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189 189:江船夜行思沉沉

小说:兰陵风流 作者:君朝西 更新时间:2016-12-23 16:30:4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这一次, 萧琰在独孤静琴音蕴青木功的治疗下花了将一个时辰,回到学舍后就按千山学长吩咐的休息三天。

  她的日子很有规律,白天读书、练字、冥想,晚上给家人写信。

  说是写信, 其实是她的每日见闻和感想,有时是十几字,有时是上百字, 行文如促膝闲聊般,活泼亲切。她觉得哪些见闻和感想适合与哪位亲人聊聊,便记在给他或她的信中。这般每日记下来,待到发信的时候, 不是厚厚一沓也是七八页了。

  其中写给沈清猗的信是最厚的, 从她离开贺州启程到入京,每日都有写,但一直没有寄出去, 因为送回贺州再与四哥的信一起送去道门路程比较绕, 而且四哥与姊姊又不是如胶似漆的感情,加之姊姊心里有人,四哥和姊姊通信肯定不会这么频繁, 萧琰就决定一个月寄一回为好。

  上回是正月十七寄的信,一转眼又半个多月了。

  萧琰将写好的信笺放入题着“沈”字的蜡纸函封内, 搁回书案的信匣里, 起身出了书房。安叶禧正坐廊栏上喝酒, 看见她出来就笑嘻嘻举了下酒盅, “郎君要来一杯么?”

  她喝的是鸡子阿胶酒,是膳舍供应的补血酒。

  萧琰有些无言的看了她一眼,只道:“别贪杯。”气血旺盛成这样子,还喝阿胶酒,小心燥血。

  安叶禧嘻嘻的一笑,“不会的,我心里有数。郎君要桑椹酒吗?我觉得那个挺合你口味。”

  见萧琰沉吟着没反对,她便搁了酒杯,去堂厅置了酒具端出来,用琉璃杯斟了半杯桑椹酒递给她。

  萧琰拿着酒在手,啜了几口,在廊上踱了几步,见一轮新月已经上了中天,换了石阶下的木屐走到青砖铺地的院中,一边漫步,一边啜着杯中酒,仰脸看着天上的明月、星辰。

  上弦月如钩,细细弯弯的。暗蓝色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衬得天空格外广远,星子疏密不等的延伸向无边的尽头,不时闪亮一下,仿佛在诉说着神秘的语言,只是天道太高远,让人无法听清其奥秘。

  萧琰出神的看着。

  思绪不由纷飞,心想:姊姊应该已到扬州了吧?

  ……

  ……

  江水哗哗。

  沈清猗伫立在甲板上,出神的看着夜幕中的星子闪烁。

  她刚刚在舱中写信,自从正月二十九收到萧琰的信——正好赶在药殿第二批医师出发扬州前收到,沈清猗很庆幸,不然这封信就得等她从扬州回道门后才能看到了——她每晚都会给萧琰写回信,但心中千言,提笔却是难落纸,掂掇又掂掇,落纸又划去,不知废了多少张梅笺,万般情思,却难以诉出一分,只恐萧琰从只言片语中觉察到自己的情意;然落笔写得淡了,又恐她怀疑自己在疏远……真是百般思量,辗转来去,比研究药殿晦涩的《神农药典》还费神思。

  直到今晚,才将信写成,又仔细誊抄了,以免思量时的笔凝停顿泄露了她辗转的心思,折好后封入给萧琮的信中。

  舷窗开启着,带着江水凉意的夜风吹到脸颊上,她一时难有睡意,便在道袍外穿了薄氅,徐步到了船头。白苏挑着风灯静静照在她身前。

  沈清猗只是想走一走,散一散芜杂的心,但看着天上的星,就想起那人的眼,纯净又闪亮。双眼笑得弯起来又像这天上的玉钩月,却不是弦月清辉,而是明朗阳光般,暖人心底……

  沈清猗冰凉的手抬起,在氅衣下按上心口,那里却无暖意。

  只有相思而起的痛,绵绵密密的。

  如织经纬一般,将她的心交织缠紧。

  一寸相思一寸痛,一寸情缠一寸深。

  她闭上了眼睛,不想去想她;却又在下一霎,睁开眸子,看着天上那明月、那亮星。

  她的人已刻在心中,不用去想,只要心在跳,她就在。

  ……

  “道师,小心边上湿滑。”

