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黑牛是个粗中有细的,见气氛僵了,忙打圆场:

  “我家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办案嘛,该查的总得查。”

  “齐公公,咱们也是奉旨行事,尽心而已。”

  说罢,点了几名金吾卫,便准备前往抱月楼。

  一行人出了衙门,往那烟花繁盛之地行去。

  路上陈墨川低声对王黑牛道:

  “你可留意齐柱方才神色?”

  “一提魏公公,他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我看这案子,水深得很。”

  “也难怪金吾卫查了几日毫无头绪....”

  王黑牛叹气:

  “内官监的人,不好惹?”

  “但此事关系大人官职与威望,就是豁出我王黑牛这条命,也得为大人查清楚。”

  “只是……大人,那三刀刀刀致命,凶手手法狠辣利落,绝非寻常毛贼所为。”

  “尤仁一个玉商,纵然有些钱财,何至于引来这等煞星?”

  陈墨川仰头望了望天边流云,悠悠道:

  “或许,症结不在尤仁,而在那块不翼而飞的古玉。”

  “玉本无罪,怀璧其罪啊。”

  说话间,抱月楼已到眼前。

  但见朱楼绮户,丝竹隐隐,端的是个销金窟。

  跑堂得见金吾卫上门,慌不迭迎出来。

  王黑牛亮出腰牌,说明来意。

  掌柜的闻讯赶来,自称姓赵。

  赵掌柜听罢尤仁死讯,骇得面无人色,连呼“造化弄人”。

  陈墨川问起三日前酒席详情,赵掌柜回忆道:

  “那日尤爷包了二楼雅间‘沁芳阁’,确实请了五六位客人。”

  “除了魏公公,还有‘玲珑斋’东家赵老板,‘璞玉堂’掌柜周先生,以及两位生面孔,据说是从扬州来的玉器商人。”

  “席间尤爷兴致极高,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是块巴掌大的玉佩,说是古玉。”

  “众人传看一番,皆是交口称赞。”

  “魏公公还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连说‘好玉,好玉’。”

  “席间可有什么异样?”

  “比如争执?”

  陈墨川追问。

  赵掌柜捻须细思,半晌道:

  “别的倒无,只是……散席时,魏公公似有些醉意,是尤爷亲自搀着他下的楼。”

  “二人走到楼梯转角处,低声说了几句话,但小的离得远,听不真切。”

  “之后二位爷便由自家小厮扶上车走了。”

  陈墨川与王黑牛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黑牛会意,问道:

  “那两位扬州来的商人,落脚何处可知?”

  “听说是住在城东的明日客栈。”

  赵掌柜答。

  离了抱月楼,王黑牛便要直奔明日客栈。

  陈墨川却道:

  “不急。”

  “先派两位兄弟去客栈暗中查访,莫要打草惊蛇。”

  “咱们眼下,得先去会会那位魏公公。”

  齐柱在旁听得,急得直跺脚:

  “陈墨川!”

  “你怎的专盯着魏公公不放?”

  “若是惹恼了魏公公,就是你们金吾卫也吃罪不起!”

  陈墨川微微一笑,眸光却清冷如秋水:

  “齐公公,查案如抽丝剥茧,该见的线头,避是避不开的。”

  “你若是不敢,去金吾卫等候便是。”

  言罢,径自迈步朝那内官监行去。

  王黑牛毫无犹豫跟了上去。

  齐柱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一咬牙,也小跑着追了过去,嘴里不住嘟囔:

  “疯了,真是疯了……”

  内宫监,有采买职责,在皇城外设有官署,片刻即到。

  通报之后,竟出乎意料地顺利,魏公公答应相见。

  这位魏公公年约四十,面皮白净,眉眼细长,未语先带三分笑。

  一身宝蓝绸衫,手中把玩着一串沉香木念珠,端的是慈眉善目,和气迎人。

  刚一见面魏公公面露悲戚,捻着念珠叹道:

  “尤仁此人,虽出身微末,于玉器一道却颇有眼力,咱家这些年采办事宜,多得他协助。”

  “不想竟遭此横祸,实在令人痛惜。”

  “陈千户,有何疑问但讲无妨,咱家必知无不言。”

  陈墨川拱手一礼,不卑不亢:

  “敢问公公,三日前抱月楼酒席散后,您与尤仁在楼梯转角处低声交谈,所为何事?”

  魏公公笑容微滞,旋即恢复如常:

  “金吾卫好灵的耳目。”

  “其实也无甚要紧,不过是那日我多饮了几杯,他拉着咱家絮叨,说那古玉是他毕生所得至宝,有人出高价求购,他亦不舍。”

  “咱家便劝他,宝物虽好,终是身外之物,不如换成实在银钱。”

  “他当时醉眼朦胧,也未深谈。”

  “哦?”

  陈墨川挑眉:

  “不知欲购此玉者,是何方神圣?”

  魏公公眼帘微垂,手中念珠捻动得快了几分:

  “这个……尤仁未曾明言。”

  “咱家亦不好深问。”

  “原来如此。”

  陈墨川点点头,忽而话锋一转:

  “公公可曾觉得,那古玉有何……特别之处?”

  “譬如,那血沁之色泽?”

  魏公公抬眸,细长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惊异,旋即笑道:

  “陈千户这话问得有趣。”

  “玉之血沁,天然形成,各具形态,何来特别之说?”

  “那玉佩血沁深沉,分布自然,确是古玉无疑。”

  陈墨川不再追问,只道:

  “多谢公公解惑。”

  “下官还有一事冒昧,尤仁死后,其所藏玉器,尤其是那古玉,不知公公可曾听闻下落?”

  “未曾。”

  魏公公摇头,神色坦然:

  “案发后咱家亦觉震惊,已派人去尤府问过,管家只说玉器皆在,唯独那古玉不见踪影。”

  “想来是为贼人所窃。”

  “此等珍物失落,着实可惜。”

  又寒暄几句,陈墨川与王黑牛便告辞出来。

  离了官署老远,王黑牛才压低声音道:

  “大人,你方才问血沁特别之处,是何用意?”

  陈墨川驻足,望着一街熙攘人流,缓缓道:

  “你可还记得管家所言‘狗玉’之法?”

  “那等伪作血沁,色泽呆板,纹路僵死。”

  “但若是高手仿古,用特殊手段炮制,或能以假乱真。”

  “尤仁早年便是做这行起家……我怀疑,那所谓的古玉,根本就是一块精心仿制的赝品。”

  王黑牛倒吸一口凉气:

  “赝品?”

  “若果真如此,尤仁以此炫耀,甚至可能意图高价卖给那两位扬州商人……”

  “莫非是买主识破骗局,愤而杀人夺玉?”

  “又或是……魏公公看出端倪,觉受欺瞒,暗下杀手?”

  陈墨川沉吟道:

  “两种皆有可能。”

  “但魏公公位高权重,若知受骗,大可光明正大问罪尤仁,何必亲自动手,且用那般凶残手法?”

  “倒是那两位京城商人,若出重金却购得假玉,盛怒之下,杀人泄愤并索回钱财,更合情理。”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三刀皆中心肝,倒像是一种‘惩戒’,似乎不止于谋财害命那般简单。”

  陈墨川揉了揉眉心:

  “罢了,先回衙门,等校尉他们从客栈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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