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祁低头:“属下暗试数语,未见异色。此人依旧老练,未曾失手。”

  朱瀚点了点头:“唤他入见。”

  顷刻,卫俊入堂,一袭粗布青衣,不见半点锋铓,唯有眼中沉静如潭。行至几步之外,拱手肃声:“卑职卫俊,叩见王爷。”

  朱瀚微抬手指,示意免礼:“别来无恙?”

  “托王爷之福。”卫俊低声答。

  朱瀚未即言事,起身走至窗边,望着庭中斜阳穿过竹影,声音轻缓却透着分量:“你离我已有七年。”

  “七年前你辞我去齐王府,是我放你;七年后我唤你归,是你自己要走回来。”

  “今日你若还认得我,那你便告诉我——朱榑,动了什么手?”

  卫俊沉默半息,才低声道:“王爷,齐王未明言图谋,但他近日密集召见书生、官吏,并遣人至湖广、河南募士设塾。”

  “此事表面为延才,实则布势。更有一事——”

  朱瀚转身,目光微冷:“说。”

  卫俊躬身:“齐王府私设‘论义堂’,主议之人,便是鲁彦行。堂中之议已非仅限策论,而是设位设职,模拟建制。”

  朱瀚眼神陡沉:“模拟‘建制’?”

  “是。”卫俊声音压低,“堂中推设三官六署,自称‘教政并举之局’,其制模仿旧时东宫讲政,而推论者,多为曾在建德堂挂名之人。”

  黄祁闻言,面色骤变,低声道:“这已非讲议,而是——拟制。”

  朱瀚缓缓走回案前,将玉扳指轻轻搁在红木几上:“他倒真敢。”

  “这不是争名,而是借讲为旗,借堂为台,欲谋其势。”

  卫俊跪地叩首:“属下自愿再回齐王府,伪归故主,暗查其谋。”

  朱瀚摇头:“不用你去了。”

  “他既已亮势,我便不再避讳。”

  他缓缓坐定,目光沉稳如山:“你去做另一件事——”

  “传我意,入国子监密室,召沈寿,韩澄两人。”

  “再唤韩清风至王府,不以讲士之名,而以旧识之故。”

  “我要他明白,今日之后,讲席不是他的庇身之所,而是他命系之线。”

  黄祁一怔:“王爷要将韩清风拖出建德堂?”

  “我不动,他不知忌;太子不弃,他不知畏。”朱瀚淡声,“我非要斩他,只要他知——这条道,他只能随我走,不能自己踏。”

  “而朱榑——我不会动他。”

  “我要他在朝堂之前,自暴其形。”

  “这一局,我不设棋,我只收子。”

  当日未时,韩清风应召入王府。

  王府东厅并不设酒食,只焚香煮茗,案上铺开的是一幅《九德图》,绘帝王处世之象,行宽厚、视明断、听直言、貌恭谨、言审问、事果敢、怒可节、喜不淫、惧而有礼。

  韩清风一眼认出,立于图前,神色肃然:“此乃《礼记》所述九德,王爷此意……是欲问我为人,还是为心?”

  朱瀚轻抬茶盏,淡道:“我问你,入东宫讲席,是为道乎,为身乎?”

  韩清风顿了顿:“初为道,后为功。”

  “是欲功,非欲权?”朱瀚语气不重,字字沉着。

  韩清风抿唇,终而拱手:“清风不敢讳言。自蒙殿下不弃,授我讲席,我便知此生不可平凡而终。”

  “可若讲而无听,道而无效,又如何称为‘道’?”

  “我需有人听,有人传,需有人依我所思行一事——方能成一政。”

  朱瀚冷笑一声:“所以你去赴鲁彦行之邀,入齐王府‘论义堂’?”

  韩清风身体一震。

  “你以为太子不知?我不知?”朱瀚语气骤冷,“你走一步,我知两步。”

  “你欲借齐王之势,立自己之台;你以为只要不出言附逆,就还算忠心?”

  韩清风颤声道:“我未言逆,我亦未图乱!鲁彦行所议,我每每拒之——”

  “拒之?”朱瀚打断他,“那你为何不离?为何不自明?”

