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锁二曹 10 第 10 章

小说:铜雀春深锁二曹 作者:初云之初 更新时间:2025-12-22 21:40:10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这日上值即将结束,张学士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月历,才注意到已经是月底了。

  再掐指一算,不由莞尔:“你们几个有福气啊。”

  她说话的时候,看向的是公孙照几人。

  几人听得面露不解。

  公孙照神色疑惑:“学士何出此言?”

  四位学士当中一向存在感不高的男学士——钱学士冒了头:“噢,又到发迎新礼的时候了。”

  迎新礼?

  公孙照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羊孝升与花岩也是如此。

  相较之下,云宽显然谙熟这些官场习惯,当下温声同她们解释:“新近入职三省和含章殿、且不超过六品的官员,第二个月的月初都能得到一份迎新礼。”

  “为示皇朝礼遇贤才,每个月的迎新礼,都是由政事堂的宰相们轮流准备的。”

  “当然,实际上这笔钱是由户部支出,相公们只是担了一个名头。”

  “但是某些手头阔绰的相公,也会在朝廷给予的规格之外,自行加以馈赠……”

  公孙照听明白了。

  再回想起方才张学士说自己几人有福气,便知道给她们发迎新礼的,是某位手头阔绰的相公。

  张学士姑且就是那么一提,作为正经的含章殿学士,这点敏感度她还是有的。

  说一句新入职的人有福气不算什么,但要是针砭起政事堂的宰相们手头松紧,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她的话无疑引起了公孙照几人的八卦热情。

  等下了值,几人聚在一起吃饭,不免谈起此事。

  羊孝升问云宽:“政事堂里,哪几位相公给的迎新礼更丰盛?”

  云宽倒真是知道迎新礼,但是后一个,就知之甚少了。

  品阶差得太多,她缺乏了解的土壤。

  云宽不知道,但是陈尚功知道。

  而有八卦的地方,就一定有陈尚功。

  她哼了一声,先在旁边轻蔑地瞟了她们一眼:“真是乡巴佬,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任何人因她的话而产生情绪起伏。

  正五品尚仪。

  郑国公的长孙女。

  还是陈贵人的亲侄女。

  说我几句怎么了?

  公孙照还主动起身,替陈尚功拉开了一把座椅:“乡下人上不了高脚盘,叫尚功见笑了。”

  又一脸期待,夹杂着隐隐的怀疑,给明显瓜田刺挠的陈尚功递了个痒痒挠:“莫非,尚功居然知道其中原委?”

  陈尚功被挠到了痒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老猫找到了烤火堆的惬意感来。

  她旁若无人地坐了下去:“算你们走运,这回的迎新礼,是门下省的姜相公在操持!”

  羊孝升学着公孙照的姿态,脸上带着乡下人的迷惘,给陈尚功点了个火堆:“姜相公?我听说,高皇帝所置的某家开国公府,便以‘姜’为姓?”

  陈尚功很欣慰地换了个火堆来烤:“算你有些见识。”

  又告诉她们:“好叫尔等知道,姜相公正是当代的越国公。”

  公孙照几人默契地倒抽一口冷气!

  陈尚功慵懒地在火堆前伸了伸脚。

  花岩一脸钦佩地看着她:“陈尚功,您知道的好多!”

  又忍不住说:“也对,毕竟您是郑国公府出身,跟我们这些人,堪称是天壤之别!”

  “要说阔绰,政事堂里六位相公,头一位就是姜相公!”

  陈尚功被拍舒服了,当下美美地打开了话匣子:“越国公府,高皇帝所置,绵延至今,底蕴深厚。”

  “姜相公是老越国公的独女,继承了偌大的越国公府,腰杆子当然硬了。”

  又说:“姜相公雅望非常,爱惜人才,礼贤下士,世所共知。”

  公孙照几人不免面带敬佩地感慨几句。

  而后又问:“姜相公之后呢?”

  “那就是韦相公了。”

  陈尚功问她们:“你们总知道韦相公的母亲是谁吧?”

  公孙照几人都说:“当然。”

  韦元显的鼎鼎大名,谁没有听闻过?

