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逃出一劫,终于没有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婚约缠上,跟着长须道人一行火速离家。

  甩在后面的,是父母殷殷的叮嘱:

  “狗娃子……到了大城里,让道长给你引荐,娶一门好妻……多生几个娃儿,五男二女,开枝散叶,再多买几块田地好好种田……”

  沈乐简直恨不得掩耳抱头,鼠窜出去。虽然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反驳:

  中国的农民,都是把种地、买地、娶妻、生子,刻进了骨子里。富贵荣华太远,修仙飞升更远,绝大部分农民,都只有朴素的愿望:

  谷满仓,儿满堂……

  但我不是啊!我是在一段记忆当中!凭什么我观看陶片的记忆,还要让我娶妻生子,我不要!

  长须道人对他的态度倒是十分满意。一边走,一边鼓励他:

  “不在这里娶妻是对的,这种小地方,也没有什么好女子可娶。等你跟着我们到了府城,到了大贤良师那里,有的是名门闺秀。

  ——若是一心向道,想要成真升仙,大贤良师也能给你指路。一个人飞升,总比拔宅飞升容易一些!”

  沈乐:“呵呵……大贤良师可会仙法?他会些什么仙法?您见过吗?”

  “当然见过了!”说到自家教主的事迹,长须道人顿时眉飞色舞,疲惫的脸上都涌起了红潮:

  “大贤良师,那是真正的仙人!他老人家挥挥手,就能撒豆成兵,顿一顿九节杖,就有天雷降落!

  ——哎,空口无凭,等你亲眼见到,你就知道了!”

  沈乐微笑着努力点头,装作已经相信了,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真会法术?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法术?

  不是在符纸上浸透各种药汁来冒充“有治疗能力的符水”,不是雷雨天拉一根风筝线来冒充引雷,是真的存在法术?

  按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他在南北朝时期,就亲眼见到了仙门弟子。越往前,理论上天地元气越强,越是可能有真实的法术。

  但是,张角如果真的有法术,黄巾军又是怎么败的?

  什么力量能把黄巾军杀败啊!

  难道要让他看见,关公一刀劈下,真的有青龙飞出,诸葛亮摇一摇羽扇,真的能够强扭天时,借来东风吗?

  他是真的很想立刻看到,很遗憾,并不可能。

  太平道,或者天师道,或者五斗米道,三十六方弟子,各有各的传道区域。

  三十六方渠帅,领着一层一层弟子,把触手铺满了遍布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

  沈乐跟着长须道人,到处奔走,到处施舍米粮符水,安抚百姓,发展信徒,折腾了足足两个月,都还没有走出冀州:

  大贤良师在哪里?

  反正不在这里!

  他很快就融入了这一支小小的队伍。开始是帮忙垒锅灶、烧火煮粥、发放符水,很快,长须道人就把一些核心机密,交给他来做:

  熬煮药汁,用来浸泡符纸,再把符纸晾干;

  熬煮某种特殊的药汁,在符纸上写字,晾干的时候看不出字迹,一旦打湿,就会出现血红血红的水珠,在字迹边缘流下;

  熬煮药汁,然后掺入类似米粉或者琼脂之类的玩意儿,做成看着像符纸,其实全部可食的冒充玩意儿……

  然后,一个个村子,一个个镇子或者市集,去施舍符水,去为百姓治疗。

  对了,还要背大量大量的经文,以及大量大量的神仙名讳,在病人床头背诵,让病人自己叙述自己做过的错事,叩头忏悔,说是疗效比较好……

  沈乐哪怕在史书上看过这一段儿,看到现场版的时候,也有一种目瞪口呆的感觉。

  不是,天主教那种临终忏悔,原来我们也有啊?

  他一边怀着极大的热情,制作有疗效的“灵符”,一边帮忙发药,发符水,在搀扶百姓、病患的时候,偷偷拍一点治疗术。

  不用多,控制着拍那么一点点,假装是在给病患拍背、让他们咳痰容易一些——

  然后,手按在对方背上,悄悄渡过去一点热流,让他们能够稍微好一点。

  别说,治疗效果上佳,虽然不敢做到立竿见影,一轮施舍符水结束,总能多治好这么三个五个的!