  白苏见沈清猗靠船首太前,忍不住出声提醒。

  自进三清宫后,她们三位侍女就不再称“少夫人”,而是按道门规矩称呼“药师”。但在沈清猗通过药殿的医师资格考核,直接从针科疾内科典学跃四级晋到中正医师,她们就以“道师”相称了,因为是药师又是医师;而在半个月前,她们道师忽然再次考级,这次直接从针科中正医师跃过高正医师再跨过大医师这一大境界晋入针科国手了,白苏三侍女再称呼“道师”时都带着仰望了。

  沈清猗见自己不觉间已走到甲板前端,便却了步子,转身走到甲板相邻的船舷边,白苏微松口气挑着风灯跟上。

  沈清猗望着月下泛着银光的江面,夜里船速减缓,江水轻拍着船身,荡出轻浅的浪,水下黑黢黢的,不复白日的碧波清澈,星月的清辉驱不散夜黑。

  沈清猗的眼也如夜黑一般,星月的清辉照不透。

  萧琰元月十七寄出的那封信,她看了一遍又一遍,信中写了她在长安的见闻,也用隐语提了与亲生母亲和两位兄长相见,写了认识结交的亲戚,堂姊表姊表妹一堆,还有元夜踏歌……

  沈清猗眸子幽沉,她在信中写了皇室三位县主,慕容家两姊妹,郑家六娘子,几大世家的郎君,连重遇虞璇玑的事都提了,夸她的书法好;却一句没提李毓祯!

  沈清猗心里冷笑:一句不提才有鬼。

  当她不知道长乐嘉庆公主府就是秦国公主府的北半边?

  以李毓祯的行事手段,萧琰上京,必是要百般纠缠,费尽心机的对她好,也费尽心机的攻她心。

  萧琰一句没提,可见李毓祯纠缠得狠了,索性不提,省得她这个姊姊看了闹心。

  可她不提,沈清猗却越发闹心,由不得去多思多想:李毓祯会对她如何?有没有占她便宜?……一想到李毓祯可能与她有亲热的场景,即使萧琰是不情愿的,沈清猗也觉得心口像有一块火炭在灼烧。

  萧琰是什么性情,她很清楚,对待敌人那是杀伐决断,毫不含糊;对待有恶意的人,也是以牙还牙,不会宽宥;但对待真心对她好的人,却是温情又宽宏的。李毓祯对她有武道上的提携和指点,或许有些指点还涉及了她自身的不传之秘,这些是恩义;两人在雪山又有并肩作战、共患难的情义;而在武道上,又是一样的执着,一样有着以生死突破武道的勇毅和大无畏,可以说,李毓祯是萧琰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知交挚友,是她仰望也要追赶的武道同辈,萧琰对她的情义是深刻的——尽管她们相识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并不妨碍她们互相投缘和吸引。

  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只泛泛之交;有些人,只相处几次却可倾心相交,生死相托。

  沈清猗上课教了萧琰这么些年,她喜欢读什么样的书,向往什么样的情怀,她比萧琮还要清楚,或许某些方面连墨尊这个“母亲”都不如她清楚。

  萧琰,很喜欢读春秋时的刺客列传,说这些不是刺客,是真正的情义之士,她钦佩那些真士的纯粹炽烈:“只为一诺,慨然赴死。”“虽只一面,却可托生死矣。”……沈清猗相信,萧琰对心底认同的挚友,也必然如此。李毓祯倾心待她,她也同样会倾心待李毓祯。

  正因为有这样的情义,萧琰很难将它们一刀割断——在她心中,恩怨分明,不会因为长乐殿的事,就将李毓祯的一切抹杀。

  世上很多事,是恩怨情仇交织在一起,很难分开,但萧琰的心中似乎有把分寸尺,能够界定出恩和怨、情和仇,一样归一样,毫不含糊。对恩她报以恩,对怨她报以怨,对情她回以情义待之,既不会以恩消怨,也不会以怨掩恩,这是连沈清猗都自叹弗如的。

