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烈,天地如被连夜倾泻的白潮吞没。

  平阳城门前,只剩两道身影遥相对立,一人静立如松,一人背影如山。

  但这静立,终于被撕裂。

  拓跋努尔缓缓抬手,宽大的腕甲在风雪之中闪着寒铁的暗光。

  他那不容置疑、沉稳冷酷的手势落下。

  三十万铁骑随之开始转向。

  马蹄并未急行,却踏得震人心魄。

  积雪被铁蹄压碎,发出低沉又连绵不绝的声响,像逐寸碾压着某种意志,某种气势,某种曾不容撼动的威严。

  而城门前的萧宁,终于变了。

  最初,只是眼底的一线暗色。

  接着,那线迅速扩开,像墨在雪中渗开,染得神情一寸寸沉下。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呼吸止住了一瞬。

  下一息,他再维持不住。

  胸腔剧烈起伏——

  不是被风雪逼的。

  是怒,是恨,是被逼入无路的绝境中,那压不住的、不再能沉着的情绪。

  他抬手,原本一直垂落在侧的手臂猛地扬起,袖摆带起风雪,指向拓跋努尔的背影。

  “懦夫!”

  声音劈裂雪幕,不再清冷,不再稳重,不再是那立于风雪之中、以一城为赌的帝王之声。

  那是一声——

  失控。

  “你们都是懦夫!”

  声音沙哑,像是被生生挤出来似的,含着愤恨和撕裂。

  “空有三十万大军,却不敢进我平阳一步!连步都不敢迈!你们算什么!?”

  风雪被他震得散开,语声带着颤,却是暴烈的颤。

  拓跋努尔脚步未停。

  但笑意——更浓了。

  他连头都不回,只抬手轻轻一摆,示意后队继续退。

  萧宁咬紧牙关,脸色涨得发白甚至发红,像被逼至了失态边缘。

  “你们不是说北疆儿郎无惧生死吗?不是说你们战血永燃吗?!”

  他声音破得厉害,像是撕着喉咙喊:

  “现在怎么不敢进城了?!”

  “怎么退了?!”

  “怎么逃了?!”

  城门下的风雪似乎也被这声声戟裂般的嘶喊割开。

  但铁骑仍在退。

  整齐、稳定、沉稳。

  不是狼狈退。

  不是惊惧退。

  是掌控全局者的退。

  这退,比进攻更像压迫。

  萧宁眼中的血丝一点点爬开,像烧开的裂纹,越蔓越长。

  “你们给我进来!!”

  他的声音已经不能称之为声线,而是嘶吼:

  “朕都出来了!!!”

  “朕一个人站在这里了!!!”

  “他们说让朕做诱,他们说朕若敢走出城门,便是胆、是魄、是帝王之威——”

  他的声音越来越碎,越来越乱,越来越像被情绪撕开:

  “朕都这么做了!!!”

  “你们到底还想让朕怎么样?!啊?!”

  “拓跋努尔!!!”

  “你给朕进来啊!!!”

  风雪呼号。

  他的声音在空旷白野中被拉得无比凄厉。

  拓跋努尔停下脚步。

  但不是因为犹豫,而是因为他要回头。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身。

  那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

  只有愉悦。

  一种看穿对手、看透棋局、握住脉门、最终稳居上位之人的愉悦。

  他看着萧宁。

  那双眼像在看一个输掉赌局、输得一丝不剩的人。

  “还说什么帝王。”

  拓跋努尔轻轻摇头,笑了。

  笑意里,是彻底的轻蔑。

  “你这点心性——”

  他吐气。

  白雾散开。

  “连我部中最普通的少年郎都不如。”

  萧宁浑身都在颤。

  不是冷。

  是气血逆冲。

  他咬牙,指尖用力到指节发白,几乎要将掌心掐破:

  “你……你说什么……”

  拓跋努尔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

  “撤。”

