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王熙凤出场时,曹雪芹笔下的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便让满堂肃然,皆知这位琏二奶奶是个厉害角色。

  而《历史的天空》尚未上映,主题曲《如愿》却已如王熙凤的笑声般,先声夺人,震动四方。

  因为文华部艺术司和电影局的鼎力支持,也因为路宽现在奥运会总导演的显赫身份,更因为这样一部寄托和承载了民族哀思的历史题材影片,几乎所有的主流媒体都开始配合为电影预热。

  《人报》刊发专题评论:《如愿》用音乐缝合历史的伤口,称赞歌曲以艺术之柔克历史之刚,传递和平之愿。

  第二天的《连播》用15秒报道发布会现场,标题为“历史的回响,时代的强音”。

  镜头聚焦了不同时代孩子们境况的对比,以及幸存者与张纯如扮者刘伊妃相拥落泪的画面,引起全国人民的广泛共鸣。

  博客网、微博、Alispace等热门舆论社区涌现出大量的自发讨论,微博话题的#张靓影《如愿》#、#路宽新片主题曲《如愿》#、#刘伊妃张纯如#等迅速登上热搜。

  由问界控股、问界影视官方发布的《如愿》MV被疯狂转载,刘得华、周杰仑、梅燕芳、刘伊妃和问界系艺人第一时间转发评论。

  小刘附上了泪崩表情,引得回复的粉丝们一阵安慰、鼓励。

  MV中“1937年孩童 vs现代儿童”的对比画面被截成动图疯传,配文“他们害怕的,正是我们守护的”,单条转发量一小时内破50万。

  歌曲在国际公关团队的推动下也迅速在欧美、东亚走红,不同文字和版本的《如愿》随着电影的宣传预热进入观众视野。

  BBC文化版以《中国用音乐挑战历史沉默》为题报道,引用马丁·斯科塞斯的评语:“这首歌让奥斯卡评委开始关注东方的《辛德勒名单》。”

  鬼子《朝日新闻》谨慎报道,右翼网民攻击歌曲“煽动反日情绪”,但日苯和平团体公开支持,称“音乐应超越国界铭记历史”。

  与此同时,《如愿》单曲迅速成为百度音乐榜的空降冠军;

  在中歌榜上首周第二,次周登顶;

  在音乐风云榜的MV播放量单日破500万,创下历史纪录。

  当然,也有好奇和细心的网友们在问界官网下留言,询问视频中的遥控飞机是什么来路,也对MV后标注的“无人机拍摄”字样感到好奇。

  问界控股官方博客、微博顺势@了【大疆无人机】的官方账号,这样一种在2008年还处于小众认知与爱好的“工业玩具”进入了大众视野。

  曾在《爆裂鼓手》开创中国电影路演和营销模式,在后续的每一部电影中都展示出极强的话题营销能力和宣传安排的问界,又一次出圈了。

  《如愿》带来的如同飓风一般的宣传效应,再一次成为内地电影公司和媒体行业热议、学习的对象。

  正在拍摄《梅兰芳》的陈大导已经在网络上消停了很久,他向投资人提出增加影片的音乐营销费用,邀请王非演唱主题曲;

  正在紧锣密鼓准备明年《非诚勿扰》大戏的小钢炮,也向合作方阿狸、邓文迪提出类似想法,寻求一次模仿和超越的机会。

  而对于即将登陆柏林和奥斯卡的《历史的天空》来说,歌曲以音乐缝合历史伤痕,通过张靓颖的演绎与MV的今昔对比,已经成功唤起了全民对金陵大屠杀的记忆与和平愿景。

  为这样一个客观上讲并不讨喜的电影题材,建立广泛的观众基础——

  一首剪辑了微量电影镜头和片段的MV,已经叫人看的心旌神摇,不由自主地代入和探询那段历史。

  那电影又如何?

