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友此刻正死死的盯着李砚青,因为过于愤怒,太阳穴上的青筋不停的抽动着。

  他曾经混迹于十六铺多年,是个惯偷,身上是背着案底的。

  在90年代这个特殊的正义制裁时期,流氓罪就是悬在他们这些人头上的一把刀。

  于大友敢欺负外地的洋盘,但他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碰红线。

  而就在于大友僵住的这几秒钟里,旁边的那个中年母亲也回过味来了。

  她看着于大友这幅色厉内荏的样子,见他半天也不愿意掏钱,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当猴耍了?

  刚才的期待瞬间化作了被愚弄的羞辱,紧接着,这位沪上泼辣的阿姨便彻底爆发了。

  “好哇!你这黑了心肝的,原来你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那母亲眉毛一竖,一把揪住了于大友泛黄的汗衫领口,嗓门尖锐的高声喝道:

  “怪不得刚才那条裙子你非要加价五块钱才卖给我,还信誓旦旦的说是包拍照!

  搞了半天,你是拿人家的东西来做顺水人情,骗我们孤儿寡母的钱是吧?”

  “退钱!马上退钱!你这种烂人的衣服,穿在身上我都怕生烂疮!”

  “抓流氓啦!有人耍流氓啦!”旁边的女儿也跟着尖叫起来。

  这一嗓子,声震四野,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不远处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市场管理员,听到动静,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往这边跑来。

  “嘟——!干什么的?都聚在那里干什么?谁耍流氓了?”

  这一声哨响,彻底击碎了于大友最后的侥幸。

  对于这些市场管理员于大友压根就不怕,他真正怕的是事情闹大了,会招来雷子。

  如果被管理员抓了,顶多也就是没收那几件破衣服,再罚点款的事情。

  可这事儿一旦惊动了雷子,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小姑娘刚才喊的那句“抓流氓”,简直比捅他一刀还狠。

  要知道,于大友早年间就是因为做“皮箧儿”(扒手)的手艺进过局子,属于挂了号的“二进宫”人员。

  在这个流氓罪能判死刑,抢一块钱都能定重罪的年代,像他这种有案底的人,最怕的就是跟欺负妇女沾上边。

  一旦被带进去,都不用审诈骗的事,光是这条“欺负妇女”的罪名。

  再加上他留下的那些案底,到时新账旧账一起算,那就不止是吃牢饭那么简单了。

  一想到这,于大友心中怒火升腾,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对母女,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一般。

  随即,于大友又转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李砚青,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心中怒气更盛。

  这种被人用规则按在地上摩擦的憋屈感,让他肺都要气炸了。

  但他知道,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行!算你们狠!今天这哑巴亏,老子认了!”

  于大友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随后,于大友从兜里掏出那几张刚才卖裙子收来的钞票,团成一团,狠狠的砸在了那个母亲的脸上。

  “拿着钱,滚!”

  那母亲被钱砸了一下,却根本顾不上生气。

  手忙脚乱的接住掉下来的钱,拉起女儿,冲着于大友脚下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呸!什么东西!下作胚!活该你发不了财!”

  骂完,母女俩转过身,对着李砚青却又是另一副面孔,满脸堆笑的说道:

  “还是你这里做生意讲规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我们不理他,我现在就重新排队,就要那件红的!”

  李砚青笑着点头招呼,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他无关。

  人群渐渐散去,生意照旧火爆。

  而阴影里,于大友死死的盯着李砚青。

  这下,这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

  转眼,日头偏西,趁着摊位前人潮稍歇的空档,老王借着递火的功夫,把李砚青拉到一旁,眼神往于大友那边努了努,压低声音道:

  “小李,听我一句劝,那姓于的以前在十六铺就是个惯偷,最是记仇,你今天断了他的财路,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说着,老王从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大团结,塞给李砚青:

  “趁着天还没黑,你赶紧去那边的烟店买两条好烟,过去给他赔个不是,在塞上点茶水费……做生意,低个头不丢人,那是把路走宽了,这是花钱免灾。”

  面对老王的掏心置腹,李砚青却只是满不在意的笑了笑,随手把钱推了回去,轻描淡写的说道:

  “王师傅,那姓于的拿我们哥俩没办法的,你就放心好了。”

  听完李砚青这话,老王看着李砚青那副年轻气盛,似乎不知江湖险恶的模样,到了嘴边的劝诫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

  老王只得重新把钱塞进兜里,将那份焦急硬生生憋在了心里。

  ……

  夜色渐浓,外滩的喧嚣被抛在了身后。

  昏黄的路灯下,二壮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小推车,步子显得有些沉重。

  他几次欲言又止,那张憋得通红的脸在灯影里显得格外狰狞。

  直到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二壮终于憋不住了,猛的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却透露出一股遮掩不住的杀气:

  “砚青哥,那姓于的就是一条恶心人的野狗,我看他八成还想报复回来!”

  说到这,二壮空出一只手,狠狠的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下切的手势,眼神凶狠的说道:

  “既然梁子已经结下了,不如我现在就摸回去,先下手为强,直接废了他一只手!让他知道知道,咱兄弟俩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在二壮朴素的价值观里,危险就该扼杀在摇篮里,尤其是于大友这种小人,留着过夜都是祸害。

  李砚青闻言,立刻停下了脚步,掏出香烟点上一支。

  李砚青深吸一口香烟,缓缓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这才低声说道:

  “二壮,把你心里的那股杀意给我收回去。以前那是没办法,咱们在边境线上为了活命,就只能比谁更狠。

  但现在咱们脚下踩的是沪上的土地,想要在这个地界上混,动刀子那是最低级的手段。

  真想弄死于大友这种货色,我有一百种方。可为了这种货色,脏了咱们刚洗干净的手,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再说了,你要是现在就把于大友给解决了,我后面的戏还怎么唱?岂不是白费了我这两天辛苦搭建起来的戏台?”

