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书房“通气”又过去了两天。云顶别墅的日常,在深秋愈发清冷明亮的阳光下,维持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带着虚假宁静的秩序。罗梓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运转的部件,在有限的范围内,重复着“散步”、“阅读”、“调整状态”的指令,表面上平静无波,内心那根名为“等待任务”的弦,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越拉越紧,几乎要发出不堪重负的**。

  他知道,韩晓口中的“催化剂”和“合适时机”,一定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李维似乎比之前更加忙碌,在别墅中行色匆匆的身影出现得更加频繁,脸上那种惯常的、职业化的平静,也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凝重。王姐的“关怀”依旧无微不至,但罗梓偶尔能从她偶尔放轻的脚步、以及对他“散步”路线的、更加精确的“建议”中,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更加严密的监控网络,正在悄然收拢,将他和这栋别墅,与外界隔绝得更加彻底。

  这种被悬在半空、等待未知的、可能极其危险的任务降临的感觉,比之前纯粹的、为“清漪”或“金茂君悦”做准备的紧张,更加折磨人。至少那时的“紧张”有一个明确的、可量化的目标(记住手册、通过训练、应付宴会),有具体的步骤可以遵循。而现在,他要扮演的是一个内心“动摇”的、可能被对手“诱惑”的角色,这个“度”该如何把握?如何“自然”地流露出“不安”和“好奇”,而又不显得刻意或愚蠢?如果对手真的来接触,提出的条件远超他的想象,或者使用了他无法预料的手段,他该如何应对,才能既符合韩晓的“剧本”,又不至于让自己真的滑向无法控制的深渊?

  这些问题,在他独处时,如同鬼魅般纠缠不休。他会在深夜突然惊醒,冷汗涔涔,脑海中反复预演着各种可怕的情景。他强迫自己阅读,试图用那些艰深的哲学或经济学著作来填满大脑,转移注意力,但那些铅字往往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最终浮现出的,依旧是韩晓冷静到残酷的脸,是陈永坤那圆滑而探究的笑容,是柱子后那“坤叔”阴冷的低语。

  就在这种日渐加剧的、如同被架在文火上慢烤的煎熬中,第三天深夜,当罗梓正对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和远处城市冰冷的灯火,试图用冷水拍脸来驱散脑中混乱的思绪时,那部始终沉默、却如同定时炸弹般被他放在枕边的工作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了幽蓝的光芒。

  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发件人依旧是那个无法显示的地址。邮件主题,只有一个字:

  【急】

  没有地点,没有事由,只有一个冰冷而紧迫的“急”字。

  罗梓的心脏,在屏幕亮起的瞬间,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深夜。急。这两个元素叠加在一起,足以让任何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升到顶点。是母亲那边出了变故?还是“坤叔”或陈永坤那边有了什么突发动作?或者是……韩晓的计划提前,或者出现了意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全身,让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而僵硬。但他没有任何迟疑的时间。他立刻抓起手机,甚至来不及穿上外套,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便冲出了房门。

  侧翼的走廊一片漆黑死寂,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微的绿光,如同鬼眼。他放轻脚步,却无法控制自己越来越快、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如同擂鼓。他拧开连接主楼的门,温暖的、带着恒定香氛的空气扑面而来,但与往日不同,此刻这片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一股更加凝重的、混合着咖啡苦涩、电子设备运行热量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气息。

  主楼里同样没有开大灯,只有楼梯上方,书房门缝下,透出与上次黎明时分相似的、明亮而冰冷的白色光线,如同一道清晰的、指向最终审判的坐标。

  罗梓一步两级地冲上楼梯,甚至顾不得是否会发出过大的声响。在书房门前,他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用指节急促地、却又极力控制着力道,叩响了门板。

  “叩叩叩!”

  “进来。” 韩晓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响起,比平时更加急促,也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熬夜后的沙哑,以及一种……紧绷的、全神贯注的锐利。

  罗梓猛地推开门。

  书房里的景象,与他预想的任何“紧急”场景,都不尽相同,却又在情理之中。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彻底沉入黑暗的、寂静的夜空,只有远处城市边缘的微光,勾勒出模糊的天际线。书房内,灯火通明。不仅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天花板上的主灯和几盏壁灯也全部打开,将整个房间照耀得如同白昼,纤毫毕现,也驱散了一切可能隐藏秘密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几乎呛人的黑咖啡苦涩香气,混合着纸张、油墨,以及电子设备高速运转后散发出的、微焦的热量气息。宽大的实木书桌上,不再仅仅是整洁有序,而是铺满了各种文件、图表、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甚至还有几张放大的、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几台笔记本电脑和显示器同时亮着屏幕,上面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K线图,以及不断刷新的新闻和内部通讯界面。

  韩晓就站在这片“战场”的中心。她没有穿家居服,也没有穿正装,而是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质地挺括的休闲裤装,衬衫的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白皙而线条清晰的小臂。她的长发被随意地用一个黑色发圈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和脖颈。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肤色是熬夜后的、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的青影浓重得吓人,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两点燃烧在冰原上的、幽蓝的火焰,充满了极致的清醒、高速的思虑,以及一种……冰冷而亢奋的、面对重大挑战时的、近乎本能的锐利光芒。

