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宽话音方落,许多人都投来讶异、惊诧、惊喜的眼神。

  储君第一把火烧下来,谁也不知道是真火还是假火。王宽愿意以自身利益去试探,败了自身倒霉,成了大家得利,真是个好人啊!

  “王家主说的是真的?不是在哄诸君诸公欢喜吧?”老态龙钟的孟华笑眯眯开口,用玩笑似的语气将王宽高高架起。

  老人猜测,王宽做下此举无非两因。

  一是想要使王氏再进一步,填补上白氏空缺,成为老秦贵族中最顶尖的氏族,这是历代王氏之主都想要做的事。

  王氏以自身利益做赌,若当真试验出储君烧的是假火。虽然实质利益不会比其他氏族多多少,但名声一定打响。

  二是王宽一时冲动,昏了头,再高明的圣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真实原因是哪一种,孟华不是特别在乎,反正触及不到孟氏的利益。

  就算长安君是虚张声势,真让王氏在老秦贵族中一振声势,王氏就能上的来了吗?不一定吧。

  老人手搓鸩杖看着王宽,嘴角笑容玩味,这是山巅之人对爬山之人的俯瞰。

  另一位老人,脾气暴躁的西地一脸爽朗,开怀大笑:

  “好小子!老夫就喜欢你这性子!你王氏为先锋!我西氏押后!”

  这是属于一位看似不通政治的曾经武将施压。

  只是若真是不通政治只知打仗,西地这位老将为甚在武将圈子毫无影响力,又哪里能为西氏之主呢?

  老将举起一樽酒,亲自敬王宽,不待王宽拒绝就一饮而尽。

  以袖擦嘴,不拘小节。

  宴会开始之前,西地提前一个时辰带着儿子西山来到孟家。

  他和孟家有过商议,商议结果是所有老秦贵族的官员继续懈怠,恢复原样。

  老秦贵族不能因为一个储君就退步,不能被吓到。就算储君真的不管不顾罢免所有官员,王上会允许吗?

  是,这样会开罪储君。

  但他们既然连王都开罪了,还管甚储君呢?

  王上年不到二十,等王上有了儿子,储君能不能上位还难说的很呢。

  这是原计划。

  现在既然王氏愿意跳出来试试储君成色,那就更好了。

  孟、西是老秦贵族代表,若是老秦贵族继续怠政,首当其冲开罪长安君的就是孟氏、西氏。

  王氏愿意背锅,那就随王氏去。

  西氏、孟氏之所以没想着派一个氏族出来。

  一是因为如此作为失威信,他们不能随意派人上去送死。

  二是因为得不偿失,这要是成了还好说,败了那接下来不还是要按照原计划行事吗,何必呢。

  王宽慌忙站起,回敬资历老、地位高的老将西地。

  在这位王氏之主饮酒之时,不少恭维赞美纷至沓来,诸氏族之主皆举樽敬酒。

  这架势,让与王宽交好的氏族心中长长哀叹。眼下除非王宽不要脸面说是玩笑话,不然这与储君的第一战王氏是不打也得打了。

  王宽很要脸面,应得很痛快。

  歌舞再起,优伶又至。

  这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宴会散去,王宽的四五个好友悄声埋怨他不该如此冲动,这是在赌。

  王宽苦笑连连,说自己一时冲动,多吃了几口酒,脑袋不甚清醒。只是事已至此,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孟家家主孟暗在门口叫住王宽,将王宽引回孟家见老家主孟华。

  孟华拄着鸩杖,轻拍王宽手臂:

  “宽小子啊,不要勉强行事,做事不要太着急。

  “我这老骨头还是有几分薄面的,由老夫去和他们说。

  “你刚才说的是醉话,当不得真。

  “老夫当年与你父,那真是要好的很啊。”

  “多谢孟公……孟伯。”转换称呼的王宽脸上浮过挣扎之色,一咬牙,道:“宽已不年轻了,不急不行啊。”

  孟华叹一口气,摇摇头:

  “还说不年轻,这不就是年轻人的性子吗?冲动、好赌。

  “唉。

  “你既决意,那就随你去吧。

  “真若失利,老夫不会坐视,老秦贵族不会坐视。”

