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淳走出南阿佐谷的车站时,是上午十点五十分。

  晨间的露水湿气早已退去,贴近十月下旬的阳光不热不凉,恰是能把路面上的一切清晰照亮的程度。

  无视迎面女生直勾勾的痴汉目光,他快步离开车站,向几百米外的咖啡店走去。

  推开眼前的玻璃门,迎面就是站在收银台后的少女——山见茉季早已看见男生的身影,温婉的脸上露出期待已久的微笑。

  “欢迎光临‘mani’~”

  公式化的招呼之后,她又向门口的男生挥了挥手,幅度不大,显得很亲切。

  “松枝同学中午好~”

  “……学姐好。”

  松枝淳带上大门,走进室内。

  在收银台前停下脚步,隔着桌上的电脑,他打量起眼前人的装束。

  山见茉季今天穿着黑色的衬衫和咖啡色的店员围裙,是咖啡店里再普通不过的打扮。

  少女因而多了点平易近人的亲切感,像是邻家的温柔姐姐——虽然学姐以前穿得也不显山露水,但打扮也是别出心裁的讲究,那种清新又浪漫的风格一般人可驾驭不来。

  山见茉季眼里含着欣喜的笑意,“松枝同学觉得怎么样?”

  她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制服,又在柜台后原地转了一圈,露出自己盘在脑后的发结。

  乌黑的长发被编成样式秀丽的发辫,盘成圆润饱满的一团,被少女用宽宽的抹茶色缎带扎起,气质干净又柔美。

  松枝淳的眼神顿了顿,看向柜台四周。

  “学姐怎么会在这里打工?”

  “彩酱不在店里吗?”

  没等少女回答问题,宫村彩抱着一罐满满当当的咖啡豆从柜台后站了起来。

  “欢迎光临‘mani’~”她对着男生眨了眨眼,语气活泼狡黠。

  “淳哥来得很快嘛~”

  松枝淳看了眼少女身旁笑意莹莹的山见茉季,“今天在家比较空,所以收到你的消息就过来了。”

  因为发现学姐突然开始打工,他肯定要过来看看的。

  山见茉季看了看身边的兄妹俩,食指在吧台的菜单上点了点。

  “来都来了,松枝同学不点一杯咖啡吗?”

  “……一杯热拿铁。”

  和她对视了一眼后,男生接受了自己客人的身份。

  一旁的咖啡师少女开始潇洒地冲泡咖啡,动作里带着点卖弄的意味。松枝淳一手搭在吧台上,转身环顾店内。

  彩酱打工的这家咖啡店也就两间店面的大小。因为主卖咖啡,没有多少甜点,又是休息日的中午,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一位女士坐在角落里喝着咖啡看书。

  既然客人不多,松枝淳也就能回过头,心安理得地和柜台后的少女聊起天。

  “所以学姐怎么会在彩酱这里?”

  好奇地观察着身边人泡咖啡的山见茉季收回目光,拢了拢耳后垂下的发绺。

  “因为之前给松枝同学发消息时,你不是说彩酱就在附近打工嘛。”

  “我最近想要尝试着打工,就问了问彩酱。”她撕下机器吐出的小票,轻轻放到男生手边。

  “她说自己打工的店里正好在招小时工,我就来试试了。”

  “淳哥的热拿铁~”

  一旁的宫村彩正好也把咖啡推到了男生面前,上面有一串爱心图案的拉花。

  “因为mani这几天在目黑那边开了新店啦。”她代替身边的少女解释道。

  “我们店长自己就是老板,她周末带人去目黑那边给新员工做培训了,所以阿佐谷这边缺人了,就想着招一段时间的临时工应付一下。”

  山见茉季双手悬在身前,向内指着自己,像是在展示什么宝贝。

  “所以我就来啦~”

  “……原来如此。”松枝淳低头喝了口咖啡。

  奶味浓郁,咖啡香气醇厚,苦涩感并不明显,入口暖洋洋的,冲散了秋季的凉意。

  他点了点头,“味道挺不错。”

  山见茉季眼角弯弯,抿唇露出欣喜的微笑,仿佛咖啡是她做的一样。

  先不论学姐打零工的想法靠不靠谱,起码彩酱这里肯定是靠谱的……男生放松下来,身体靠在吧台上。

  山见茉季眨了眨眼,松枝同学现在和她的距离是这几个月里前所未有的近,自己的呼吸稍微用力一点,就能吹动他额前的刘海。

  她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看,随后让目光悄悄沿着男生的脖颈线条滑动,钻进灰色长袖的领口缝隙,贴上突起的锁骨。