  这一声落下,像战鼓,像铁锁,像横断山河的断语。

  三十万铁骑阵势开始彻底后移。

  铁甲摩擦声、马蹄踏雪声、皮革与缰绳相击的轻响——全部连成一片厚重深沉的潮声。

  而在潮声之上,是拓跋努尔的声音:

  “这几日,我军不入城。”

  “我倒要看看——”

  那双如狼一般的眼睛重新落在萧宁身上:

  “你要在这里骂我们骂到什么时候,天气挺冷的,记得多穿点衣物啊。”

  萧宁的呼吸彻底乱了。

  他像是被人剜了心一样,胸腔剧烈收缩,眼中甚至泛起了湿意。

  “你……?”

  他的声音极轻,极哑:

  “回来……你们给朕……朕……滚回来!”

  话未完,声音便断掉。

  喉咙像被雪和血堵住。

  拓跋努尔却不再看他。

  他转身,大步走回军阵。

  拓拔焱、拓拔古、众北疆前军武将皆随之而动。

  而在他们撤退的同时——

  笑声

  从军阵中响起。

  不是狂笑,不是嘲讽的大声喧哗。

  而是那种——

  看到一个人,从高处坠下深渊,摔得支离破碎之后,忍不住发出的嗤笑。

  轻。

  短。

  却比刀锋更尖。

  “哈哈……”

  “原来如此。”

  “以为是龙,竟不过是只哀鸟。”

  “空有气象,无胆入局。”

  笑声由近而远,由少到多。

  一声接一声。

  雪声如潮,一阵阵卷着白雾在荒野间推送。

  三十万铁骑的阵势正在缓缓后退,铁蹄踏雪,有节,有序,有力,不急不乱。

  那不是败退。

  不是畏惧。

  是掌控局面的从容,是棋局已定之后的收子姿态。

  而在这铁流缓退的同时——

  笑声,逐渐多了。

  先是几人嗤笑。

  继而传到两翼。

  随后连后军也有了闷声轻笑。

  笑声不高,却像细细密密的针,一针接一针,扎在平阳城门下那个孤立的人影身上。

  萧宁的呼吸,是在一点一点乱的。

  他的胸腔起伏大得近乎失控,像是肺被风狠狠刺住。

  喉咙紧,却偏偏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盯着那支撤回去的铁骑,眼白中布满血丝。

  而拓跋努尔——

  依旧没有急着离开。

  他骑在马上,回身,轻轻提缰,动作缓慢得如同散步。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萧宁身上。

  然后,他笑了。

  笑声不大,但每一个音节,都像重石落入雪中。

  他开口——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闲谈般的轻松:

  “知道么?你们的计划确实很完美。”

  风雪砸在他的披肩上,落在他的胡须间,却无法盖住他声音里的从容。

  “如果不是你的破绽,我还真就进城了。”

  他语声微顿,淡淡地看着萧宁。

  “只能说啊,你还太年轻。”

  雪在他们之间呼号,而这句话比风雪更冷。

  “这次你们计划的失败,都是因为你。”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

  萧宁眼中的光突然抖了一下。

  不是愤怒。

  不是恨意。

  是——被说中最深处的地方。

  拓跋努尔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笑得更愉悦了。

  他继续道:

  “你们长途跋涉来北境,想来粮草肯定不足吧!”

  话刚出口——

  萧宁全身骤然一滞。

  下一瞬,他瞳孔猛然收缩。

  那不是表演。

  不是掩饰。

  而是条件反射般的,难以压制的 真实。

  被看见了。

  被捕捉到了。

  拓跋努尔眼睛亮了,他甚至连表情都懒得隐藏:

  “哦——”

  那一声,带着彻底的笃定与玩味。

  “看来,我猜对了,你们粮草确实不足!”

  这句话落下,仿佛雪野中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裂声。

  萧宁的呼吸彻底乱了。

  风雪砸在他的脸上,顺着颊侧滑下,像泪,却不是泪。

  他想说什么,可嗓子像被冻住。

  他的牙关咬得死紧,连下颌线都绷得发颤。

  拓跋努尔却轻松地继续开口,语气甚至像在夸奖:

  “很可惜啊,就在刚刚,你又告知了我一个信息!”