  韩清风咬牙跪地:“因我不知路在何方。”

  “太子仁厚,不忍逐我;王爷睿明,不动于表。我心惶惶,只知若不攀枝借势,终将湮没。”

  朱瀚站起,俯身看他:“今日我告诉你——你若再行两边之道,不用等太子动手,我第一个废你。”

  “你才可立,你道可讲,但人心若乱,你便不是讲士,而是乱源。”

  韩清风俯首于地,汗湿后背,哑声应道:“清风……铭记王命。”

  朱瀚拂袖而去,只余一语回响厅中:“回去,从此专讲,不涉府外。”

  “讲得好,我让你留名史籍;讲错一步,我叫你身死讲堂。”

  同一时辰,东宫书阁内,朱标手持王府传录,缓缓合上。

  顾清萍在旁轻声问道:“皇叔动了?”

  朱标点头:“动了。”

  “可是重手?”

  “不是。”朱标凝视窗外,“他没有杀韩清风,也没有动齐王。”

  “他是在示我——事未到杀局,我不能动怒;人未至叛心,我不能动刀。”

  “可他也在示我——若不能收心于道,终归是祸。”

  顾清萍望着他,眼神微微泛光:“殿下,如今可知真正的掌局之术?”

  朱标点头,喃喃道:“不在擒人,而在‘容而驭之’。”

  她轻声一笑:“您已走在他的路上了。”

  朱标低声:“可我不想只是走在他路上。”

  “我想走出自己的那条。”

  建德堂内,朱标着素衣临席,案前三卷策稿,一一翻阅。

  顾清萍坐于帷后,为他轻斟一盏清茶,静候片语。

  朱标合上其中一卷,缓声道:“李景修的文笔日见老道,已能自立一策而不依前人。”

  顾清萍微笑:“此人心志坚定,若再观之以两年,应可为殿下掌文之助。”

  朱标点头:“我自建堂,不为聚人,而是观人。”

  “许多人走进来,是为我名;能留下来的,是为我道。”

  他站起,背手而立:“这一路走来,我从师皇叔,如今也要开始学他那一点——不用人替我设局,我自己选局。”

  顾清萍轻声问:“您指的是——那齐王?”

  朱标眸中闪过一丝微光:“皇叔未动,是给我空间;可齐王若再不止,我便需先下手。”

  “他以讲堂设议,虽未显锋,却已有势。鲁彦行之流,若不止于书策之谈,便是招摇过市。”

  顾清萍皱眉:“可他一日未显谋,一日便在法度之中。您若先动,恐引议论。”

  朱标不语,望着堂外初夏新绿,片刻后忽道:“清萍,你可知‘破局’最难之处是什么?”

  她轻摇其首。

  朱标低声道:“不是识局,而是舍局。”

  “今日若以齐王为敌,势必要从堂中抽人——可他们多是士人中才俊,若舍,伤人;不舍,伤心。”

  顾清萍望着他,忽而道:“那便另立一局。”

  “避齐王所布之局,另起一案,自为其纲。让那些人知,他们之才,非仅能附权而生;他们之志,也可投于道中。”

  朱标缓缓转首,看她:“你说得对。”

  “既然鲁彦行想以‘制’立堂,我便以‘学’立道。”

  “建德堂之下,再设一院,名曰‘问道馆’。”

  “选东宫所录学士五人,每日设座三时,以论义不拘题,以学问不拘门,以门风不拘出身。”

  “可讲春秋,可论刑名,可议史策,可观民心。”

  “其言若诚,其心若正,便可立于学中。”

  顾清萍轻轻一笑:“那那些心怀他志者,便难再藏锋于口。只要他们敢来,敢说,便会露形。”

  朱标目光清澈:“我不驱人于外,而要他们自己显形。”

  “东宫不能无学,但更不能为人设伞。”

  “我做东宫,不做庇主。”

  两日后,东宫张榜,“问道馆”设立之令昭告四方。

  国子监、太学士子一时纷纷来观。有惊其议题之广,有疑其动意之深。

  而齐王府内,鲁彦行手捧布告,眉头微蹙:“他竟设旁院……这一步,不是防我,而是要吸我。”

  朱榑冷声道:“他若要立声名,那我偏让他失了名。”

  鲁彦行却摇头:“不,朱标此招极险。”

  “他不正言诛我讲之人,而是开门示教,邀我人自行登门。”

  “我人若不去,外人便疑所讲无学;若去,则身归东宫,再言不得他谋。”

  朱榑眉头大皱:“此子……越来越像朱瀚。”

  鲁彦行沉声:“那就需设一人,入其‘问道馆’中,自不言讲堂之事,但讲朝议、政法,使其震而不应。”

  “只要太子一应——便可引‘疑政’之论。”

  “若不应,便显其‘言不及政’。”

  朱榑眼中寒光一现:“此人何在?”