  总体而言,《如愿》的走红与《历史的天空》的全方位传播攻势,重新定义了电影营销的传播范式。

  用情感共鸣破圈,以商业手段承载历史重量,迫使行业从“硬宣传”转向“软渗透”,显然会在中国电影史和营销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2008年2月4号,路宽以参加柏林电影节及奥斯卡的正当理由,向奥组委刘主席请了个长假。

  不过他以同金陵商量《历史的天空》宣传合作为由,带着阿飞先回了一趟苏省。

  去年因为在德国拍戏,耽误了给忌日在元宵节的曾文秀扫墓。

  今年的柏林影展恰好在阳历2月7号,即农历大年初一开幕,届时分身乏术,他只有提前来看望母亲。

  4号来,翌日返回北平,然后乘机在柏林影展开幕前一天6号抵达。

  这一天是国人的除夕,异地了月余的小情侣约好了提前团聚过节。

  “我去趟省政府,你在宾馆等我吧。”

  “好的。”阿飞从来不会多管多问,点了个头应下。

  今天天气情况欠佳,金陵城飘着细碎的雪粒子。

  乔装打扮的路老板乘坐出租车,拐过牛首山脚的世凹村口,车窗结着薄霜,模糊了车内人紧抿的唇角。

  出租车大姐说话也很南京:“这吊天冷滴一比,小帅锅你早点回来啊,不然我在车里烧油开暖气也不好搞太久滴。”

  路老板听着熟悉的乡音,把围巾往上扯了扯,笑着给她甩了张红色大钞:“晓得赖,不用太久。”

  出租车大姐接过钞票,笑得眼角褶子堆起来:“哎哟喂,老板大方的一塌!你这口音听着也蛮熟的嘛,本地人啊?”

  “算是吧。”

  大姐一拍方向盘:“我就讲嘛!你往牛首山那块跑,肯定是扫墓的。这天气,鬼都冻得嗦嗦的,亏你跑得来。”

  “小帅锅,看你穿得这么周正,不像住村里的啊?你家老坟在哪个坡坡上?回头我要是拉客到附近,帮你顺带拔两根草。”

  路宽手指在车窗上划了道水痕:“不用,在这停吧,我半小时回来。”

  “好滴!”出租车大姐把百元大钞揣进兜里,心里熨帖得很,这趟不白拉。

  青石板路覆着新雪,吱呀作响,他刻意绕开村口那株挂着红灯笼的老槐树,从野湖边上溜着小道进入。

  野湖边的芦苇荡枯黄倒伏,雪粒在郑和湖面砸出细密的水涡。

  路宽疑惑地发现墓前摆着干枯的野花,心道应是附近淳朴的村民随手敬献,没有太在意。

  他从包里翻出把多功能瑞士军刀,重新在附近割了几支未冻僵的野蔷薇。

  又用刀尖挑开冰层,连根掘出几株蔫头耷脑的雏菊,在郑和湖里涮净根茎上的泥浆,用报纸裹成花束。

  紧接着掏出布帕跪着开始擦拭墓碑,去除着青石板上“曾文秀之墓“的刻痕里嵌着陈年青苔。

  这一刻他没有任何显赫的身份,也忘却了自己的财富、地位、权力、名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

  洒扫完毕,他从背包侧袋抽出一瓶白酒。

  打开喝了一口,旋即把酒液呈弧线泼在墓周,雪地立刻洇出深色圆斑,像旧胶片上晕开的显影液。

  双膝跪地磕头,第四次重重叩下,再抬头时,雪粒正落在睫毛上,融成水珠滚下来。

  路宽起身拍了拍手,看着掌心的雪粒和混着泥土的冰碴子,思绪倏然间回到七岁那年的寒冬——

  母亲手背的裂纹显影在记忆里,她攥着三毛钱电影票的手指,骨节也是这样嶙峋的质感。

  似乎把心中最大的秘密同另一个人分享后,心底里涌现出的旧时记忆也更加真切了。

  他一句话都没有讲,只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瓷砖照片,心中无比宁静。

  奥运会、《历史的天空》、还有三个月即将到来的天崩地裂。。。

  所有一切压在他肩头和心里的重担都得以被暂时卸下,世界在这一瞬间安静,他的呼吸仿佛和山岚的微风也达成默契。

  从抵达野湖开始,这十几分钟不急不慢的动作,仿佛和这方天地融为一体的和谐,好似他自己导筒下的一镜到底。

  一段充满了诗意的静谧感与克制的戏剧张力的一镜到底。

  如果出现在电影中,将是一部关于记忆的胶片在天地间自行显影的神性时刻。

  路老板嗫嚅着张嘴:“妈。。。”

  “铃铃铃!”

  突兀的响铃打断了他眼眶微红的独白。

  路宽按下接听键,另一头的刘伊妃雀跃的声音传来:“发信息怎么不回呀,你几点到柏林啊?机票订了吗?”