  这个村子三个五个,那个镇子三个五个,很快,他们这支队伍,就在这一方的队伍当中出了名。

  沈乐跟着长须道人转了三个县,哪怕他尽量克制,也收到了召唤:

  “渠帅招你们过去!说是,大贤良师要过来,招见各方出色弟子!”

  啊咧!

  终于可以看到张角了吗?

  如果是两个月前,刚刚加入队伍的时候,沈乐能高兴得跳起来。然而现在,他只是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就低下头去,继续推动石磨!

  推!

  推啊!

  把糯米磨成糯米粉,磨成极细极细的糯米粉!然后加蛋清,加驴皮胶,调成稀稀的面糊!

  然后,把面糊倒在涂了豆油的细纸上,让它摊得非常薄、非常平,摊成大大的一张;再挪到很小很小的火上,细细烘干,揭下来——

  在这样的符纸上涂抹药液,再晾干,如此反复,就形成了可溶于水的、偷偷丢进去就有疗效的药纸。

  沈乐也询问过,为什么不干脆丢药丸子进去,被长须道人苦笑着回答:

  “有时候也是丢的……但是,哎,万一施舍符水的时候,药丸子还没有化掉,随着沸水冒出来被人吃到,就很尴尬……”

  而且,有时候,也确实没有那么快的手,毕竟是施舍符水的道士,不是人均三只手……

  他一口气磨完这一袋糯米,才伸直腰杆,努力活动了一下,看向过来通知的师兄:

  “真的?这次真的能见到大贤良师?”

  “真能!我们收拾收拾,尽快出发吧!”长须道人已经问过了来报信的使者,这时候十分激动,伸手来拉沈乐:

  “以你的才能,大贤良师肯定会看重的!走走走,你不是一直想拜见大贤良师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并不是想“拜见”张角,我只是想“参观”张角。沈乐默默吐槽着,开始打包行李:

  反正他也不急,现在只是庚申年,距离“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还有足足四五年时间。

  这次见不到,下次还是能见到的,他有很多次机会!

  ……当然,机会送上门来,也没有必要不去。沈乐跟着长须道人,曲曲弯弯,不断沿着官道前行。

  一路汇合附近几个县的太平道骨干,一路向冀州腹地行进。投村落,宿市镇,施舍符水,安抚百姓:

  他一开始还有些兴奋,但是越往南走,心情就越是低落。最开始,他们投宿的时候,还需要村民努力挤一挤,让给他们房舍;

  渐渐地,一个村子里,就有一家全都死完了的空房子,只要他们不嫌晦气,可以随便住;

  再走几天,沿途村落,赫然十室五空!

  “我去打点水。”又踏进一间屋主倒毙,只剩腐肉烂骨的房子,沈乐反射性地退了出来,快步往外走去。

  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只是闷头向外冲,走着走着,前方轰的一声,飞起来一群乌鸦:

  “别过去了。”一只手搭在肩上,沈乐回头,只见长须道人不知什么时候赶了出来,面色凝重:

  “前面,前面是……”

  “是倒毙的饿殍,是没有人收敛的尸骨,是扔在沟壑里的弃婴,之类之类吧。”不等他说完,沈乐一口气接了下去。

  他只觉得喉咙哽得发慌,眼前光影晃动,仿佛又回到了隋末那段记忆当中,满地荒芜、十室九空的冀北: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史书上只是淡淡两行文字,落到现实当中,却是如此凄凉而沉重……

  “唉,年景不好,官府税赋又重,豪强兼并……”长须道人望着禾苗稀疏的田野,低声叹息:

  “什么时候,大贤良师救世,能建立黄天太平之世就好了……”

  沈乐默然点头。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东汉末年,土地兼并和社会矛盾已尖锐到极致,加上天灾频仍,底层百姓几无活路。

  太平道也好,白莲教也好,太平天国也好,诸如此类的组织能迅速壮大,无不是因为如此——

  百姓太苦了!