  这种性情,原是让她喜欢的;但用到李毓祯身上,却让她苦叹了——此时倒宁愿萧琰是个恩怨记一堆的。

  沈清猗心里沉叹一声,被风吹得冰凉的嘴唇抿了抿。心中虽然烦恼于此,却没有太担心萧琰会为李毓祯动情——以李毓祯的身份,萧琰不会对她动情。

  但情爱之事却最个恼人,一旦沾惹了,便多思多虑,一会儿忧一会儿惧,即使她对萧琰的性情笃定,却也害怕有个万一,或者发生意外,催发了萧琰的感情。世间事还有个阴差阳错呢?有时人算尽了不如天算。

  她唇角扯出苦涩的弧度,却又在下一瞬抿紧了唇,因为用力,薄色的唇在月色下有些发白,抿直的唇线便如笔直的船舷铁栏,带着坚硬。

  任凭心中焦虑也罢,嫉妒也罢,烦壅也罢,忧惧也罢,却是容不得差错半分的,一旦她走错一步,纵使今后得了自由,她与萧琰也没了可能。

  沈清猗闭了下眼,徐徐又长长的吸了口气,让带着些微江水腥气的夜风深入肺中,纤白清瘦的手掌抬起,按在冰凉的舷铁栏上,任生铁的寒气从掌心窜上心间,将所有的焦灼忧惧都冰凉下去。

  她再次推敲自己的谋划。

  给萧琮寄出的“莲子和离信”至今没有得到他的正面答复,这不奇怪,他们的婚姻原本就是两个世家的联姻,哪是这般容易和离的?

  而她向萧琮提出和离,只是提前“知会”,让他心中有数,不至于到了那一天,感到突然和不可思议;同时,也是促进他对魏子静的感情,没有了对她这个嫡妻的歉疚,他对魏子静和她腹中的孩子会更上心。感情是累聚起来的,一边是温柔有情的爱妾,一边是不爱自己还想和离的妻子,萧琮就算不为魏子静考虑,也要为他们以后的孩子考虑,难道要让萧氏以后的继承人顶个庶出的身份?

  只要萧琮有了这个心思,就会生根发芽,最终与她共谋和离。

  难的是梁国公这边。

  但世家家主,看重的是利益。

  萧氏与沈氏联姻,看中的是南大洋和东大洋的商贸利益,萧氏远在西北,距离东部和南部大洋陆地太远,所以要与这方面有优势的沈氏联合。

  如果她与萧琮和离,不会有损萧氏开拓南部东部大洋的利益,反而是他们的婚姻存在会有损萧氏的利益,梁国公就不得不考虑她与萧琮和离之事。

  世家为了利益,又不是没做过舍弃嫡妻的事,昔年颖川瘐氏、高平郗氏、谯郡桓氏、汝南殷氏、太原王氏……因涉皇位废立或谋逆败落后时,与之联姻的世家有几个还待妻如初的?冷落、和离还不算过分的,让妻子“病亡”另娶高门的都有。如今是大唐时代,《士族谱》的条条框框让世家更重名声,一般不会做出这种让人诟病的事,但若是“皆大欢喜”的和离,梁国公如何会顾虑?

  她又换了另一处冰凉的地方握着,掌心透入的寒意让她的思考越发冷静严谨,一环一环梳理谋局,审视关键和细节,是否连接流畅,是否周密,是否还有不妥,是否还有疏漏、留下破绽……

  “道师。”