  王宽大喜过望,连连称谢。

  孟暗送王宽出门。

  屋内一扇极为宽大的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老将西地。

  老将眯着眼睛,私下的他并不暴躁,那双常瞪大到牛眼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华,你看这小子是真心还是假意,值不值得信任。”

  孟华注视着大门方向,沉吟片刻:

  “他长子王绾是王上伴读,和王上走得近,王上可是把国家金钱粮草都让王绾操持。

  “按理说,他完全可以投靠王上。

  “王上当下手上正没人,他王氏投靠过去正当时。

  “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依旧和我们站在一起,为我们打头阵……”

  “你说这么多,和没说有什么区别?”老将哭笑不得:“你就说,你认为这王宽值不值得信任,王氏值不值得信任。”

  “难说得很啊。”鸩杖点地,孟华走到门边。

  西地等半天,没等到孟华继续回应,知道这位从年轻时就以稳重著称的老友是没有下文了。

  轻咳一声,道:

  “依我看,他是看他儿子王绾搭着王上,他站在我们这一边不好站,所以主动要求打先锋表明没有二心。

  “他和他儿子分站两边,就不会输。

  “就算他这一次冒头,势力被长安君打击的七零八落,王氏也伤不到筋骨。

  “以这个代价换来王氏在我们当中地位不动摇,王氏也没有输太多。”

  内心中也如此想过的孟华,缓慢且认真地点点头,模棱两可地道:

  “或许吧。

  “让王氏顶在前面探探路吧,长安君这个人,我是不想正面对上……”

  西地沉默。

  他知道,老友是因为白氏的事情而胆怯,因为他也是这样。

  孟西白叫了两百多年,一下子变成了孟西。最为老秦贵族痛恨的贼子商鞅,也没有做这么绝啊。

  “我现在。”老将露出一丝苦笑:“倒有些喜欢宗室的刻薄寡恩了。至少,讲利的王不会对我们下死手啊。”

  讲道义的长安君会。

  两个老人相顾无言,谁也没说起白氏参与谋反罪有应得,谁也没说当初白氏倒霉的时候他们有多欢喜。

  接下来的数日,王氏动手了。

  王氏发动了在廷尉府做事的子弟,以及依靠王氏的官员。

  本来运转畅通的廷尉府,再次因为竹简上的空白、印玺扣不及时、专业人找不到这些小事而陷入迟滞。

  老廷尉华阳不飞一气之下病倒。

  嬴成蟜前来探望,听老人念叨了一大堆。

  老廷尉说其妹子做事就比自己强,生的还是极美。孝文王一眼就看上了,父亲华阳君出事后,幸赖其妹华阳一氏才没有败落。

  说年轻时候自己也争强好胜,到这把能活一天算一天的年岁,才发现其实好些事没那么重要。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人如此,家族也是。

  说有时候退让并不是软弱,非要生一时之气争一时之长短作甚?你还小,你的路还很长,你慢慢走下去就能走死他们。

  老廷尉说了能有小半个时辰,突然神情一怔,环顾四周,茫然道:

  “这是哪啊?”

  少年抓着老人的手,温声道:

  “舅公,这是你家啊。”

  “这是我家?”

  “是啊。”

  “那你是谁啊?”

  “我是……我是你的孙子啊。”

  “这是你家?”

  “是你家。”

  “我家啊……你到家了?”

  “是,我们都到家了。”

  “我要回家了。”

  “这就是你家啊舅公。”

  “我家?”

  “是啊。”

  “那我妹呢?”

  “大母……在外面做事呢。”

  “……”

  少年自老廷尉家宅走出,迈过大门门槛。

  他站在门前左面的石雕狴犴前,仰望着这只传说能分辨善恶的神兽,眼圈在阳光照射下隐隐泛红。

  “真他妈狗血。”少年小声骂着:“真他妈恶心!”

