许……刺激了它,或者说,惊醒了它更深层的某种‘规则反应’。”

  云岚天尊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瞬间推演出无数可能,最坏的一种是:归墟之力在“学习”和“适应”,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寻找现世的薄弱点进行多点开花式的打击,以分散和瓦解他们的抵抗力量!

  “稳定防线!启动所有预警和监测阵法!严密监控地脉与空间波动!”云岚天尊迅速下令,“传令剩余所有据点,提高警戒至最高,随时准备应对地底或空间裂隙的突袭!”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防线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恐慌的情绪在底层修士中开始蔓延。

  幽兰夫人心中更是巨震。黑水大泽、星陨城外围……那都是魔门新掌控的疆域边缘!虽然阴煞老祖早有所料,布置了监测和预警,但如此突如其来的多点爆发,魔门必然也会承受损失!她强忍忧虑,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向后方确认情况。

  而更大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头上:如果灰雾的侵蚀变得如此不可预测和全方位,那么他们精心构筑的这条防线,意义何在?他们汇聚于此,岂不是成了灰雾重点“关照”的靶子?

  “天尊,”胡月娘娘声音干涩,“若灰雾遍地开花,我等困守于此,是否……是否战略有误?”她担心万妖谷的蛰伏能否抵挡这种无孔不入的侵蚀。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每个人心中。

  云岚天尊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投向光影图中寂灭海眼的核心,投向那祭坛,投向昏迷的楚焱。

  “正因为不可预测,才更要扼住源头。”他声音冰冷而坚定,“寂灭海眼,仍是归墟之力与此界连接最强、最直接的‘孔洞’。摧毁或封印此处,虽不能立绝天下灰雾,但可断其主力,削弱其规则侵蚀的强度与速度,为清剿余毒、修复天地争取时间和可能。”

  他环视帐内:“此刻撤退,分散自保,只会被灰雾逐个击破,最终全域沦丧。唯有集中力量,于此地毕其功于一役,方有一线生机。诸位,已无退路。”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云岚天尊说的是事实。从灰雾井喷的那一刻起,逃跑和分散已无意义,只会死得更快、更绝望。

  “那就……战吧。”渡难缓缓起身,佛光虽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份金刚怒目般的决绝,“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地,便是地狱之门。贫僧愿为前驱。”

  胡月娘娘深吸一口气,妩媚的眼眸中闪过妖族的凶悍:“我妖族,亦无退路。愿与诸位,共闯此门!”

  其他势力代表也纷纷表态,到了这一步,已容不得太多犹豫和算计。

  “传令,‘万法归墟大阵’,提前启动!目标:封印寂灭海眼核心孔洞!所有人员,各就各位!”云岚天尊最终下令,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防线。

  轰轰轰——!

  随着命令下达,环绕寂灭海眼的庞大防线上,无数阵基亮起,各色光芒冲天而起,浩瀚的能量开始向着预定方位汇聚、融合。仙光、佛辉、妖力、魔元、以及其他种种属性的力量,在阵法的统合下,艰难地尝试着融为一体,勾勒出一张巨大无比、覆盖天穹与地脉的立体法阵虚影,向着海眼核心缓缓压落!

  天地间的灵气彻底狂暴,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灰雾似乎感受到了威胁,更加疯狂地涌动、喷发,试图冲击、腐蚀这聚合了当世最强力量的法阵。

  决战,提前打响了!

  而就在这天地色变、万物颤栗的时刻——

  寂灭海眼核心,祭坛之旁。

  一直昏迷不醒的楚焱,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直紧握着他手的苏婉儿,猛地抬起了头,泪眼婆娑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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