  陈尚功便点点头:“韦相公是文襄公的独子,后来又被陛下收养于宫中,视若己出。”

  又告诉她们:“陛下的视若己出,那就是真正的视若己出。”

  “韦相公在内廷时,领的是亲王的俸禄,后来离宫,陛下也同样按照亲王开府的二十万两份例下赐。”

  想了想,又补了句:“我虽没见过韦相公的父亲,但也有所听闻,当年白家嫁郎与文襄公,陪嫁之丰厚,震动天都。韦相公又是独子,当然也归他所有了。”

  公孙照几人一脸乡下人听了大八卦的震动:“原来如此!”

  陈尚功被她们震舒服了,当下美美地继续道:“再之后就是崔相公了……”

  说着,她看了公孙照一眼:“也就是公孙女史三姐的公公,毕竟崔家也是名门嘛。”

  公孙照了然地“哦”了一声。

  陈尚功又说剩下的三位相公:“再之后,就是门下省的陶相公。”

  对于陶相公,她倒是很能理解:“陶相公跟前边几位不一样,她是寒门出身,没有家族扶持,日子过得清苦,前几年才刚购置府宅,倒是对于年轻人的扶持和看重,可与姜相公比肩。”

  这么说着,陈尚功自己先自点了点头:“难怪陛下叫姜相公和陶相公一起主持门下省呢。”

  最后剩下的两位,陈尚功意兴阑珊:“尚书省里边,孙、郑两位相公的钱,都是穿在肋骨条上的,一个都别想往外拿。”

  “郑相公相对还好那么一丁点,孙相公人赠雅号三不相公——从不请客,从不送礼,从不借钱给人!”

  她觉得很惊奇:“不是做了相公之后才这样,他一直就这样!”

  大概是觉得太奇葩了,陈尚功甚至于忘记了她跟着几人还不算很熟,悄悄地跟她们蛐蛐了一句:“别跟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老男人共事,太可怕了!”

  陈尚功说:“郑相公是刀笔吏出身,做事严酷,孙相公么,他原本不姓孙,他是赘婿!”

  几个人同时吃了一惊!

  陈尚功自觉说得有点多了,心下再一动,扭头去看公孙照,脸上的神色不禁有些微妙:“孙相公也就罢了,郑相公……公孙女史多半是熟知的吧。”

  公孙照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陈尚功目光里边带了点感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起身离开。

  羊孝升与花岩心知这位郑相公只怕与公孙女史有些牵扯,只是观陈尚功神色,当下便只做不知,没有表露出来。

  等就此散了,云宽悄悄地告诉她们:“以后在公孙女史面前,尽量少提郑相公。”

  羊孝升与花岩对视一眼,同样疑惑地看了过去。

  云宽见左右无人,这才悄声告诉她们:“当年,赵庶人之乱的起始,就是郑相公当朝首告赵庶人谋大逆——那时候他还不是相公。”

  羊孝升与花岩心下凛然,再三谢过了她。

  云宽虽与她们官阶齐平,但毕竟早在天都,对这些过往知之甚深:“赵庶人案是天子的逆鳞,朝中无人胆敢提及,你们自己心里边有个底,千千万万不要沾染。”

  公孙家昔年何等煊赫?

  太宗功臣第一,又出了当朝首相,一朝凋零至此,更何况是旁的没有根基的小人物!

  羊孝升与花岩知道此事要紧,当下郑重其事地应了。

  ……

  尚书省里的那位郑相公,公孙照当然是知道的。

  没上京之前她就知道。

  上京前夕,长兄公孙濛专程讲了。

  等到了天都,公孙三姐又同她讲了一次。

  尚书右仆射郑神福。

  这是个很危险的名字。

  当年,正是此人揭开了赵庶人案的序幕。

  在那之后,赵庶人被废黜,公孙家、曹家等数十家因此倾覆,朝野震惊。

  来到含章殿之后,两人也不免见过几回。

  郑相公没有分一个眼神给她。

  公孙照当然也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情。

  至于二人心里边对对方究竟作何观想……

  那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

  会发迎新礼的第二个月月初还没来,圣上临时起意,在这个月的月底举办的宫宴却先一步到了。

  卫学士体谅新人,专程叫了公孙照过去:“等到那日,你们四个也去,既是见见人,也好长长见识。”