  他抬指,随意地指一指萧宁的胸口。

  “不得不说,大尧皇帝真是我们大疆的好帮手啊!”

  这句话一落——

  笑声炸开了。

  不是嘲讽的狂笑。

  而是发自内心的畅快与讥讽。

  拓跋努尔笑着,甚至有些惋惜地摇头:

  “你这样的皇帝,我们倒是舍不得杀你了!”

  他呼出的白雾在空中旋起,如同轻蔑的烟尘。

  “让你统治大尧,大尧才能如此弱小啊!”

  “哈哈哈哈!”

  笑声轰然如雷,从前军,到中军,再到后军,纷纷响起。

  拓拔焱、拓拔古、各部将领听到这话都大笑起来,甚至有人直接拍着马鞍前俯后仰。

  而萧宁——

  脸色已经完全不再是怒红,而是——

  灰白。

  像血色被抽走。

  像身体里被掏空。

  像整个人正在被风雪一点一点吹散。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说不出一句反驳话。

  因为他知道——

  他说什么,就露什么破绽。

  他沉默,又恰恰坐实了对方的判断。

  这是——无处可立。

  拓跋努尔看着他的沉默,笑容更深了。

  他抬手,做了一个随意得仿佛在挥赶牲畜的动作:

  “很显然,你就是这次你们计划失败的罪魁祸首。”

  雪落在他掌心,他慢慢握拳,让雪在指缝间化开。

  然后,他重新看向萧宁,带着一种彻骨的清晰:

  “对了,还要告诉你一点!”

  他说到这里,语气忽然变得轻快,如同说着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我们的粮草,可是充足的很啊!”

  萧宁眼中血丝剧烈收缩,胸腔像被狠狠戳了一刀。

  而拓跋努尔的声音,随即落下:

  “接下来,我们就打算围住你们平阳的粮道,我倒要看看那,你们的粮草能撑几天!”

  风雪掠过他的披风,将雪片卷到萧宁脚边。

  他轻轻抬下巴,露出一抹锋利、从容、像刀一样的笑:

  “引我们入城,在城内给我们掘好坟墓?”

  他声音压低,带着彻骨的冷意与胜者的俯视:

  “接下来,咱们就看看,这平阳城到底是谁的坟墓吧!”

  说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忽而又放松下来,甚至露出一种玩笑般的随意:

  “不过,看在你告知了我们你们粮草不足这个关键信息的份上——”

  他顿了顿。

  笑意缓缓扩开。

  “如果你饿了,可以来找我们!”

  “你的饭,我们包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像雪崩。

  整片天地,都被这笑声震得发冷、发空、发白。

  ——而萧宁站在城门下。

  动也不动。

  像是被这风雪彻底埋住。

  像是整座天地都在嘲笑他一人。

  像是此刻,连雪都知道——

  他输了。

  彻底的。

  无可辩驳的。

  无处可退的。

  输。

  笑声仍在雪地上回荡,像被风层层卷起,抛向更远的白野深处。

  三十万铁骑的撤离,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撼山般的力量。

  马蹄踏雪,发出沉稳又绵长的轰鸣,像潮水退场,却在退的同时,仍压着整个平阳的气息。

  队列缓慢回拢,由前军起,横向收束成流线式的退阵。

  狼旗在风雪中猎猎高扬,猩红的旗面在昏白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刺目,仿佛血痕划开雪地。

  拓拔焱从侧翼回到主阵,停在拓跋努尔右侧半马身的位置。

  他低声笑着,笑声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不过如此。”

  旁侧诸将也跟着嗤笑。

  “原以为大尧新帝如何翻天,原来也不过是个被气吓破胆的毛小子。”

  “哈哈哈哈!”

