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五午后的监控画面

  周五下午一点,丽梅大厦三十八层总裁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穿过全景落地窗,在深色的木质地板上投下大片明亮却缺乏温度的光斑。空气里雪松与柑橘的香氛依然淡雅恒定,中央空调维持在精准的22度,一切都井井有条,符合韩丽梅对“秩序”和“掌控”的苛刻要求。她刚刚结束一个与纽约投行的视频会议,讨论了集团旗下某个科技子公司下一轮融资的估值策略。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大脑还在高速处理着那些关于市盈率、增长预期、对赌条款的复杂计算。

  她靠在椅背上,摘下细金边的防蓝光眼镜,揉了揉鼻梁。连续的高强度脑力工作后,需要短暂的放空。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秋日午后的天空是澄澈的淡蓝色,高远的云朵缓慢移动,整座城市在阳光下显得清晰、疏离,像一副精心构建的模型。这是她熟悉并掌控的视角——从高处俯瞰,一切都显得渺小、有序,可以被分析和规划。

  短暂的休息后,她需要处理下午的几个重要文件。但在重新投入工作前,她习惯性地移动鼠标,点开了电脑桌面那个不起眼的、需要双重生物识别才能进入的加密图标——连接大厦部分公共区域高清监控的界面。这并非出于窥私癖,而是一种“掌控全局”的习惯性检查,确保她的领地内一切如常,没有意外,没有脱离轨道的噪音。

  界面展开,数十个分割画面显示着大堂、电梯间、主要通道、停车场入口等区域的实时情况。一切平静,井然有序。她的目光,像往常一样,在那块显示三十六层开放式办公区东南角的画面上,多停留了半秒。

  那里是行政助理工位区。此刻是午休时间,大部分工位空着,同事们要么外出用餐,要么在休息区闲聊,要么伏在桌上午休。张艳红的工位也空着。这很正常。

  韩丽梅正要移开目光,切换画面处理工作,手指却在鼠标上停顿了一下。一个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念头闪过:那个女孩,中午吃什么?是在员工食堂,还是像之前监控里看到的,独自在角落吃最便宜的快餐?

  这个念头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多余。员工的午餐选择,与她这个集团总裁何干?但她的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志,移动鼠标,点开了三十六层茶水间和休息区的监控画面回放——时间设定在中午十二点半左右。

  画面跳转,清晰度很高。休息区人不多,三两个同事坐在沙发上刷手机,一个年轻男职员站在窗边打电话。角落的高脚凳区域,空着。

  韩丽梅将回放速度调到正常,目光平静地扫过画面。大约十二点三十五分,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个透明塑料餐盒,走进了休息区。是张艳红。她穿着那套深蓝色的西装套裙——韩丽梅在地下车库见过,洗得有些发白了,但熨烫平整。她低着头,快步走到最角落、靠近垃圾桶的那个高脚凳旁,坐下,将餐盒放在膝上,打开。

  韩丽梅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身体,将那个画面放大。高清摄像头能清晰捕捉到餐盒里的内容:白米饭,上面盖着一点颜色暗淡的、似乎是土豆和零星几片肥肉的炖菜,汤汁油腻,几乎没有绿色蔬菜。是最便宜的那种街边快餐,不会超过十五块。

  张艳红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咀嚼得很仔细,但脸上没有任何享受食物的表情,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麻木。她吃了几口,停下来,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餐盒里剩下的饭菜,眉头微微蹙着,右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胃部的位置。

  又是胃痛。韩丽梅的指尖,在冰凉的实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那个在地下车库捂着胃部、脸色苍白的画面,与此刻监控中女孩蹙眉按腹的动作重叠。

  张艳红盯着剩下的饭菜,犹豫了大约十几秒。然后,她重新拿起一次性筷子,继续吃,但速度更慢了,每一口都像在吞咽某种难以下咽的东西,眉头蹙得更紧。吃到大约三分之二,她再次停下,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她看着餐盒里剩下的小半米饭和几乎全是肥肉的菜,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抗拒?还是单纯的吃不下?