  “戏台?唱戏?”

  二壮闻言一愣,身上那股子凶狠劲儿瞬间散了大半,他摸了摸后脑勺,一脸困惑的说道:

  “砚青哥,我不太明白,咱们手里现在明明有两百万,为啥非要在那姓于的面前装孙子?还有这戏又是唱给谁看的?”

  李砚青看着二壮一脸困惑的表情,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二壮是个怎样的人,所以若是现在不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跟他讲明白,二壮怕是还得闷在心里。

  想到这里,李砚青手指一点,旋即指向了不远处那栋依旧还亮着灯的石库门小楼,又指了指两人脚下的地,声音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二壮,你难道真的以为,咱们只要有了钱,就能在沪上真正的安稳扎根下来吗?”

  “这些钱,只是咱们离开大山过上好日子的第一步,但你别忘了,咱们这两百万是怎么来的,还有咱们在滇省的那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李砚青这话一出,让二壮眼神瞬间一凝,浑身的肌肉也都不由瞬间紧绷起来。

  二壮当然记得,他们三个那些年在边境丛林里穿梭的日子,那些混合着硝烟,血腥,毒虫,以及那些倒在他们脚下的亡命徒……这些在这段日子已逐渐被他抛诸脑后的记忆,不由重新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李砚青盯着二壮的眼睛,脸上泛起一抹微笑,温声说道:“二壮,你别忘了,我们的底子太潮了,是禁不起有心人查探的。”

  “现在咱们手里有两百万,可这两百万就是一块大肥肉,我们又如此的年轻,一旦被人盯上,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况且以后咱们生意只会越做越大,站得也更高,到时盯着咱们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有眼红的同行,有嗅觉灵敏的雷子,甚至还有以前咱们在滇省结下的那些仇家。”

  李砚青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

  “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有人对我们动了歪心思,他们就会拿着放大镜去查咱们的底细。

  如果让他们查到咱们在滇省那几年所做下的事,查到咱们是怎么跟那些亡命徒打交道的……

  二壮,你觉得咱们还能过这安稳的日子吗?若是引来了仇家,到时候,就是无休无止的麻烦,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二壮的瞳孔猛的一缩,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虽然莽撞,但他太清楚“老客”的翻脸无情,更清楚滇省边境线上那些仇家有多凶残,那是真的不死不休。

  “所以,咱们必须要把自己藏好。”

  说到这里,李砚青的语气里,重新恢复了那种运筹帷幄的从容,缓声道:

  “回沪寻亲的知青子女这个身份,就是目前咱们最好的伪装,这能让所有人对咱们放松警惕。

  我们的这个身份,会让大家下意识觉得,我们三个就是刚从乡下回城的可怜孩子,除了有点小聪明以外,一无是处。”

  “二壮,你要记得,狼要是想混进羊群里吃肉,就先得学会披上一层羊皮,还得学会如何忍受被狗欺负。”

  李砚青冲二壮笑了笑,嘴角这时也不由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如果于大友欺负咱们,咱们就立刻反手把他给废了,那咱们到时候就是别人眼里那头凶狠的狼,到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咱们不好惹,都会好奇咱们这一身杀人技是从哪里学来的。”

  “但要是换成咱们被于大友这种地痞流氓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委屈’的卷铺盖走人呢?”

  二壮的眼睛一亮,脑子也变得活泛起来,连忙说道:“那大家就会觉得……咱们是真的软弱可欺,是真的老实巴交?”

  “没错。”

  李砚青打了个响指,给二壮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继续说道:

  “只要我们装成一副被赶出外滩的样子,那我们就能彻底立柱,我们这‘老实本分’,又有点商业头脑却无权无势的知青留子的形象。

  这样一来,今后哪怕有人想要查我们,也只能查到——在李砚青和陈二壮发家前的第一桶金,是在外滩摆摊攒下的,可最后却被同行威胁离开。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切断别人往滇省那边联想的可能,只有让所有人都以为咱们是羊,咱们才能在暗地里,安安稳稳的继续做那只吃肉的老虎。”

  二壮站在原地,看着李砚青那挺拔的背影,眼中的崇拜之色愈发明显。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当他还在想着怎么用刀子解决麻烦的时候,砚青哥早就已经站在云端,把未来的每一步棋都算好了。

  “明白了砚青哥,如果那姓于的要闹,咱们就让他闹!还要让他闹得越大越好!

  咱们就当那个被欺负的可怜虫,这是以退为进,坐实我们知青留子的形象和身份!”

  “聪明,就是这样,不过,要是那姓于的没来找咱们麻烦,咱们也用不着非要上杆子找麻烦。

  毕竟,咱们来外滩是来接三丫的,本来就不会在外滩待太长时间。”

  李砚青笑了,抬头看了看头顶那轮清冷的弯月,轻声道:

  “如果日子没算错,三丫那丫头的火车应该是明天一早到站,等接到三丫,咱们也就该撤了,去过咱们真正的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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