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的破屋子里,冷锅冷灶,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因为大雪封路,今年不少知青都没能回城。

  赵芳和其他几个知青围坐在桌边,桌上只有一大盆白菜炖粉条,里面飘着几片可怜巴巴的肥肉片子。

  赵芳裹着那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军大衣,手里拿着个硬邦邦的玉米面窝头,味同嚼蜡。

  “这什么味儿啊?太香了吧!”

  一个男知青吸了吸鼻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好像是红烧肉,还有鱼?天哪,这是谁家啊?这日子过得也太好了吧!”

  “还能有谁?”另一个知青酸溜溜地往窗外努了努嘴,语气里满是嫉妒和无奈。

  “顺风飘过来的,肯定是陆江河家呗。”

  “听说他今天光是分给老人的肉就有上百斤,那手笔大的,吓死人,自己家吃的能差了吗?”

  听到陆江河三个字,赵芳手里的窝头瞬间被捏得粉碎。

  那股诱人的肉香,此刻对她来说,就像是最恶毒的嘲讽,每一个香味分子都在打她的脸。

  她想起了去年过年,陆江河为了给她包一顿猪肉大葱的饺子,大雪天跑了几十里地去换肉,冻得手都裂了口子,自己却舍不得吃一个,全都夹到了她碗里。

  那时的她,只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还嫌弃他手脏,嫌弃他没本事。

  可现在……

  人家吃着红烧肉,住着热炕头。

  而她呢?

  为了一个名额,身败名裂,挨饿受冻。

  “我不吃了!”

  赵芳猛地摔下筷子,眼泪夺眶而出。

  她转身钻进冰冷的被窝,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试图隔绝那该死的香味,却怎么也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悔恨。

  另一边。

  陆家屋内,温暖如春。

  炕桌已经摆好,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晕。

  陆江河拿出从城里带回来的那一瓶好酒,给沈长林满上,又给沈清秋倒了一杯甜滋滋的麦乳精。

  “爸,清秋,过年好!”

  陆江河举起酒杯,眼神里满是温情与坚定。

  “这一年,咱们家经历了不少事,有苦也有难,但咱们都挺过来了,而且越过越好。”

  “今儿个是除夕,咱们辞旧迎新。”

  “我陆江河在这发誓,明年的日子,咱们只会过得比今年更好!更红火!”

  “好!好!”

  沈长林端起酒杯,手微微颤抖,老泪纵横。

  “江河啊,爸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没拦着清秋嫁给你。”

  “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也是咱们的大恩人啊。”

  沈清秋坐在陆江河身边,捧着热乎乎的麦乳精,看着身边这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男人。

  灯光映照在他刚毅的侧脸上,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还在牛棚里瑟瑟发抖,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而绝望。

  而现在,她有家,有爱人,有尊严,有希望。

  “江河。”

  沈清秋轻声唤道,在桌子底下,悄悄伸出手,握住了陆江河那只粗糙的大手。

  陆江河回过头,对上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温暖而有力。

  “怎么了媳妇?”

  “没事,就是觉得……真好。”

  沈清秋笑了,笑容比桌上的糖醋鱼还要甜。

  吃过饭,零点将至。

  陆江河看着光秃秃的门框,突然一拍脑门:“哎呀,光顾着做饭,差点把大事忘了!咱家的春联还没贴呢!”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卷最好的万年红宣纸,还有一瓶没开封的墨汁和一支新毛笔。

  “咱们家有现成的大才女,正好写春联能派上大用场!”

  他把东西在炕桌上一字排开,亲自研墨,然后把笔递到沈清秋手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清秋,我知道你有一手好字。”

  “以前在牛棚那是没条件,现在咱们在自己家,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把这一年的霉气都给我写走!”

  沈清秋握着笔,手有些微微发抖。

  多少年了?

  自从家里遭难,她很少碰笔墨。

  她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才华,在生存面前变得一文不值,甚至成了罪过。

  但此刻,看着陆江河鼓励的眼神,看着父亲期待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怯懦渐渐消散。

  她提笔,蘸墨。

  笔尖触碰到红纸的那一刻,那种熟悉的、血脉相连的感觉回来了。

  她手腕悬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上联:瑞雪纷飞兆丰年

  下联:红梅傲立报新春

  横批:万象更新

  字迹端庄秀丽,却又透着一股子在风雪中磨砺出的坚韧骨力,是正宗的颜体,大气磅礴。

  “好!好字!”沈长林在旁边看得连连点头,眼角湿润。

  “清秋啊,你的手艺没丢,没丢啊!”

  陆江河更是看得两眼放光,虽然他不懂书法,但也知道这字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

  “走!贴上!”

  陆江河熬了点浆糊,搬着梯子,沈清秋在下面看着是否摆正。

  红彤彤的春联贴在那扇新修整过的木门上,瞬间给这小院增添了浓浓的年味和书卷气。

  贴完春联,零点将至。

  陆江河穿上大衣,拿出一挂早就准备好的一千响的大地红鞭炮。

  “走!放炮去!去去晦气,炸出个开门红!”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陆家小院响起,火光冲天,照亮了门上那副墨迹未干的春联,也照亮了陆江河和沈清秋紧紧相拥的身影。

  这个年,他们过得硬气,过得红火,也过得有文化。

  第二天,大年初一。

  昨夜的鞭炮声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歇,清晨的红星大队被一层薄薄的瑞雪覆盖,而那洁白的雪地上,到处都是昨晚留下的红色鞭炮纸屑,看着就喜庆。

  按照村里的老规矩,大年初一早上要“出行”,还要贴春联,图个吉利。

  往年这个时候,大队部是最热闹的地方。

  因为全村识字的人不多,能写一手毛笔字的更是凤毛麟角。

  支书李保田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仗着以前在公社学过两天,每年初一都会在村部摆张桌子,给各家各户写春联。

  写得好不好另说,关键是他那个架子端得足。

  谁家要是想求副对联,得拿把瓜子、递根烟,还得听他吹半天牛,大家伙儿虽然心里烦,但为了图个吉利,也都忍了。

  可今年,情况变了。

  大队部的大门紧闭,李保田因为吃死猪肉和分肉风波的双重打击,此时正躲在家里装病,根本没脸出来见人。

  这可急坏了村里的乡亲们。

  大年初一不贴春联,那叫没脸面,这一年都要走霉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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