  这样就好……少女暂时获得了小小的满足。

  “所以彩酱现在算是代理店长咯?”吧台前的男生浑然不觉地聊着天。

  “勉勉强强吧,只有周末才是。”宫村彩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低头清洗起咖啡机里残留的渣滓。

  松枝淳喝了口咖啡,“话说我之前问你‘mani’这个店名的意思,你还没告诉我呢。”

  “我也不知道呀,我去问店长她也是让我自己猜。”

  彩酱倒掉杯子里的咖啡渣,拿肩膀碰了碰身边的少女。

  “不过我和山见姐姐猜了猜,最后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答案。”

  男生看向面前的学姐,山见茉季匆匆忙忙地收回贴在他手背上的目光,抬起头掩饰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刚刚在发呆……”

  “是说‘mani’的意思啦~”

  “哦哦。”少女向眼前人摊开双手,拇指和食指捏成圆圈。

  “按我和彩酱的理解,‘mani’就是‘many money’的意思~”

  她晃了晃这个表示“金钱”的手势,对男生可爱地笑起来。

  二十分钟后,坐在窗边的松枝淳看着身穿制服的学姐走出收银台,收起他前方空座位上留下的咖啡杯。

  转身离开之前,山见茉季抬起头向男生温柔地笑了笑,随后握着咖啡杯走远,推开吧台一侧通往操作间的小门。

  现在接近中午十一点半,饭点的时间,咖啡店里只有松枝淳这一个顾客,宫村彩走出吧台,向男生招了招手。

  “淳哥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松枝淳点了点头,“你们午饭怎么解决?”

  “这附近餐饮店很多呀。”少女指了指门外,“我们一般是轮流出去吃或者让一个人买回来。”

  “不过今天既然淳哥在,就麻烦你跑个腿吧~”她俏皮地wink一下,“隔壁的料理店就有便当卖。”

  “没问题。”男生走出座位,山见茉季正好回到了柜台后。

  “我去隔壁带午饭,学姐要吃什么?”

  “啊。”少女有些措手不及,她擦着双手想了想。

  “我不要太油腻多肉的就好。”

  “我跟淳哥一样就行~”彩酱在他身后说。

  松枝淳点了点头走出咖啡店,等他十几分钟后推门回来时,少女们已经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面前摆着一台平板。

  “在看什么?”男生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少女们把平板往旁边挪了挪。

  “吹奏乐全国大会!”宫村彩抢先回答,“山见姐姐说想看一看。”

  “因为羽丘高会出场嘛。”山见茉季对他笑了笑,“上午的赛程刚结束。”

  松枝淳回忆了下之前看到的赛程表,“羽丘高应该是在下午。”

  他打开手里的袋子,把午饭推到少女们面前。

  “学姐的是明太子豆乳担担面,彩酱和我的是天妇罗盖饭。”

  “谢谢松枝同学~”学姐拢了拢头发,接过自己的担担面。

  明太子就是鳕鱼籽,取代了担担面里的肉沫,少女拆开包装时发现自己的袋子里还有一份“半熟玉子天”——加了佐料小菜的溏心蛋天妇罗。

  这可不是担担面里自带的东西,山见茉季看向坐在对面的男生。

  注意到投来的目光,吃着炸虾天妇罗的松枝淳抬起头。

  “我感觉给学姐点的担担面有点太素了,就加了份半熟玉子天。”

  男生没有说的是,为了防止学姐的面条软烂没口感,他特意让老板最后做的担担面。

  少女没有再说谢谢,只是又抿唇笑了笑,表情更加甜美。

  全国大赛的上午场结束,桌上的平板被盖住,三人专心吃饭,享受着落地窗外的柔和阳光,和掠过城市上空的低低云层。

  “所以今天是学姐在这边打工的第一天吗?”