  春风拂面,少年拍打狴犴腿:

  “你不是能分辨善恶吗?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看我是善还是恶。”

  狴犴不语,抬首撞天。

  “你也是瞎。”少年呸了一声,骂了一句。

  深深望一眼老廷尉的私宅,快步登上在门口停了好久的驷马高车。

  车厢内,已有一人。

  李斯。

  “君侯。”身在车厢,站起不易,李斯半站着微微欠身。

  “坐,私下不用这些虚礼。你师兄走了吗?”少年坐下,笑着问道,面色一如既往。

  “师兄已然赴楚。”李斯应道。

  “好。”少年颔首:“该罢官的罢官,该服徭役的服徭役,该杀的人杀。一切,都要按照秦律行事。”

  李斯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低着头应了一声“唯”,声线有些颤抖。

  他等待的机会,来了。

  廷尉府书佐司空虔不氏王,却是王氏的人。

  家主有令,按照之前所吩咐的行事,他依令而行。

  接到命令的不只是他一个,而是所有王氏的人,他并不害怕。

  下属呈上来的竹简,他故意挑错打回重作,真要是挑不出来错误他就亲自点上一点,挑这一点错误打回去。

  掌管廷尉府朱砂笔墨的书库,和司空虔一样属于王氏的人,不小心将朱砂和墨块放在一起,再不小心倒上水,这就是一桩需要清理一下的小事。只是在清理完成之前,廷尉府书写可能要暂停。

  诸如这等小事不断发生。

  这些有些在廷尉府干了十来年,有些干了数年,属于王氏势力的官吏太熟知本府条令了,犯的都是一些连俸禄都不会克扣的小事。

  长安君说完全按照秦律行事,那太好了。

  以他们犯下的事来说,秦律可不会做下什么处罚。

  司空虔被自桌案上抓捕的时候,惊慌失措,大喊大叫:

  “谁人不犯错啊!君侯说按照秦律行事!依照秦律!我无罪!我无罪!你们快放开我!我要找君侯!”

  他被抓进了囹圄,和他的那些小伙伴大伙伴老伙伴关在一起,同属于王氏势力的官吏们共有十来人被抓。

  他们拍打着铁门,嚷嚷着无罪,要见君侯,要见廷尉。

  他们口中的君侯没有来,他们口中的廷尉也没有来。

  但他们见到了廷尉府新的天——廷尉正李斯。

  老廷尉不在,李斯在廷尉府便是一言堂。

  相比于华阳不飞,李斯实在是年轻的很。

  这位荀子高徒带着老秦贵族派系的左右两监,在一众廷尉府官吏的注视下,在廷尉狱对这些王氏势力的官吏进行公开审讯。

  面对着大喊冤枉的司空虔一众人,李斯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地将他们所做下的事情一一道来。

  李斯并没有按照他们所犯下的错误定他们的罪,而是定他们故意延误迟缓官府行事、妨碍国家运转定罪。

  错漏了一两处格式秦律不定罪,但故意错漏一两处格式秦律可就要定罪了。

  在有心抓贼的情况下,李斯的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将司空虔定为间人,三日后枭首。

  司空虔面无人色,痛哭流涕,威胁怒骂,但都无济于事。

  他确实不是间人。

  但李斯按照他的所作所为给他定为间人,那他就是。

  秦律虽然包罗万象,什么都写着,但再怎么完善也比不过两千年后的法令。

  连两千年后的法令在同一件事下都有许多不同解读,不同解读则会将罪名和惩罚导向天差地别之境,更何况秦律呢?

  长安君说的是一定要按照秦律行事,那只要秦律解释得通就好了啊。

  知道长安君想做什么,知道王上想要什么的李斯审案极快。

  握有人证、物证的廷尉正按照秦律,只用一夜时间就将原本光鲜亮丽、站在社会上端、不愁吃喝不用用力活着的官吏们变成服徭役的奴隶、数日后的死人。

  在李斯的笔下,没有简简单单被罢官的官吏。

  李通古从严从重处置,按照秦律。

  目视这一切的廷尉左监、廷尉右监,以及一众老秦贵族的人皆心中大骇,惴惴不安。

  很快,他们背后的老秦贵族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表情、心态。

  草滩刑场见了血。

  王陵之上多了人。

  事情发生不到十天,王氏便在廷尉府的势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廷尉府换了一批新面孔。

  长安君没有出面,李斯就用王氏的下场告诉老秦贵族,试试就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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