  身后忽起的一道圆润沉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沈清猗神色霎时敛去,清冷淡然回头。

  她的道侍松音已到了身后,手中漆盘搁着一只两寸口高足银杯,里面盛着半杯褐色酒液,在夜风中飘出沉郁又浓醇的药酒味道。

  这是药殿的养神酒,以三十六味药材浸泡,功效益精血、补肝肾、养心神,内中每味药材都是百年份以上,封坛后完全浸泡出药效才饮用,功效远非普通药酒可比。因药殿的药师医师劳损都大,尤耗精血心神,养生培元酒、养神酒都是每日早晚要用的,沈清猗也不例外,甚至比男道师更注重这方面,还有专门调制的养颜润肌酒。她可不想有朝一日和萧琰在一起了,自己却已心神憔悴,容色衰了。

  她素手执起银杯,一口一口啜着饮尽。

  刚将银杯放回漆盘上,便听舱房那边传来一道清声漫吟:

  “青天悬玉钩,素手拈银杯。上下两纤纤,清光照彤辉。至元,月下独饮岂非无趣耶?——唔,我这首诗做得不错吧?”

  一听这如清波酒的声音,船头的一主二侍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

  白苏和松音都垂了头,想笑不敢笑。

  沈清猗神色淡然拿了白叠巾拭唇,将巾子递给白苏接了,这才抬眼看向夫子三师叔。

  道潇子一手提着常年悬他腰上的那只仙鹤梳羽银扁壶,头发披散着,一袭天青色道袍飘飘洒洒。身后的道侍苦木提着只灵芝纹的酒葫芦,脸上苦哈哈的,心里碎碎念“道君又做诗,好生愁人!”还问至元道师做得好不好!——真想掩面怎么办?道君真不知道鲁班门前弄斧头是啥意思?

  沈清猗右手立掌行了个道礼,叫了声“夫子”,夜风中更显清冷的声音道:“至元久坐舱中,出来透透气。夫子出来赏月?”避口不谈他那首诗如何。

  道潇子哈哈一笑,自顾自道:“嗯,我知道我这首诗不错的。”仿佛完全不知道苦木在身后眼角直抽筋。

  白苏和松音同时向他行了一礼,口称,“道君。”眼角也在抽筋。

  沈清猗神色淡定如常,这位洞真境师叔的金枪不破脸皮功已经修到先天境界了。

  道潇子飘飘洒洒的走到海梭船的甲板上,俯视船艏柱劈开的浪花,又抬头望向夜色蒙蒙的前方,仰首喝了口酒道:“按行程,明日午后就可到扬州。师侄看过疫案,可有数了?”

  疫案是药殿首批医师赴扬州后,与扬州医官局及本地医家会诊后得出的结论,送入扬州城外的松古道院,再由快梭船沿江送上船来,让船上的道君国手大医师提前心里有数。晚食后道潇子就召集沈清猗和至桓传阅了疫案,吩咐他二人回舱先考虑,明日上午再一起讨论。

  道潇子这会问她,显然是认为她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沈清猗也没有隐晦,直接道:“结论不统一,医师中也有分歧,可见症状复杂。未见患者,不好作定论。不过,当非寻常的吐泻霍乱。紧要的,是要找到致病之源;其次,确定传染途径。控制好这两两点,疫病便不致扩散,危及整个扬州。”

  道潇子看她,目光隐有深意,“至元师侄心怀慈悲,甚好。”

  沈清猗月下透寒的眼眸深黑、犀利,却又带着坦然,淡淡道:“利昏昏而智乱,智乱而心昧,师侄虽未深研道经,却也知晓上天之德。”

  上天之德,好生。

  她扬州之行固然带着功利目的,但也不会因个人的私欲,就期望疫病大蔓延,以此获得济世活人之大功。

  道潇子哈哈一笑,又是一口酒,对月唱起道歌来。

  “……圣人道,天下式。唯不争,莫能争。风雨者,不可长。天地者,久可乎。以此理,于人乎。于道者,同于道。……大患者,吾有身。及无身,何患有?身天下,寄天下。爱天下,托天下。……”

  歌声清越,直上玉钩。

  沈清猗凭栏望着夜景,又似乎听着道歌,江面月光随着水波荡漾,那双清幽的眼眸似乎也映入了江水的银辉,泛起浅浅的涟漪。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兰陵风流,兰陵风流最新章节,兰陵风流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