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黎鹤垂眸,目光落在指尖拈的素笺上。

  雪浪纸衬得那行娟秀中带着潦草的字迹越发清晰: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一遍又一遍,反复书写,仿佛执笔之人挣扎着试图从中得到答案。

  随即,一股清甜水润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翼。

  是她身上露华浓的味道。

  与梦中那扰人心神的甜香,如出一辙。

  商黎鹤捏着素笺的手指微微收紧,眸底那点化为灰烬的星火,骤然遇风,又重新燃起了猩红的火光。

  “风惊竹,这是什么?”

  “属下在。”风惊竹手忙脚乱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经卷文纸,闻声立刻躬身道:“回殿下,这是明德侯府卫姑娘派人送来的,说是希望殿下身体早日康健。”

  “将这些,”商黎鹤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光未曾从那张素笺上移开,“都拿去焚了。”

  装乖行骗的小狐狸,送经卷文书是假,试探他的态度才是真。

  “啊?这……”风惊竹虽觉有些可惜,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等等。”就在风惊竹抱着经卷欲退下时,商黎鹤又开口。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抹暗色,终是将那张写着佛偈的素笺单独抽了出来,“这个留下。其余的,拿走。”

  风惊竹抬眼偷觑了一下殿下的面色,只觉得今日殿下的心情如六月的天,阴晴不定的。

  他不敢多留,抱着经卷迅速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

  照夜蹭了蹭商黎鹤的袍角,似乎不满他的走神,“喵呜”叫了一声。

  商黎鹤俯身,将狸奴捞起放在膝上,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目光却再次落在那行字上。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低声呢喃,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讥讽的弧度

  说得容易。

  可这世间,又有谁能真正的离于爱者?

  便是他这般自诩冷情之人,不也一次次被那抹纤薄的身影扰得心神不宁,需靠抄经静心?

  而这罪魁祸首,却偏偏有意无意地往他眼前凑。

  真是……好得很!

  还不知自己被太子殿下狠狠记上一笔的卫卿瑶,看着眼前抄录好的经文,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秋露在一旁称赞道:“姑娘的字写得越发好看了。”

  卫卿瑶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春日暖阳下长出嫩绿新叶的花枝,吩咐道:“明日,让人将这卷新抄的经文再送去东宫。”

  秋露闻言,面露些许迟疑和不解,“姑娘,我们派人送去东宫,也多半入不得太子的眼。

  咱们何苦还要废这功夫呢?”

  “傻丫头,”她回眸浅浅一笑,并无半分失落,“你家姑娘我何时做过做白费功夫的事?。”

  “可是……”

  “只要能入得东宫的门,递到风惊竹他们的手里,”卫卿瑶指尖轻点着窗柩,语气笃定,“那便是入了主人的眼。”

  至于经卷会被如何处理,那就是太子殿下的事情了。

  对她而言,目的已然达到。

  只要种子寻到丁点缝隙落下,就不怕它不在那看似冰雪覆盖的心湖,悄悄生根发芽。

  “最近外面可有发生什么新鲜事儿?”她不再纠结此事,转身理了理衣袖,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去将春淇和夏歌都喊来,我们几个说说话。”

  秋露一听姑娘想听趣闻,立刻来了精神,赶紧招呼小丫鬟去准备茶水点心,自己则亲自跑去寻人。

  卫卿瑶看着秋露雀跃的背影,嘴角笑意加深。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春色,心情如同这日渐暖融的天气。

  春淇和夏歌很快便随着秋露来了,三个小丫鬟围着卫卿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近日京州城的趣闻。

  “姑娘,你可听说了吗?国公府的永嘉郡主前几日在马球会上,为了谢家长公子,和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争风吃醋,差点当场撕扯起来呢!”春淇性子活泼,最爱打听这些八卦。

  夏歌谨慎地起身打量了遍空无一人的窗外,这才低声道:“还有一事……听闻昨日太子告假,但却秘密召见了工部侍郎,着重询问了黄河春讯防护之事。”

  卫卿瑶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那人还真是心系天下苍生,身染风寒,也这般闲不住。

  “对了,姑娘,”春淇想起一事,“过两日,安国侯府设百花宴,给咱们府递了帖子。

  但夫人身边的菡萏来说,这次宴会夫人让表小姐陪她一起出席,让您在府中好生修养。”

  卫卿瑶指尖拈着的芙蓉糕,微微一用力,精致的糕点瞬间碎成了渣。

  她接过秋露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将弄脏的手指擦拭干净。

  安国侯府可不是她们这明德侯府能够相提并论的!

  安国公是当今太子生母——先皇后的胞兄,算是太子的外家。

  这百花宴,向来是京中贵女们掐尖心思争奇斗艳的地方,也是各方势力暗中观察的场合。

  “一定是表姑娘在暗中使坏。”秋露气得恨恨咬了一口软糯的山药枣泥糕,“姑娘这百花宴您还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卫卿瑶轻轻咬了口梅花饼,甜香在口中化开,“整日在附中也闷得慌,正好去凑凑热闹。”

  她倒要看看,南韶华想在那样的场合作什么幺蛾子。若是能“偶遇”那位太子殿下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翌日,东宫。

  风惊竹看着小太监捧着与昨日别无二致的经卷,脸上露出几分为难。

  他小心翼翼觑了眼正在批阅奏疏的商黎鹤,“殿下,明德侯府卫姑娘……又送来了经卷。”

  商黎鹤执笔的手未停,朱笔在折子上划下一道批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风惊竹有些摸不准主子的意思,试探着问道:“那……属下还是拿去焚了?”

  殿内静默片刻,只有笔锋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就在风惊竹以为殿下不再理会,准备抱着经卷退下时,商黎鹤终于开口,声音淡然道:“放着吧!”

  风惊竹一愣,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日还厌弃不已,今日便让放着了?

  殿下的心思,他不敢乱猜,也不敢多问,连忙将那一卷经文轻轻放在书案下方的矮几上,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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