  恋爱了半年仍旧新鲜感如初的女友,已经急不可耐了。

  “大概6号下午四五点吧,你在酒店等我就好了。”

  小刘似乎有些心有灵犀地觉察出他异常的情绪状态,温声道:“我明天就到了,你要是能早来一天就好了。”

  “我在金陵,跟蒋市长聊些事情。”

  “金陵啊?好吧!那我提前看看柏林有什么好吃的中餐,订个座过除夕!”

  念夫心切的刘伊妃又唠叨了两句,这才挂断电话。

  嘟嘟嘟的盲音传来,刚刚的抒情被打断,路老板有些无语地揣着兜,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讲些什么了。

  又不是拍电影,一个人默默地跟养母团聚,哪里有这么多煽情的话可讲。

  路宽想了想干脆又掏出手机,翻到一张两人在意大利的照片,一屁股坐在曾文秀的墓碑边上。

  “喏,刚处的女朋友,给你瞧一眼。”

  他微笑着把手机冲着曾文秀的照片,随意得像是在跟真人对话。

  照片中,路宽与刘伊妃并肩坐在西西里岛的海景房木栏杆上。

  夕阳的余晖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刘伊妃穿着带纹理的浅紫色开衫,内搭短款吊带,发梢被海风撩起,正侧头冲镜头笑得眉眼弯弯。

  她一手举着咬了一半的仙人掌果,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路宽膝头,指尖还沾着果渍,娇憨中透着鲜活。

  路老板则微微倾身向她,衬衫领口敞着,下颌线条因笑意舒展,眼底的惬意几乎要溢出画面。

  “大名刘伊妃,小名刘茜茜,外号刘小驴。”

  “老家是江城的,从咱们金陵沿着长江往上游游个800公里就到了,也不算远。”

  路老板把照片翻转过来自己瞧了一眼,笑着调侃道:“长的嘛还凑合,大眼睛高鼻梁,肤白貌美大长腿。”

  “当然,跟你年轻的时候比还是有些差距滴。”

  “不过脾气跟你有点像,也是认定了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那种,犟得很。”

  “我这么多年的烟瘾都硬生生被她逼着戒了。”

  路宽神情讪讪地挠了挠头,又摸摸鼻子:“看看吧。。。有可能的话,以后带她来给你扫墓。”

  他砸吧砸吧嘴,也不知道再介绍点儿什么好,只好多翻了几张照片冲着墓碑亮了亮。

  日光逐渐熹微,山间的风裹挟着初春的寒意,掠过墓前的野菊花丛,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他屈指弹去落在碑前的一片枯叶,拍拍屁股起身。

  “不早了,明年再来看你,走了。”

  又把墓碑前的祭品归置了一下:“这次给你带了江宁的糖渍酸梅,还有什么其他想吃的记得托梦给我,不然每次都是这老几样。”

  话音未落,一阵风突然卷起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鞋尖,像是温柔的应答。

  远处传来归巢的鸟鸣,衬得山谷愈发寂静。

  他像个孩子般依恋地摩挲着青石墓碑上斑驳的刻痕,最后拿额头贴了贴冰凉的照片,泥土混着野菊的苦涩气息,恍惚间还是童年时母亲晾晒被单的味道。

  起身时,一枚野菊籽粘在袖口,他顿了顿,终究没拂去,任由这点小小的生机跟着他走远。

  山道旁的松枝轻轻摇曳,投下的影子变成了依依惜别的手。

  暮色中,墓碑旁的老松微微颔首,抖落一滴露水砸落在瓷砖照片上,像是曾文秀悄悄抹去的泪光。

  ——

  2008年初,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的电影人想飞赴柏林参加影展,都会因为缺少直飞航班迫不得已选择转机。

