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海的天,说变就变。

  南京路上,上一秒还是闷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暑热,下一秒,一道炸裂天际的闪电便在南京路上空炸开。

  紧接着,雷鸣电闪,在上空的云层中滚过,豆大的雨点子劈头盖脸的朝会场中的人们砸了下来。

  原本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展会现场,顿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搞乱了阵脚。

  那一面面大红大绿的绸缎子,被雨水一浇,湿哒哒的贴在了脚手架上,有一种繁华落尽后的荒诞之感。

  适才还在疯狂抢购的人群,被这漫天的暴雨浇灌,理智终于回归,纷纷捂着头,连忙拿上刚买的衣服,钻进沿街的骑楼里躲雨。

  而此时,行政楼那间阴仄漆黑的杂物间里,木门被从外面猛的拽开了。

  “哎哟喂,这里面怎么还有个人啊?”

  一把拎着拖把的保洁阿姨,顿时被关在里面的陈建设吓了一跳。

  陈建设在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不知蜷缩了多久,此时随着杂物间的门被打开,原本那颗已经死了的心,陡然生出了一股飞蛾扑火的癫狂。

  他没顾得上跟保洁阿姨说上半个字,猛然冲出了行政楼,冲进了狂风暴雨里。

  暴雨倾盆,雨水顺着他那西服领口往里灌,雨水冰冷刺骨,却压不住陈建设那焚烧到爆炸的内心。

  他不想做替罪羊,更不想消息传回服装二厂,因为那两万五千件衣服,导致他辛苦经营半辈子的家,毁于一旦。

  “李砚青……我要杀了你……”

  陈建设在雨里踉跄着,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头扎进通往后巷的弄堂里。

  ……

  南京路后巷,弄堂深处,两边的红砖墙被暴风雨急促拍打着,染湿了墙砖。

  黑色皇冠轿车依旧静静的停在弄堂口,车头向外。

  轿车后面,不足三百米的距离,卡车后门敞开着,二壮将一箱又一箱沉甸甸的包装箱从卡车上卸下,转移。

  十三妹和胖阿嫂这帮老板娘们,此时哪还有半分坐地虎该有的体面,一边忙不迭的往二壮手里塞去装满钱的大包,一边死命的盯着搬运进度,眼神里全是癫狂与贪婪。

  李砚青坐在皇冠车的后排,半开车窗,指尖夹着一根点燃了的红塔山香烟。

  火星在皇冠车豪华的车厢里忽明忽暗,映衬着他那张年轻却又冷若冰霜的脸。

  李砚青看似慵懒的靠在真皮座椅上,实则整个人的肌肉绷紧,像是一张拉满弦的弓。

  这已经是整场骗局的最后关头了。

  只要这笔钱最后平安送进了皇冠轿车里……

  只要这批货出了这片弄堂……

  他李砚青和二壮便能彻底离开那片大山,远离从前那些枕刀过日的日子。

  这是李砚青两辈子加起来,离好好生活最近的一次机会,也是二壮和三丫,离摆脱悲剧命运,最近的一次机会。

  所以,此刻的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警惕,都要更加冷静。

  “踏,踏,踏……”

  一阵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猛的撞破了这片雨声。

  陈建设出现了。

  他浑身湿透,皮鞋掉了一只,西服领口歪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像极了黄浦江里的孤魂野鬼。

  由于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他的整个五官,此时都在扭曲,在颤抖。

  卡车边的二壮几乎是在陈建设出现的第一时间便停了动作,眼神阴沉如水。

  他的那只右手已经习惯性的按在了腰间,只要那柄户撒刀出鞘,这片弄堂瞬间就会见血。

  陈建设死死盯着车窗里的李砚青,胸口剧烈起伏,那股吼声已经顶到了嗓子眼里。

  只要这一声吼出来,这群华亭路的老板娘们就会立刻炸开锅,李砚青的这最后一局,便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就在陈建设即将吼出声的霎那间——

  “老陈!老陈你咋能在这种地方?你不去会场,你跑来这干嘛。”