  最终,她没有再动筷子。而是从旁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将餐盒盖上,站起身,走到垃圾桶旁。她没有立刻扔掉,而是站在垃圾桶边,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餐盒,犹豫了。大约两三秒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新打开餐盒盖子,用筷子快速地将里面剩下的、浸满油腻汤汁的米饭和肥肉,拨到一起,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韩丽梅瞳孔微微收缩的动作——

  她重新拿起筷子,将那些被拨到一起的、冰冷的、油腻的剩饭剩菜,大口大口地,塞进了嘴里。动作有些急促,甚至带着点狠劲,像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但令人厌恶的任务。她吃得很快,几乎没有咀嚼,只是用力吞咽。眉头紧紧锁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生理性不适。

  几口吃完,她迅速盖上餐盒,扔进垃圾桶,仿佛扔掉什么不洁的东西。然后,她快步走到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大半杯冷水,仰头灌了下去。冷水冲下,她似乎被呛了一下,低头咳了几声,肩膀微微颤抖。咳完,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又接了半杯水,小口喝着,脸色苍白,眼神空茫地望向窗外。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和任何人交流,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像一个透明的影子,在这个热闹的午休时间,独自完成了一场无声的、近乎自虐般的“进食”仪式。

  画面在这里定格。韩丽梅没有继续看下去。她关掉了监控画面,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她自己平稳但似乎比刚才稍微深沉了一些的呼吸声。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明净的天空。表情平静,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她的指尖,在刚才敲击过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持续地轻轻摩挲着。那个动作,细微,但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宁。

  二、那阵莫名的烦躁

  办公室很安静,阳光很好,视野开阔,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韩丽梅的心绪,却因为刚才那几分钟的监控画面,产生了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的……滞涩。

  不是同情。她很少同情谁。在她的世界里,每个人的处境都是自身选择、能力和运气综合作用的结果。张艳红的困境,源于她的原生家庭、教育背景、个人能力和所处的社会经济阶层。这些都是客观现实,同情改变不了什么,反而可能干扰理性判断。

  也不是愤怒。她没有理由愤怒。那个女孩吃剩饭,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经济窘迫下的必然结果。公司已经提供了“特殊贡献奖”和“无息贷款”,仁至义尽。她作为总裁,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为每一个底层员工的午餐质量负责。

  那是什么?

  是一种……烦躁。一种看到某种不协调、不“正确”、甚至有些“碍眼”的东西时,本能产生的不适感。

  像看到一幅精心布置的画作上,有一处刺眼的污渍。像听到一段流畅的乐章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像她规划完美的商业版图里,出现了一个无法被现有逻辑归类、却又无法忽视的、持续发出微弱噪音的“异常点”。

  张艳红,就是这个“异常点”。

  她的存在,她的处境,她的挣扎,她此刻在监控画面中吞咽冰冷油腻剩饭的样子,都像一根细微但顽固的刺,扎在韩丽梅那以理性、效率、控制为核心构建起来的世界观边缘。

  为什么烦躁?

  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孩明明已经得到了帮助(奖金和贷款),却依然活得如此……狼狈。那种狼狈,体现在她洗得发白的衣服上,体现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体现在她对着剩饭挣扎的眼神和最终吞咽的动作上。这是一种超出了韩丽梅“解决问题”思维模式的、更深层的、似乎无法被金钱和制度轻易抹去的“生存状态”。

  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孩身上,有某种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的特质。那种在绝境中依然试图维持一丝体面(熨烫平整的衣服),却又不得不向最基本生存需求低头(吞咽剩饭)的矛盾。那种沉默的、近乎认命的坚韧,和她偶尔眼中闪过的、被迅速压抑下去的茫然与痛苦。这些特质,与她韩丽梅赖以成功的冷静、决断、掌控一切截然不同,却又隐隐呼应着她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理性包裹的、关于“脆弱”和“挣扎”的模糊记忆。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那个女孩可能与她有血缘关系。这个尚未被证实的猜想,像一层透明的滤镜,让她无法再像看待普通员工那样,完全客观、冷静地看待张艳红的一举一动。那个吞咽剩饭的画面,在此刻被血缘猜想的滤镜放大,带上了一种令人不快的、近乎“耻辱”的意味——仿佛那是“她的”血脉,正在以如此卑微不堪的方式生存。