  柏林虽然贵为德国首都,但仅仅是政治意义上的中心。

  论经济、文化还有慕尼黑、法兰克福等众多星光璀璨的城市与之并肩。

  看球的书友们,从柏林球队的实力上就可见一斑——柏林赫塔、柏林联合都难称强队。

  再加上冷战时东西德分裂的原因影响了航空基建,以及柏林位于德国东部、偏离欧洲的中心的地理位置,中美的参展电影人一般都会选择直飞法兰克福再前往柏林。

  法兰克福就是鼎鼎大名的汉莎航空的总部所在城市,德国的金融中心和重要的商业城市。

  《历史的天空》在北美的公关团队在2月初就抵达了柏林进行前期的宣传准备工作。

  随后刘伊妃、汉克斯、摩尔一行,也在5号从洛杉矶登上汉莎航空的波音747-8,带着期待和憧憬翱翔在万米高空。

  汉莎航空头等舱的半封闭套间中,刘伊妃正拿着采访资料做准备,经历了一个月高强度的点映和奥斯卡公关活动,她已经有些驾轻就熟。

  舱内以暖灰色真皮座椅搭配胡桃木饰板,座椅可180度平躺成两米长的睡床,羊绒毯上绣着汉莎标志性的黄鹤徽章。

  她侧卧在靠窗的座位上,舷窗外的云海被调光玻璃滤成柔和的琥珀色。

  母亲刘晓丽坐在相邻的座位,两人中间的隔板已经降下,形成一个小型会客区,实木小桌板上摆着些不同品类的水果,香槟杯沿还凝着细密的水珠。

  刘晓丽叉着水果切片往大闺女嘴里送:“我们是在法兰克福还是柏林等小路?”

  小刘笑眯眯地享受着投喂:“到柏林,先到酒店里住下来,找个餐厅等他。”

  顿了顿又有些迟疑道:“他昨天临时去了趟金陵,好像是政府的人找他聊文化产业的事情,应该会比我们迟一两个小时到。”

  “好好,找家中餐馆,除夕还是要好好过的。”

  说起来,从2001年认识开始,路老板和她们这几年几乎都是共度春节。

  2003年参加完圣丹斯电影节后,给刘伊妃办理退籍事宜,在纽约长岛家里聚餐;

  2004年是参加完春晚现场直播,在四合院里吃饭跨年,梅燕芳和周杰仑都在;

  2005年是带着《异域》参加奥斯卡,2006是福克斯直播事件后的相聚;

  去年的春节也是在德国柏林,剧组拍摄汤姆·汉克斯扮演的拉贝回国后的穷困潦倒,后者随即杀青。

  在加上正式确认关系后的今年。

  从中国人最重要的春节的节日意义来讲,似乎他们早就和一家人无甚区别了。

  刘伊妃这段时间在美国做宣传公关,颇有些精疲力竭的意思。

  她跟老母亲聊了会儿天,看了一会儿资料便困意上涌,带着即将和心上人相聚的憧憬,盖着毛毯沉沉睡去了。

  半封闭的舱室提供了充足的心理安全感,只留下头等舱通风系统轻柔的白噪音。

  她蜷缩在180度平展的睡床上,Frette亚麻枕套贴着白皙无暇的脸颊,忘关的阅读灯在睫毛上投下细碎光斑。

  魂牵梦萦,恍然入幻。

  神游太虚,如坠云烟。。。

  刘伊妃在梦中的意识如薄雾般弥散,恍惚间似乎站在了金陵的松风里。

  墓碑上的照片在视线中渐渐晕染,路宽的轮廓与自己的笑靥在梦境中交织重叠。

  山风拂过肌肤的触感,带着记忆里他掌心的温度,让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被包裹在温柔的茧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到了此前在金陵体验生活、拜访牛首山大屠杀幸存者时,无意间踏入的野湖墓碑前。

  只是自己两年前随手放在墓前的野草野花,似乎变成了刚刚被人采摘放置的野蔷薇和雏菊,被湿润的晨露沾染着。

  小刘心里隐隐有些发毛,任谁的潜意识突然被拉到野地中肃然的墓碑边,都会带着些未知的恐惧。

  不知道是谁听见了她的心声,还是为少女微蹙的柳眉心痛。

  一阵山风突然穿过林隙拂过她的脖颈,带着初春特有的湿润凉意,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化作熟悉的温度。

  就像。。

  就像路宽每次拥抱她时,掌心透过衣料传来的熨帖暖意。

  她下意识仰起脸,风便缠绵地绕上她的指尖,又轻轻抚过发梢,宛如有人正用无限爱怜的姿势梳理她的长发。

  “茜茜,你是茜茜吗?”