  一声清脆的呼喊声,在此时突然硬生生的从另一侧的雨幕中斜刺里杀出。

  刘秀芬撑着一把黑绸伞,正领着穿着红裙子的陈婷婷,一脸焦灼又惊喜的从弄堂口跑了过来。

  眼见这一幕,陈建设那即将出口的狂吼声立刻扼住。

  他看着远处打伞的妻子和女儿,看着那张在雨中显得格外纯粹的笑脸,这一刻,陈建设心中那股要与李砚青同归于尽的癫狂,竟在瞬间化作成心底不知名的惊恐。

  咔哒。

  皇冠轿车的车门打开了。

  李砚青的动作并不快,却极稳,他一只脚先踏在了积水里,接着,才重新摘下了鼻梁上的那副金丝眼镜。

  随后,李砚青微微侧头,给了身旁曹宝坤一个深邃的眼神。

  曹宝坤也是老江湖了,面对这个眼神,曹宝坤瞬间心领神会,旋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身走向后方300米的卡车。

  他脸上堆着笑,一边张开双臂像是在指挥搬运,实则是稳稳的把持住了卡车边,绝不让那帮老板娘们往李砚青这边靠近半步。

  李砚青踩着积水走向母女俩,每一步都走的极稳。

  当他走到刘秀芬的伞下时,脸上那股戾气已然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让长辈如沐春风的乖巧与平和。

  “哎哟,砚青啊,快躲进来,这么大的雨,淋湿了会感冒的。”

  刘秀芬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将那把黑绸伞往李砚青头顶上挪。

  “我早上起来就觉得这天不对劲,准是有大暴雨,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二壮那孩子也真是的,我就怕他淋着,

  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把伞塞进了他包里了,结果他倒好,压根没带,我不放心,只能带着婷婷专程跑这一趟来送伞了。”

  李砚青轻声笑笑,语气清亮的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婶子,还是您心细,二壮那是忙活正事给忙忘了,回头我一准儿替您教训他,这么大的雨,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谢啥,咱不都是一家人嘛。”

  刘秀芬笑的合不拢嘴,浑然不知一百米外,她那不成器整天扮阿飞的丈夫,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李砚青俯下身,一把抱起了正拽着他衣角的陈婷婷。

  陈婷婷那身红裙子在灰蒙蒙的暴雨天里像是一团燃烧的小火苗,让人暖烘烘的。

  李砚青让陈婷婷坐在他的臂弯里,刘秀芬则体贴的替李砚青打着伞,这一幕,像极了一幅宁静的全家福。

  轰隆!

  一道雷鸣在云层深处炸响,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300米外的卡车旁,华亭路的那帮老板娘们正猫着腰点货。

  在她们看来,弄堂口那边不过是‘陈少’正在和下属的家属叙旧,谁也听不见那边的惊涛骇浪。

  李砚青抱着陈婷婷,隔着几十米的雨幕,平静的看向陈建设。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却在雷鸣声渐弱的刹那,腾出一只手,对着陈建设缓缓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陈建设霎那间瞳孔睁大。

  李砚青嘴角挂着浅笑,腼腆的像是个未经世事的淳朴少年,却与陈建设的目光隔空交织。

  李砚青当然不会真的做出伤害刘秀芬和陈婷婷的事情。

  哪怕就算是事情走到最后一刻,他也不会。

  这是李砚青的底线,也是他两世为人,最后需要守护的一点良知。

  他当然知道陈建设知道,就算自己是为了二壮,为了刘秀芬给予二壮的那一抹温情,自己也绝不会真的动手伤害刘秀芬和陈婷婷。

  但李砚青必须要跟陈建设赌这一把,他必须要把这种残酷的美好展示给陈建设看。

  他要让陈建设明白,这一局,不仅仅是谁是替罪羊,更是两种人生,两个出生即不同的命运的对撞。

  同时李砚青也是在和自己对赌。

  如果自己赌输了,陈建设吼出真相,那他之前布下的所有局,他和二壮三丫那想要逃离大山重启人生的梦想,都会在这场暴雨中灰飞烟灭。

  这是一场极致的人性博弈。

  陈建设,现在我下注了,你敢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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