  百姓,活不下去了啊!

  但是他们也不能做什么——除了施舍符水,赠送药物,偷偷扔个把治疗术之外,沈乐完全做不了任何事。

  他既不能扭转天时,让晴热少云的天空下雨,也不能改变官府,让官府少收一点税,开仓放粮,给百姓一条活路。

  这时候,汉灵帝已经开始卖官了吧?地方太守,一个官职卖两千万钱;县令,卖四百万钱到一千万钱不等。

  掏钱赴任的官员,不大捞特捞,把这钱赚回来,怎么可能呢?

  怀着悲哀沉默的心情,几经辗转,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处规模宏大的太平道据点。

  走进山坳,举目所及,都是头裹黄巾或佩戴符箓的信徒,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与期待。

  沈乐抽了抽鼻子,差点打个喷嚏:香火的味道!草药的味道!太浓了,快要呛死我了!有没有口罩,有没有猪嘴过滤器……

  很遗憾,啥都没有。沈乐只能默默沟通天地,让一股清风萦绕在自己周围,可以畅快呼吸。

  他顺着人流不断往前,一直爬到山顶平台,来到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下,被告知在此停留,大贤良师要当众说法!

  太好了!

  第一天来就能看到人!

  能看到张角演示法术!

  能看到“雷公助我”吗?

  沈乐兴致勃勃地左右观望。只见高台巍然耸立,周围旗帜烈烈,更有两根盘龙柱如华表一般,左右对峙。

  台下人头攒动,都是四方聚集过来的太平道骨干,在这里席地而坐,翘首盼望。

  太阳从当顶挪到即将西斜,沈乐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贤良师——张角。

  张角并非想象中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相反,如果不穿那身杏黄道袍,不拿那根九节杖,他看着甚至有点儿像个老农:

  脸色被晒得黄里发黑,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在乡间奔走的模样。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似乎能洞穿人心。

  他一步步登上高台,轻轻一叩节杖,朗声开讲: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留一线生机!

  瘟疫流行,九州大旱,蝗虫食苗,饿殍遍野。此乃阴阳失调,太清之气不降,浊阴之气不升……”

  沈乐听着听着,他一半在说精微奥妙的道家经文,一半倒是在说天时不宁、百姓太苦。

  总而言之,暂时还没到要造反的地步,却字字句句指向官府、指向皇帝;

  说世事,言语质朴动人;说经文,又有一种“虽然我听不懂,但是很厉害”的感觉。

  所以,真的要这种人,才能聚集数十万黄巾军,发动震撼天下的大起义吧?

  张角滔滔不绝,一口气讲了半个多时辰。沈乐不得不承认,古往今来,能成大事的人,在演讲方面都有一套:

  最起码,下面的信众们,个个听得聚精会神,一时泪流满面,一时又呜咽着欢呼。

  沈乐都不用展开精神力,就感觉一股庞大而躁动的力量,环绕着高台,起伏波动,一点一点汇聚起来——

  讲到酣处,张角猛然上前一步,大喝一声,广袖向前一拂。几点寒星从他袖中飞出,落在台上,拔地而起,化作八条全身黄衣的大汉。

  高台下,轰的一声,惊呼炸起。沈乐也猛地拔直了脊背,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向上,瞬间冲到天灵盖:

  法术!

  这是真的法术!

  虽然不知道是撒豆成兵,还是符篆炼就的黄巾力士,总之,他刚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法术波动!

  如果可以靠近,可以亲手摸摸、感受一下,那就更好了……

  他没机会摸到,不代表别人没机会。台下跳上去几个人,和黄衣大汉互相行礼,然后拳来脚往,打得砰砰作响。

  对打了将近十分钟,双方才收招行礼,张角又是一拂广袖,八条大汉化为寒星,飞回他袖子里,消失不见。

  沈乐由衷地叹了口气。台下跳上去的人毕恭毕敬,向张角行礼,挨个退下。

  紧接着,沈乐就看到张角举剑指天,高喝一声:

  “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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