  她正俯身,一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指着屏幕上某张放大的、似乎是在某个酒店停车场拍下的、有些模糊的车牌照片,对着站在她身侧、同样神色凝重、眼中布满血丝的李维,快速地说着什么,语速极快,声音因为沙哑和急切而显得有些破碎:

  “……确认是这辆车吗?跟‘永盛’那个项目经理上周在澳门入住的酒店监控里出现的,是不是同一辆?还有,这个开曼账户的资金流入时间点,和我们监测到的陈永坤离岸公司那笔异常转出,能不能对得上?……”

  她的声音,在罗梓推门进来的瞬间,戛然而止。她和李维几乎是同时,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射向门口。

  那目光,充满了审视、评估,以及一种不容错辨的、仿佛在确认“来的是否是预定棋子”的、冰冷的急切。罗梓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像是突然闯入了正在激烈交火的战地指挥中心,瞬间被无数无形的、充满压力的视线和紧张气氛所笼罩,呼吸都为之一滞。

  “关门。过来。” 韩晓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睡衣和赤着的双脚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立刻便恢复了那种极致的冷静和专注,用沙哑而急促的声音命令道,然后便不再看他,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屏幕。

  罗梓连忙反手关上门,快步走了过去。冰冷的、光洁的实木地板,刺激着他赤裸的脚心,带来一阵战栗。但他顾不上这些,只是走到书桌旁,在距离韩晓和李维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不由自主地,也被桌上和屏幕上那些混乱而密集的信息所吸引。那些图表、数据、照片、陌生的名字和公司标识……像一幅破碎而狰狞的拼图,无声地诉说着水面之下,正在进行着的、何等激烈而凶险的暗战。

  “韩总,已经初步核对过了。” 李维的声音,比韩晓更加低沉,也显得更加疲惫,但条理清晰,“车辆是套牌,但车型和几处细微特征,与澳门那辆高度吻合。开曼账户的资金流水,时间点和金额,与陈永坤公司的转出,存在高度相关性,基本可以判定,是经过多层洗白的同一笔资金。而且,就在三小时前,这个开曼账户,又有一笔新的、中等规模的资金,流入了我们之前监测到的那家国内公关公司。”

  韩晓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下,眼中那幽蓝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加冰冷。“动作真快。”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混合了冷嘲和凝重的意味,“看来,陈永坤是打算双管齐下了。一边在商业谈判桌上施压,一边已经开始在舆论场准备弹药了。那家公关公司,最擅长的是什么?挖掘‘丑闻’,制造‘热点’,操控‘民意’。”

  她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再次落在了罗梓脸上。这一次,那目光中的审视,不再仅仅是评估,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将他纳入当前局势考量的、冰冷的决断。

  “看来,我们等不到慢慢创造‘合适时机’了。” 韩晓的声音,因为沙哑和急促,显得有些生硬,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射向罗梓的耳膜,“对手已经出招了。而且,这一招,很可能就是冲着你,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冲着‘韩晓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伴’来的。”

  罗梓的心脏,因为这句话,猛地沉了下去。冲着他来的?舆论攻击?挖掘“丑闻”?他们想挖什么?他过去那些卑微软弱的经历?他和韩晓之间那场始于罪孽和交易的契约?还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再次变得冰凉,胃部传来熟悉的、剧烈的绞痛。

  “他们想干什么?” 他听到自己用干涩而颤抖的声音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 韩晓直起身,双手抱在胸前,在明亮的灯光下,来回踱了两步,步伐因为疲惫和思虑而显得有些沉重,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标枪,“可能是想用你的‘黑历史’来攻击我,说我‘识人不清’、‘品味堪忧’,甚至暗示我用人不当、可能涉及某些不道德的交易。也可能是想用更加下作的手段,编造一些关于你和我的、不堪入目的谣言,来打击我的个人声誉和公信力,为他们在东南亚项目上的谈判增加筹码。甚至……不排除他们想用舆论压力,迫使你‘现身说法’,或者‘意外’泄露一些对我不利的‘内幕’。”

  每一个可能性,都让罗梓不寒而栗。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恶意剪辑的视频、被断章取义的“爆料”,如同黑色的潮水,即将在网络上、在媒体上,汹涌而至,将他,也将韩晓,彻底淹没、撕碎。而他,这个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底层青年,将是这场舆论风暴中最先被吞噬、也最容易被牺牲的祭品。

  “那……我们怎么办?”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绝望的颤抖问道。

  韩晓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她的目光,在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也格外……冰冷而坚定。

  “既然他们想从你这里打开突破口,那我们就……提前把‘口子’撕开,但是,按照我们自己的方式来撕。”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平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原定的‘引蛇出洞’计划,需要提前,并且……升级。”

  她走到书桌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扔到了罗梓面前的桌面上。

  “这里面,是李维为你准备的一套新的、更加详细的‘背景故事’和应对预案。” 韩晓的目光,紧紧锁住罗梓的眼睛,那目光中充满了警告、指令,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这是你唯一生路”的意味,“你的‘动摇’,不能仅仅停留在内心。你需要有一些……可以被外界捕捉到的、看似‘合理’的‘外在表现’。”