  有人指着城门方向,拍着马鞍笑得前仰后合:

  “看他方才的样子,面都吓白了!整个人差点跪了!”

  “真是可笑!”

  “竟敢以身诱我军?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笑声一阵阵从铁骑内部传出,像滚烫的油花溅在雪地上,噼里啪啦燃开看不见的火苗。

  有人甚至大声喊:

  “这样的皇帝,我们北疆要三个都养得起啊哈哈哈哈!”

  笑声再次炸开,一波高过一波。

  拓拔焱嘴角仍带着笑,但心中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他偏头看向拓跋努尔:

  “大汗,要不我留下几队骑兵盯着?他们若急了说不准会孤注一掷。”

  拓跋努尔没回头,披风被风雪卷得扬开,像能吞雪的兽翼。

  “不必。”

  他的语气仍旧是那种缓缓落地,却沉重得让所有人信服的定音。

  “一个已经乱了心的人,不会有第二条路。”

  拓拔焱微微一顿,随即发出极低的一声笑:

  “是。”

  队列继续退。

  从平阳城门到冬雪荒野,长长的撤军轨迹仿佛割开了天地的白。

  笑声渐渐被距离拉远,最终只剩风雪吞没它的尾音。

  直到再看不见北疆军的影子——

  平阳城门前,只剩萧宁一人。

  ——也仍是立着。

  如剑。

  如冰。

  如旗。

  风雪落在他发间、眉睫、衣襟上,落得很重,像要将他埋入雪底。

  片刻前,他像是随时会被压垮。

  然而。

  随着那些笑声彻底远去。

  萧宁的呼吸——平了。

  一点一点地平下去。

  胸腔的起伏缓下来,肩线不再颤。

  先是眼底。

  一寸冰霜般的光,重新凝固。

  冷。

  彻骨的冷。

  不是失控的冷,而是回归掌控的冷。

  紧接着,方才涨赤的眼白消退,眼中血丝渐渐隐回去。

  他的表情不再是怒。

  也不是恨。

  更不是羞辱后被逼出的颓。

  而是——

  静。

  一种从极端情绪的峰顶断裂后,反而冷回原点的静。

  像刀锋入鞘前,在刀脊最深的那一段寒意。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松开,指节逐渐恢复正常的力度。

  方才掐出的指痕还残留在掌心里,细小,却深。

  唇角重新收拢,连呼吸都细致到不留丝毫波动。

  风吹起他衣袖,衣摆猎猎,却不再显得被风席卷,而像是他立着,风必须绕着他行走。

  沉默许久。

  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声音极轻。

  像是在与风说话。

  又像是在独自对天地开口。

  “是啊。”

  他喉音低沉,带着几乎让人不敢打断的平静。

  “就让我们看看。”

  他抬眼,望向北疆铁骑撤去的方向。

  雪幕一片苍白,视野里连远山都被埋没。

  而他站在白中如点墨。

  “这冰雪——”

  他轻声道。

  “到底是为谁准备的坟墓。”

  风雪卷起,从他的衣摆卷至城门深处。

  他没有转身,没有离去,像是在等待,也像是在算计,又像是在默默注视着某个即将翻转的命运。

  寂静。

  直到雪落缓下来。

  直到空气重新凝住。

  萧宁抬脚,缓缓向城门内走去。

  没有一丝狼狈。

  没有一丝失态。

  没有一丝他先前表现出的破碎。

  就像——

  那所有的崩溃、愤怒、失控、痛迫,都不是他真正的。

  而是他给拓跋努尔的。

  不是被逼出来的。

  是 他选择展现出来的。

  他走进城门的那一步,风雪被他身形切开。

  城门暗影将他的身躯吞没。

  只余一声极轻、极轻的呢喃,回荡在雪中:

  “好戏……现在才开始。”

  ……

  另外一边。

  风雪压着天沉。

  在离平阳二十里外的官道高土坡上,百余骑静立,披风猎猎,盔甲上覆着一层未化的雪,仿佛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座无声的山。