  公孙照几人是正经的女官,并非宫人,只是身在内廷,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是有机会参与其中的。

  即便不能列席,去看个热闹,总也是好的。

  公孙照初入宫廷,也觉这事儿新鲜,回去跟其余几人讲了,她们果然也颇为意动。

  云宽是天都老人,识见比她们多,这会儿就说:“这回既非节令,也不是家宴,人数想必不会很多。”

  等到第二日,名单过来,几人见了一瞧,果然如此。

  江王、南平公主、清河公主这几位皇嗣必然是在的,还有各府的皇孙、外孙列席。

  此外就是宗室和勋贵,朝中瞧得见名字的,就是中书省的韦相公和门下省的姜相公。

  羊孝升对此心知肚明:“其实没有朝臣,韦相公能来,是因为他是天子的半个儿子,另一位,来的不是姜相公,而是越国公。”

  公孙照几人深以为然。

  她们都是头一次有资格参与这等宫宴,心里边不是不兴奋的。

  公孙照再一侧脸,忽见花岩脸上有些忐忑,心里边不由得微微一动。

  等都散了,才悄悄地问她:“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花岩有些脸红:“公孙姐姐,是不是不能穿官服去啊?”

  她赧然道:“我倒是有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但是去参加宫宴,恐怕……”

  公孙照明白她的难处。

  公孙照自己背靠公孙家,破船还有三千钉。

  羊孝升出身低阶官宦人家,背景并不显赫。

  但是因为幼年便有才名,所以得到了高门青睐,娶的夫婿颇有些助益,故而不必为外物担忧。

  而云宽有了些年纪,也有成算,不会为钱货发愁。

  只有花岩年纪尚小,出身平平,会为此苦恼。

  花岩自己倒是也不遮掩:“我这回上京,我娘给了我整整一千两银子,路上倒是没怎么花,但是到了天都之后,花销就多了起来。”

  她不是挥霍无度的人,只是身在天下第一大都城,又顶着十七岁新科进士的名头,她是不能过得过分寒酸的。

  置办些衣衫书本,笔墨纸砚,更不必说人情往来了。

  花岩与公孙照交了七分心,这时候也不瞒她:“先前吏部铨选,我一次给了五百两,现下真是所剩无几,囊中羞涩了。”

  公孙照微微吃了一惊:“五百两?!”

  她并不是觉得这个数字很高。

  而是因为花岩事先说过,她上京的时候只带了一千两。

  从上京沿途,到天都备考,最后到金榜题名,她能剩下多少?

  最后吏部铨选,居然舍得一口气丢进去五百两!

  花岩心下微觉无奈,倒是不曾后悔:“公孙姐姐,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也知道,依照我的年纪和名次,多半是可以进含章殿的,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说:“我花这五百两,不是想买进含章殿,只是买他们不要坏我的事,但求心安。”

  这种事情,莫如是不怕的。

  有莫刺史和何尚书的面子在,即便不去打点,吏部的人也不会为难她。

  且就算此事不成,她也有别的光明大道。

  但是花岩害怕。

  她唯一的倚仗就是十七岁的新科进士,过了这个村,谁知道有没有下个店?

  她不稀罕五百两,即便那五百两对她来说很多很多。

  她要万无一失。

  公孙照不无惊愕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几个月的小娘子。

  她像花一样的娇美,又像岩石一样的顽强。

  谁比谁强呢。

  公孙照握着她的手:“我倒是有几件没穿过的衣裳,你不嫌弃,我带出宫去,叫人照着你的尺寸改了。”

  花岩感受到了她的体贴入微。

  没穿过,就是宫里边没人见过。

  带出去改,宫里人也就不会知道这件事情了。

  花岩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当下郑重地行礼谢她:“算是我借姐姐的,以后我手头宽绰了,再还给姐姐。”

  公孙照也没说“不必”,当下笑着应了声:“好。”

  因两人已经算是相熟,不免私下问她:“难道没有人提过你的亲事?”

  花岩才十七岁,容貌又很出挑,没有人来提亲,这才奇怪。

  花岩轻叹口气:“其实是有的,家世也很不错——姐姐该知道颍川侯府吧?”