  罗梓的心,因为“外在表现”这几个字,再次揪紧。他拿起那个文件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明天下午,会有一个小型的、半私人的艺术品鉴赏沙龙,在城西的‘隐庐’会所举行。” 韩晓继续说道,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主办人是一位与陈永坤私交不错的收藏家。我已经让人安排,你会‘偶然’接到邀请,并且,‘恰好’有时间前往。李维会为你准备好一切——着装、交通工具、甚至……一个‘恰好’也在受邀之列、并且与陈永坤那边有些若即若离关系的‘朋友’,会在适当的时机,‘自然地’与你搭讪,并将话题引向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方向。”

  罗梓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明天下午?这么快?而且,是在一个明显与陈永坤有关联的场合?这无异于将他直接送到对手的嘴边!

  “你的任务,” 韩晓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恐惧,声音冷静得如同在布置一道数学题,“是在那个场合,扮演好一个因为母亲病情焦虑、对自身处境(尤其是与我的‘关系’)感到迷茫和巨大压力、并且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感的年轻人。当那个‘朋友’有意无意地,提到一些关于‘机会’、‘选择’、‘更好的条件’之类的话题时,你要表现出适当的……被触动,被吸引,但同时又充满警惕和矛盾。你可以试探性地问一些关于‘保障’、‘安全性’的问题,但不要深入,不要做出任何承诺,也不要表现出过于急切的倾向。最重要的是,要流露出一种……对现状的疲惫,和对‘改变’的、微弱的渴望。”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扫描着罗梓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记住,你的‘动摇’,必须是真实的——基于你对母亲病情的真实焦虑,基于你对我们这种关系的真实不安。但你的‘表现’,必须是克制的、有分寸的、符合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有基本判断力的年轻人的反应。你不是一个轻易会被收买的傻瓜,你只是一个在巨大压力和不确定性面前,感到迷茫和疲惫的普通人。你要让对方觉得,你有被拉拢的‘可能’,但需要更有力的‘筹码’和更安全的‘通道’。明白吗?”

  罗梓用力地、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明白了。韩晓是要他主动去“接触”对手的试探,去“表演”动摇,去“勾引”对方开出更高的价码,从而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实力,以及……可能的“把柄”。而他真实的情感和处境,就是他最好的“表演道具”。

  “如果……如果他们提出非常过分,或者我无法应对的条件呢?” 他嘶哑地问。

  “李维和你一起去。他会以司机或助理的身份,在会场外随时待命。” 韩晓指了指旁边的李维,李维对罗梓微微点了点头,眼神沉静,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专业而可靠的力量感,“会场内,也会有我们的人,在暗中观察和策应。如果情况超出预期,或者你感觉无法控制,可以用我们约定好的暗号(文件袋里有),李维会立刻以‘有急事’为由,将你带离。你的安全,是首要前提。”

  她走到罗梓面前,距离很近。那股混合着咖啡苦涩、熬夜的疲惫气息,以及她身上固有的、清冷的雪松香,扑面而来,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同谋者”的、冰冷的亲密感。

  “罗梓,”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深处,那目光中不再仅仅是命令和掌控,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托付”或“共担”的复杂意味,“这场戏,很危险。但演好了,我们就能提前看清敌人的底牌,甚至可能打乱他们的部署,为我们在东南亚项目上争取到关键的时间和主动权。这对你,对你母亲,对我,都至关重要。”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也更加清晰:

  “我知道你害怕。我也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在利用你,把你推向火坑。没错,我是在利用你。但我也在保护你,用我所能动用的、最有效的方式,来保护你和你母亲,不被那些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吞掉。我们现在,是在同一条船上,面对着同样的风暴。你按我说的做,我们就有可能一起闯过去。你退缩,或者搞砸了,这条船,可能就真的会沉。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谁。”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几台电脑风扇运行时发出的、低微的嗡鸣,和窗外遥远而模糊的城市背景噪音。

  罗梓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牛皮纸文件袋,感觉自己像站在了命运真正的十字路口。前方,是韩晓描绘的、布满陷阱却也有一线生机的、危险的“表演”之路。后方,是退缩带来的、立竿见影的毁灭(韩晓的惩罚,母亲的医疗中断,以及“坤叔”可能的报复)。左右两侧,皆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没有选择。从来就没有。

  他缓缓地、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迎向韩晓那深邃而冰冷的眼眸,嘶哑而坚定地,回答道:

  “我明白。我会……按您说的做。”

  深夜的书房里,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冰冷而急迫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

  “引蛇出洞”的计划,因对手的突然加压,被迫提前启动,并升级为一场更加直接、也更加危险的、面对面的“接触”与“表演”。

  而罗梓,这个被命运和韩晓共同推上前台的、惊恐不安的“演员”,必须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消化那份新的“剧本”,调整好心态,准备好去面对那个未知的、可能决定他和韩晓命运的“沙龙”,以及潜伏在那里的、来自陈永坤或“坤叔”的、第一波试探。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而书房里,明亮如昼的灯光下,一场无声的、更加激烈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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