  鲁彦行低声道:“裘慎。”

  裘慎,年三十有三,曾为庐州府学祭酒门下,策论以讥评闻名,尤善辩论。朝中人称“言刃三尺”。

  三日后,裘慎名列“问道馆”第一讲之士。

  而当日朱标并未亲临,只遣吴琼旁听。

  裘慎之题为——《太子之位,应责乎?应赏乎?》

  此言一出,诸士哗然。

  有人皱眉,有人低语。

  吴琼亦面色凝重,传讯入东宫:“殿下,裘慎之言,疑似为抨太子之设。”

  而朱标却未动色,放下手中册卷,只轻声一句:“不禁。”

  “他敢讲,我便敢听。”

  “且设三人旁问,以‘赏、责、继统’三题,正面答之。”

  当夜,裘慎于“问道馆”再讲,三名学士对问之下,他言词犀利,言曰:“太子若仅承制而不参政,是受宠非任事;若既参政却不被责,则位不受疑,失天下之理。”

  堂下众人一时难辩。

  而次日清晨,一封太子所书之文即贴于“问道馆”前,题曰:《位在储君,责重百官》。

  文中列三条:

  一曰“东宫非权府,不握实政,然受法统,须守纲常。”

  二曰“太子非免职,不避责评,然尊法度,受谏则明。”

  三曰“凡议政者,责其心,不责其位;凡讲君者,敬其志,不避其言。”

  文既出,堂下士子纷纷传阅,一时东宫之威声再起。

  而朱瀚在王府中听完黄祁禀报,闭目良久,忽然轻笑出声。

  “这小子……终于敢回了。”

  黄祁亦笑:“太子此举,不怒、不诛、不避、不谄,正合王爷教诲。”

  朱瀚缓缓睁眼,语气却淡:“我未教他这一段。”

  “这一段,是他自己悟的。”

  午后,宫城深处,天色燥热,赤阳斜照宫墙,映得朱红一片。

  太和门前,数道宫人疾步而过,脚下无声,似有风至。

  而在王府东亭,朱瀚却斜倚于竹榻之上,眉宇间并无倦意,唯有掌中竹简缓缓翻转,似在等一桩消息。

  片刻后,黄祁踱步入内,低声拱手:“王爷,探子已回。”

  “说。”朱瀚不抬头。

  “裘慎昨夜离京东门,未归私宅,径入齐王别院。”

  朱瀚终于停下手中简卷,抬眸望向黄祁,眸中波澜不起:“他还是露了尾巴。”

  黄祁道:“齐王果然借‘问道馆’试局。”

  朱瀚淡笑:“试得不错。”

  “只是他错估了朱标。”

  “他以为朱标不敢正面迎敌,却不知……这位太子殿下早已不是昔日避锋敛角的孩童。”

  黄祁问:“王爷欲如何应对?”

  朱瀚合上竹简,语气淡定如水:“不应。”

  黄祁微愕:“不应?”

  “裘慎之言虽激,但东宫文答有度,未越法制;齐王私邀虽隐,但未涉权府之臣,不入朝议。”

  朱瀚缓缓道:“朱标已立道以回,应者众而不乱;若我此刻发难,只落个‘皇叔疑储’之嫌。”

  “且不如让他再动一步。”

  黄祁恍然:“引蛇出洞。”

  朱瀚起身,步至窗前,指尖轻叩窗棂:“蛇若不出,只是躲在草中。我要叫他——自以为可以吞龙之时,被困于井。”

  “这井,便是朝局之口。”

  “他若真敢跨一步,我就让他永世无出头之日。”

  “至于朱标……”朱瀚轻轻一笑,“这次他若能稳住,不仅是答‘问道’,更是守‘继统’。”

  而此时,东宫建德堂内,朱标着素青长衫,立于堂下石阶,远眺满院新绿。

  顾清萍自廊下而来,见他神思恍惚,轻声问道:“殿下可是在思‘裘慎’之事?”

  朱标点头,却神色从容:“他只是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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