  公孙照当然知道:“颍川侯府,是高皇帝所置的开国侯府之一。”

  花岩压低了声音:“先前,他们府上的世子夫人专程见过我,倒是表露过态度,说世子的胞弟曾三郎比我大两岁,十九岁。”

  “只是他们希望我嫁给曾三郎,而不是我娶他。”

  她有些心烦意乱:“我娘含辛茹苦地栽培我,我十余年寒窗苦读,难道就是为了去别人家仰人鼻息?我才不!”

  又皱着眉头说:“且那位世子夫人的神态很倨傲,我不喜欢。”

  这话说完,公孙照还没有想到,花岩倒是先意识到了:“姐姐,我不是为了讨你的喜欢才说那位世子夫人坏话的,而是当时见过,的确觉得她不好相处。”

  公孙照一时讶然:“什么?”

  花岩也有些稀奇:“姐姐难道不知道?”

  再看她神色,明白她是真的茫然,当下轻轻说:“颍川侯府的世子夫人姓郑,她是尚书省郑相公的女儿。”

  公孙照脸上微露讶然,旋即失笑:“是吗,原来郑相公的女儿嫁去了颍川侯府?”

  “是啊。”花岩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又叹了口气:“姐姐,你也明白,我是没什么背景的,进了天都,两眼一抹黑,哪里敢随便得罪人?”

  当日见了,那位年轻的郑氏夫人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手腕上的肌肤同那只羊脂玉镯一般莹润。

  先用目光从上到下扫了她一遍,这才叫人请她落座。

  花岩当时便觉得很不舒服,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颍川侯府,再加上一个世子夫人的身份,足够叫她低头了。

  郑氏夫人嘴上说的倒是很客气:“真是少年英才啊,才十七岁,就金榜题名了。”

  一扭头,跟陪房说:“都说女儿像父亲,儿子像母亲,以后生了儿子,肯定也聪明!”

  而后才跟花岩提起来,说世子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比她大两岁。

  花岩心里并不情愿,只是不敢贸然地撕破脸,当下推说母亲不在身边,不敢私自做主,暂且推诿过去了。

  再之后颍川侯府打发人来请,便说是在预备进含章殿当差的事情,那边儿大抵也明白她的意思,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我之后专程打听过,才知道世子夫人姓郑,是尚书省郑相公的爱女……”

  花岩笑的有些自嘲:“人家这样的出身,难怪不把我放在眼里。”

  公孙照思忖着曾三郎的年纪,却问她:“这位郑氏夫人约莫多大年纪?”

  花岩不意她会这么问,倒是一怔,略微回想之后,试探着道:“约莫十八、九岁?总不会超过二十一岁。”

  公孙照脸上忽然间浮现出一抹笑:“郑相公年近六旬——这位世子夫人是郑家嫡出?”

  花岩既打听过,自然是打听了个清楚明白:“虽然不是嫡出,但也相差无几了。”

  她告诉公孙照:“郑相公府上,有尤、金二位夫人。”

  “尤氏夫人是郑相公的结发妻子,金氏夫人是郑相公的妾侍,只是因为郑相公宠爱金氏,内外给他脸面,抬高了金氏的身份,也称呼金氏一声夫人。”

  公孙照明白了:“那位世子夫人,是金氏夫人生的。”

  花岩颔首道:“不错。”

  公孙照脸上笑容愈发深了:“她嫁得真不错啊。”

  花岩附和了一声:“是啊,世子今年二十四岁,便做了从六品金吾卫长史。”

  颍川侯府,高皇帝所置的开国侯府,世袭罔替。

  又是世子夫人。

  公孙照脸上在笑,心里也在笑。

  因为郑相公的这位爱女,的确嫁得很不错。

  郑相公跟金氏夫人都很欣慰吧。

  那尤氏夫人呢?

  她的年纪应该与郑相公相当。

  她的儿女嫁娶,应该在郑相公还未发迹的时候。

  她的女儿也有做侯门宗妇的运气吗?

  郑相公和金氏夫人的爱女嫁得这么好,尤氏夫人也跟他们一样的欣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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