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的门在身后合拢,将最后一丝湿冷隔绝在门外。

  卫卿瑶脸上面对太子时的惊慌和委屈,顷刻褪尽。

  只余下眼底那化不开的阴翳,比窗外的天色更浓,更冷。

  秋露见状,手忙脚乱地去寻干爽的衣物,嘴里碎碎念念,满是心疼和后怕。

  卫卿瑶站在那儿没有动,任由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发梢滑落,滴在脚下的木质地板上,晕开了一小圈深色的湿痕。

  “姑娘!”秋露抱着一叠干爽衣裙走出来,见她仍湿漉漉地站着,急得差点跺脚,“快别发呆了,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

  原本染了风寒,身子就未曾痊愈,若是旧病未好,再添新疾,可如何是好!”

  秋露将她拉到屏风后,动作麻利地替她更换衣物。中衣的系带被解开,湿冷的布料骤然剥离,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秋露一边帮她用巾布擦拭身子,一边仍是忍不住低声叮嘱道:“姑娘,我煮了滚沸的姜汤,你一会喝下,躺在被窝里好好暖暖。”

  卫卿瑶想到姜汤辛辣的味道,忍不住蹙眉,“不喝也没关系的……”

  秋露帮她整理好衣襟,好生劝道:“奴婢特意在里面加了红枣,熬得甜甜的,保管不辣。

  姑娘就当是赏奴婢个脸,喝一小碗,好不好?”

  卫卿瑶看着秋露眼中的担忧,心中那点抗拒终究化作了无声的点头。

  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贴身婢女秋露,是府中为数不多真心待她的人了。

  卫卿瑶换好干爽的衣裙,身上总算回暖了些。

  秋露端来姜汤,她接过那温热的瓷碗,小口啜饮。

  果然,红枣的甘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黄姜的辛辣,一股暖流自喉间滑入,缓缓熨帖着冰冷的四肢百骸。

  卫卿瑶捧着温热的碗,目光落向矮几上的鎏金镂空莲瓣香炉冒出的袅袅香雾。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太子商黎鹤在凉亭里,对自己丝毫不留情面说得那些重话。

  冷情禁欲的太子殿下,果真如传闻所言的那般不近女色。

  可惜啊,偏偏遇上了她这种恶毒女人。

  卫卿瑶放下手中的瓷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越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佛子,她越是想将其拖入这万丈红尘。

  越是规整禁欲的佛珠,她越是想看看,它断裂散落一地时,那位太子殿下,是否还能保持如今的宝相庄严。

  夜风穿堂而过,半人高的连枝灯盏被吹得轻微摇晃。

  书案的层层经卷,被刮得边角簌簌翻卷。

  商黎鹤端坐于蒲团上,捻着108颗佛珠,默念着静心咒。

  卫卿瑶一袭红衣款步而来,轻笑道:“太子殿下,可是将这静心咒念明白了吗?”

  声调细腻好似裹了蜜,直往骨子里钻。

  一室氤氲的檀香,掺杂了几分露华浓的清甜,商黎鹤的身体陡然绷紧。

  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女人见他不为所动,伏在他的膝上,葱白的指尖抵着他的胸膛,“太子殿下,你好像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无动于衷啊!?”

  商黎鹤依旧闭着眼,嘴里默念的经咒越发快了,手中拨动的佛珠也随之加快。

  “殿下方才是在想我,还是在想那古板无趣的佛经啊?”卫卿瑶挑眉轻笑,葱白的指尖抚上他的面颊,慢慢往下游移到颈间滚动的喉结,随即又落在衣襟的领口处……

  商黎鹤猛地睁开眼,额角沁着薄汗。

  丑时已至后半段,他起身下榻,将茶杯里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凉意顺着喉咙往下蔓延,却降不下梦里她攀附在自己身上的温度。

  十多年的清修,竟然抵不过一场旖旎荒唐的春梦。

  他需要静心,将那些违背戒律清规的妄念驱散。

  商黎鹤走到书案前,发现一小卷宗件,上面赫然写着“卫卿瑶”三个字。

  他抬手将其丢至桌角,铺开宣纸,研磨提笔。

  结果落下的第一笔就失了水准,笔锋凝聚的墨汁滴落,将宣纸晕染。

  商黎鹤拈起那宣纸,缓缓收拢于掌心,纸张寸寸化为齑粉。

  他面无表情地重新铺纸提笔,落在宣纸上的笔锋凌厉,哪有半分心静的样子?

  夜色越发浓郁,寅时将至。

  卫卿瑶猛地从榻上惊醒,胸口微微起伏,额间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梦境里那些不受控的香艳画面,如同鬼魅般挥之不去。

  她竟在梦中那般大胆地去撩拨太子,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温热触感。

  “姑娘,可是被魇着了?”睡在小榻上的秋露听见动静,急忙掌灯过来。

  昏黄的灯盏驱散了方寸之地的黑暗,映出卫卿瑶略显苍白的小脸,湿漉的发丝黏在鬓角,更添几分脆弱。

  秋露连忙倒来一杯温茶,柔声安抚:“不过是梦罢了,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快喝口水,定定神。”

  卫卿瑶胡乱点了点头,接过茶盏小啜了几口,温热的茶水入喉,稍稍驱散了梦魇带来的心悸。

  “什么时辰了?”她声音略带沙哑,将茶盏递回。

  “快寅时了。”秋露替她掖了掖被角,“姑娘再睡会儿吧,天还没亮呢。”

  卫卿瑶经此一梦,睡意全无。她用被而坐,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与此同时,隔壁禅房内。

  商黎鹤面无表情地搁下笔,案上已堆积了厚厚一叠写满经文的宣纸。然而,字迹越力求工整越是透出一股强压下的浮躁。

  檀香清寂,却无法抚平他心底的那丝滞涩。

  可当他转身,目光再次不经意扫过桌角那卷写着“卫卿瑶”名字的卷宗时,回想起了他与风惊竹在凉亭的对话。

  “她是谁?”他问道。

  风惊竹眼眸一亮,立刻回答:“看年纪和装扮,应是明德候府那位嫡长女,卫卿瑶。”

  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身居东宫,手掌权柄,见惯了倾轧与算计,习惯了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人心。

  可若她真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妻,那他说出口的话就有些过重了。

  “殿下,”风惊竹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可要属下派人去探问一下卫姑娘的情况?

  毕竟……淋着雨离开的。”

  商黎鹤沉默片刻,终是摆了摆手,“不必。”

  风景中心下暗急:殿下活脱脱一块榆木疙瘩,这般下去,便是月老亲自来牵的红线都得给愁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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