  赵烈站在最前。

  望筒抵在他的眼前,冰冷的铜壁冻得他的眉骨都仿佛刺痛。

  可他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平阳城——

  就在那白雪翻卷的天尽头。

  而在城门下,那一人、一军对峙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无人说话。

  风在呼号。

  呼号声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制感——

  压得人连心跳都似乎变慢。

  “不能再等了。”

  赵烈终于开口了。

  声音沙哑、紧绷,像是用刀刮出来的。

  “拓跋努尔又向陛下逼近了一丈。”

  他说着,脚下的雪被他狠狠一踏。

  “再逼下去……只要对方拔刀,陛下连躲的余地都没有!”

  他这话不是推测,是在……看着。

  因为他亲眼看见——

  萧宁站在那敞开的城门前,一人,无甲,无盾,无军。

  他胸腔里的心跳快要把自己震裂。

  陆颉叹息,是那种骨骼都沉下去的叹息:

  “这里离城二十里,我们纵马全速,也得一刻多才能赶到。”

  “等我们赶过去,刀就已经落下了。”

  董延沉声接道:

  “而且,就算赶到,我们也不过百骑。”

  “百骑……”

  梁桓轻声重复,唇角绷紧,声音低得近似喉咙咬出来的,“百骑想从三十万军前救走陛下,跟自杀无异。”

  “那又如何?”

  赵烈猛地抬头,眼中血丝交错,像被逼得要破裂。

  “就算死,也要冲。”

  说完,他已经提缰。

  马蹄一动,便要下坡。

  “将军!”

  梁桓、董延、陆颉几乎同时拦住他。

  “现在冲——便是真的毁陛下之局!”

  “我们连陛下此刻心中所谋为何都不知!”

  “若陛下是在逼拓跋努尔犯错,我们冲出去,就是我们去毁陛下的路!”

  风雪中,这句话重得像锤砸在赵烈心口。

  他停住了。

  但不是停下了想救陛下的心。

  而是停在了——

  他不知道哪一步走错,会害死陛下。

  那一瞬间,赵烈的呼吸乱了。

  他宁愿自己被刀斩头颅落地。

  他不能承受——因为自己犹豫或鲁莽,而让萧宁死在敌前。

  沉默绵长。

  雪落得愈发密,天地被压成一片白。

  终于,韩云仞开口。

  他声音沉稳,不急不缓,如寒铁击石:

  “布阵——我们在此列队待命。”

  “若拓跋努尔入城——我们即刻全军突袭!”

  陆颉皱眉:“二十里外突袭,前后需时……”

  “我们不是去救。”韩云仞打断。

  那双眼深沉,像能看穿风雪深处的东西。

  “我们是——”

  “为陛下夺路。”

  风雪吹起披风,猎猎作响。

  百余人沉默了一瞬,而后同时低声应道:

  “——是!”

  于是动作开始:

  盾列下压,马缰收紧,长矛横起,侧翼散开巡哨。

  尽管他们只有百骑。

  尽管他们面对的是三十万。

  但只要陛下仍站着——

  他们就不可能退。

  紧接着——

  那一直抓着望筒的军士,手突然僵了一下。

  不是因为冷。

  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呼吸被卡住,胸腔猛地起伏。

  “将、将军……”

  他声音发颤。

  赵烈猛地回头:“说!”

  军士的声音几乎破音,手不停在抖。

  不是冻的,是震的。

  望筒差点从他掌间滑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被什么堵在胸口里:

  “他、他们……好像……在——”

  喉咙终于一松,他一口气喊出声:

  “——撤退!!!”

  声音刚落。

  整片土坡上的风,仿佛被瞬间抽空。

  赵烈的呼吸停住,整个人像被打了一记重锤,眼珠猛地收紧。

  而其他人同样,纷纷一脸吃惊的看了过来!

  脸上就只写满了三个字!

  不可能!

  一人撤军?这怎么可能!

  他们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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