  咽下口中的米饭,松枝淳语气自然地问。

  对面细细的吸面声顿了顿,山见茉季用纸巾擦了擦嘴。

  “第二天。”她左手竖起两根手指。

  “我主要负责收银、送咖啡和清理桌面,感觉适应得还不错。”

  男生盯着碗里被咬断的天妇罗。

  羽丘高受人信赖的副会长,当初带领吹奏部赢得全国金的山见茉季,现在却过着平平无奇的大学生活,连单簧管都放下了,只是在小小的咖啡店里做着递小票端咖啡的临时工……

  松枝淳并不是说这种兼职低人一等,只是看着那么优秀的学姐甘于平凡,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两人分手之前,学姐看着他时也是这样想的吗?

  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在空旷的咖啡店里响起,打断了男生的思绪。

  窗边的三人抬起头,看向走进店里的顾客。

  “……请问现在营业吗?”戴着眼镜的职场女性有些怯怯的。

  “营业的!”宫村彩放下筷子起身,她看向身边的少女。

  “山见姐姐坐着就好,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好~”山见茉季捧着自己的汤碗点了点头。

  柜台处传来咖啡师和顾客的交谈声,看着小口喝汤的学姐,松枝淳轻轻放下自己的筷子。

  “学姐接下来打算一直打零工吗?”他认真询问。

  少女愣了愣,把鲜甜热乎的面汤咽进肚里,随后点了点头。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这样吧。”

  “那也没必要做这些没技术含量的工作。”男生忍不住说,“你可以找些专业对口的公司去实习,或者去做家教也挺好的。”

  “学姐成绩优秀,性格也好,又是教育学专业,做家教的话肯定会很受欢迎的——家教老师的待遇算是很不错的了。”

  山见茉季眨了眨眼,又歪了歪脑袋。

  “松枝同学……是在心疼我?”

  “没那么夸张。”松枝淳避开她亮晶晶的视线,“只是觉得以你的能力,只是做这种临时工未免太可惜。”

  “我和彩酱也是因为年龄和时间的限制,才会选择这些工作的。”

  少女盯着他的脸颊看了一会,随后笑了起来,眼里满是甜蜜柔软的色彩。

  “知道淳君有在关心我、认真为我考虑,我好像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开心呢。”

  她一只手搭上自己的小腹,“好像连肚子都不饿了。”

  “……你别自作多情。”松枝淳瞥了她一眼。

  山见茉季笑得更开心了,她把双手放在桌上,在男生的碗前握紧——像是在握着他的手一样。

  “我是自己想做所以才做的,淳君不用为我担心。”

  “我现在一个人逛街买菜,一个人洗衣服、尝试做饭,这种独立生活的感觉,好像比我想象的要更加有乐趣。”

  “比如记下超市定期的优惠,拿消费积分换小礼品和自助洗衣店的免费次数,还有像这样打工时、可以吃到店里免费的冰淇淋……”

  她并不是会被眼前的困顿轻易击败的人,少女的性格从小如此。

  “所以这种简单的打工,也是我想要去发掘更多这样的乐趣才去做的。”

  “虽然它们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工资水平也不算高,但是时间安排也能比较自由呀,而且体力劳动不用怎么动脑,这种轻松也算是优点。”

  “我现在才是大一呢,并没有松枝同学以为的那么厉害。”

  她吐了吐舌头,显出随性而生动的可爱。

  “或许家教确实比较适合我,但是我也得做教案,还得辅导学生功课,花费掉这些精力,我不一定还能平衡好自己的学业——毕竟我还在给老师的项目帮忙呢。”

  “所以我认为这种零工的兼职反而比较适合我。”

  “除了咖啡店之外,我还想试试图书馆,面包店,还有便利店的夜班员工……”

  “我觉得自己会从这些工作里找到乐趣的,这也算我一点点掌握生活的方式吧。”

  “总之还是要谢谢淳君的关心。”山见茉季笑着眯起眼睛,看上去很是幸福。

  “从我搬出来之后,对你说谢谢的次数好像已经数不清了呢~”

  迎着学姐的目光沉默了一会,松枝淳低下头舀起一勺盖饭。

  “便利店的夜班就算了……”他含糊不清地说,“顾客会比工作任务更难应付的。”

  “好~”少女顺从地点了点头,“我听松枝同学的,毕竟我自己没什么经验嘛。”

  看着低头吃饭的男生,山见茉季温温柔柔的眼眸又弯成漂亮的月牙。

  你感受过的,总有一天,我也会感受。

  这样我们才会融入彼此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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