  刘伊妃在梦境中听到一句探询,那声音分明是心上人路宽,再仔细听却成了女声。

  伊妃。。。

  茜茜。。。

  刘伊妃循着温润的女声望去,墓碑上镶嵌的黑白照片里,曾文秀仿佛正含笑凝视着她。

  眼神里蕴含的亲切爱意,同1988年她递给养子路宽那张三毛钱的电影票时,一模一样。

  刘伊妃沉醉在梦境中,已经丧失了主动思考的能力。

  路宽、金陵、她曾亲耳听到的曾文秀的名字,还有在西西里岛听到的那个前世今生的秘密。。。

  带着即将和男友见面的强烈期待,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元素在她的精神深处交织碰撞,最终催生出一个虚实交融的画面。

  浮生若梦,似真似幻。

  前尘旧影,俱化翩跹。

  “茜茜。。。”

  刘伊妃在梦中只觉得和扫墓时的路宽一般无二的心安和宁静,听着女声轻轻唤着她的小名,每个音节都裹着蜂蜜般的暖意。

  刘伊妃恍惚看见一只素白的手抚上自己发顶,指节带着书画人才有的纤秀骨节,掌心却有着常年劳作的薄茧。

  山风卷着花瓣将她温柔地包裹,宛如被揽入某个从未谋面却建立起精神链接的怀抱。

  “茜茜!”

  这一声呼唤尤为急切,将小刘从梦境里唤醒,睁眼便是刘晓丽疑惑的面色。

  “你睡太久了,都讲梦话了。”

  刘伊妃下意识蜷了蜷陷在真皮座椅里的身子,羊绒毯从肩头滑落,露出半边泛着红色睡痕的脸颊。

  “呼。。。”刘伊妃仿佛还浸润在朦胧的梦境中:“妈妈,我睡了多久?”

  刘晓丽伸手把她边上的舷窗推至顶部,刘伊妃轻颤着睫毛看去,云海正被晨光染成淡金色。

  “还有5个小时到法兰克福,你这觉睡了7、8个小时了。”

  老母亲调笑道:“做梦还喊着路宽、路宽,你们这些小年轻啊,真是。。。”

  小刘嘴角弯了弯,瞳孔里似乎还残留着墓碑的虚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座椅扶手的胡桃木纹:“妈妈,要些吃的吧,好饿。”

  刘晓丽点头:“做梦是这样的,醒来会特别累。”

  “你这个月跑得太辛苦了,要注意调整休息。”

  刘伊妃抿着嘴点头,飞机穿过云层,万丈霞光轰然涌入,将梦里那声“茜茜”的尾韵,融进了发动机平稳的轰鸣中。

  少女怔怔地看着窗外,在脑海中渐渐拼凑起那个不可置信的梦境,和墓碑上的短发女人。

  是她在对我讲话吗?

  ——

  柏林深居中欧内陆,受北大西洋暖流调节较弱,冬季冷空气易堆积,昼夜温差大且低温持续时间长。

  尤其是2008年的这一届影展,被称为有史以来最冷的柏林电影节。

  路老板带着随行人员乘坐法兰克福到柏林的城际火车抵达的时候,站台电子屏的实时温度显示为零下18度。

  呵出的白雾瞬间在围巾上凝成冰晶,睫毛仿佛被无形的手缀上了细碎的冰渣。

  远处勃兰登堡门的轮廓在暴雪中模糊成灰色剪影,而近处月台上的德铁员工正用喷灯融化道岔结冰,可见极端寒潮的威力之大。

  近六点的暮色已如浓墨般晕染,一行人出了柏林中央火车站便乘车赶往老友记中餐厅。

  这是一家被《明镜周刊》报道的改良中餐,在当地颇具声名,今天被《历史的天空》剧组包下欢度除夕。

  现在只剩他这个导演悬而未至。

  中餐厅的门突然被推开,裹着雪粒的路宽大步踏入,深灰大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冰碴。

  刘伊妃从主桌倏然站起,茜素红的羊绒连衣裙在暖光下像一簇跳动的火苗。

  她刚要上前,一身肥膘的犹太安禄山已经大笑着上前:“路!你到了!”

  人前略有些矜持的小女友还是动作慢了,着恼地瞥了眼哈维,甜兮兮地看着风尘仆仆的男友。

  哈维仍不自知:“路!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们拿了奥斯卡黄金三角中的两个!DGA和PGA!”