  这种联想,让韩丽梅感到一种更深的不适。她不喜欢这种因“可能”的血缘而产生的、非理性的情绪牵动。这干扰了她的判断,让她无法纯粹从“管理者”和“投资者”的角度来评估这个“人力资产”。

  烦躁,还源于一种隐隐的、对“失控”的预感。她设计并批准了那笔贷款,本意是解决问题,稳定局面。但从监控画面来看,那笔贷款似乎并没有改善那个女孩最根本的生存质量,反而可能因为沉重的月供,将她推向了更极端的节俭(或者说贫困)。如果这个“资产”因为持续的重压而崩溃(身体或精神),那么她之前的“投资”就可能打水漂,甚至带来额外的管理成本(比如病假、离职、或更糟的情况)。

  这不是她预期的结果。她预期的,是一个得到帮助后,能够稳定工作、逐步成长、甚至未来可能产生更高回报的“潜力股”。而不是一个在还款压力下,连一顿像样的午饭都吃不起、健康和精神状态持续下滑的“风险点”。

  这种预期与现实的偏差,让追求精确和掌控的韩丽梅,感到了本能的排斥和烦躁。

  她讨厌计划外的情况,讨厌无法被清晰量化和管理的变量,更讨厌那些会引发她非理性情绪波动的存在。

  而张艳红,恰好集齐了这几点。

  窗外的阳光偏移了一些,办公室里的光线变得更加柔和,但韩丽梅心中的那点烦躁,却没有随之消散。它像一小团黯淡的、挥之不去的烟雾,在她理性思维明亮清晰的空间里,缓慢地、固执地弥漫着。

  她试图用惯常的理性分析来驱散它:张艳红的午餐选择,是她个人财务规划的结果。每月还款2222元后,她剩余的可支配收入确实极其有限,选择最便宜的食物是理性·行为。吞咽剩饭,可能是出于不愿浪费的习惯,或是食物不足。胃痛,可能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和压力导致。这些都是逻辑上可以解释的,不值得她这个集团总裁为此费神。

  但理性分析,无法完全消除那阵莫名的不适。那个女孩吞咽剩饭时,脸上混合着生理性厌恶和强迫自己完成的决绝表情,像一张清晰度过高的照片,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跟着韩建国在商场搏杀,也有过极其艰难、压力巨大的时刻。但即使是最难的时候,她的饮食起居也始终保持在一定的水准之上——那不仅是物质需求,更是韩建国教导的、维持“决策者状态”的基本要求。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对着冰冷的剩饭,做出那样挣扎和吞咽的动作。

  那种画面的反差,让她感到一种奇怪的……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挑战了她对“困境”和“应对”的某种基本认知。

  也许,烦躁的根源,在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近距离地(尽管是通过监控)看到一个“被帮助者”,在得到帮助后,并没有走向她预设的“改善”轨道,反而似乎陷入了另一种更沉重、更无望的循环。这挑战了她“解决问题”的有效性,也让她对那个女孩未来的“投资回报”,产生了更深的疑虑。

  而这疑虑,混杂着血缘猜想带来的微妙牵动,最终形成了此刻她心中这阵难以言喻、也无法立刻用理性驱散的——莫名烦躁。

  韩丽梅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脚下是渺小如蚁群的车流和行人,远处是绵延到天际线的城市轮廓。她掌控着这片疆域的商业命脉,却在此刻,被一个底层女孩吃剩饭的画面,搅动了心绪。

  这很……荒谬。也不专业。

  她需要摆脱这种情绪。重新回到她熟悉和掌控的轨道上来。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知道,那笔贷款之后,那个女孩的具体状态到底如何,是否真的如她所料,在走向崩溃的边缘。

  她转身,走回办公桌,按下内线电话的快捷拨号键。响了两声,被接通。

  “林薇,”韩丽梅的声音平静如常,听不出丝毫异样,“下午有空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关于那个员工贷款后的情况,我需要了解一下最新的评估。”

  挂断电话,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锐利。

  烦躁,可以被识别,被分析,被转化为需要处理的信息和待解决的问题。

  而解决问题,是她最擅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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