  路老板看着忙不迭地邀功的哈维,同汉克斯、摩尔等人笑着点头致意,稍稍解开了深灰色的双排扣切斯菲尔德长款大衣。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哈维笑道:“没错,我们也丢了SAG和金球奖,这不是很乐观。”

  众人听了都笑。

  前文提到过被称为奥斯卡“黄金三角”的导演工会、演员工会、制片人工会的三个工会奖,和金球奖一样都是奥斯卡的重要风向标。

  但截止昨天最后一个PGA的评选出炉,《历史的天空》拿到了导演工会奖和制片人工会奖。

  竞争对手《血色将至》凭借影帝刘易斯的绝佳表现拿到了演员工会奖的最佳群戏和男主,而《老无所依》斩获了金球奖。

  从公关前哨奖的情况来看,算是喜忧参半吧。

  刘伊妃走过来接过他解开的围巾,闻言笑道:“一共四个重要的风向标奖,我们拿了一半,算成功了。”

  “没错,我们还有柏林电影节的荣誉可以争取,只有《血色将至》一起进入了主竞赛单元。”

  路老板笑道:“今天是除夕,明天开幕的柏林影展正好是春节,这一次无疑是我们的主场。”

  现场包下的中餐厅一层都是剧组人员。

  餐厅服务员们一边艳羡、崇拜地看着各路明星,特别是有德国血统的汤姆汉克斯,一边上菜,很快几桌改良版的中餐宴席就准备停当。

  “来吧,朋友们,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路宽站在主桌边上,对着屋里三十多口子剧组工作人员们举杯:“柏林很冷,但今天我们剧组的盒饭够烫!”

  众人哈哈大笑,赵飞举着相机拍了几张,大家边吃边聊。

  汉克斯笨拙地拿筷子尖戳着碗里的醋渍姜丝,用饺子蘸着吃:“很遗憾没有我们在金陵吃的正宗。”

  “说实话,我有点想念文理中学的剧组食堂了。”

  摩尔用叉子固定滑溜的虾饺,闻言瞥向厨房。

  透过磨砂玻璃,能看见三个戴高帽的粤菜师傅在蒸笼云雾中穿梭,剁肉声如急促的鼓点。

  她笑着对刘伊妃道:“同意影帝先生的话,特别是在洛杉矶吃过Crystal做的中餐,我们已经开始期待再次去中国的行程了。”

  哈维附和着打趣:“同意影后女士的话,我现在知道路为什么会落到Crystal的手上了。”

  汤姆汉克斯完成了最终的Callback:“同意米拉麦克斯老板的话,我想起了《卡萨布兰卡》中的一句台词——”

  他模仿亨弗莱·鲍嘉的经典腔调,举起香槟杯笑道:“在所有城市的所有酒吧里所有琴酒中。。。她偏偏走进了他的。”

  刘伊妃跟剧组在拍戏时就几乎朝夕相处了一年多,这一个月也是高强度地为宣传并肩作战。

  听众人打趣自己也不以为忤,只笑看着男友,给他夹菜。

  她自己是不敢吃的,毕竟明天还有红毯要走。

  其实也就是工作人员们可以胡吃海喝,演员们包括汉克斯都是浅尝辄止,明天就是开幕式和红毯仪式,影帝影后们该有的职业素养不会丢。

  哈维自然是大快朵颐,他从小生活在纽约的皇后区,对中餐早就不陌生:“马丁·斯科塞斯明天会到,电影节本想用他拍摄《滚石乐队》的电影作为开幕影片,但他后来向科斯利克推荐了我们。”

  马丁·斯科塞斯另外报送主竞赛单元的电影是资方和制片的《标准流程》,能够以纪录片的的身份进入主竞赛单元极其罕见。

  这位好莱坞电影社会学家在前年斩获奥斯卡,结束了自己无冕之王的名头后,在电影题材、语言、形式上的探索更加深入了。

  改良的中餐不大合胃口,路老板吃了些饺子便停箸:“我来之前看了今年的主竞赛单元电影名录和详情,科斯利克的确有魄力。”

  “包括我们的电影在内,今年柏林影展主竞赛单元选片的政治意味几乎到顶了。”

  柏林影展的绰号叫政治管教所,这众所周知。

  电影节在作秀环节上就像德国人的本性一样刻板沉闷,从而使电影节在包装形式上难于出新出彩。

  但最重要的原因还在重中之重的选片环节——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当柏林电影节于1961年创立之际,东西德之间的政治冲突非常激烈,使其确立了“让电影从政治上去理解世界”的首要宗旨,非常强调它的“政治正确性”。

  也就是要刻意把电影这一原本不需要任何倾向性的单纯艺术形式,与热点时政话题及文化导向结合到一起,从而使入选影片,尤其是获奖影片过于政治化,严肃有余活力不足。

  但是在威尼斯和戛纳都纷纷好莱坞化的今天,柏林影展的这位在位长达十几年的老主席科斯利克仍旧固执,在选片上毫不让步。

  刘伊妃嘴里抿着口红酒,想起在飞机上看的采访资料,心里暗暗点头。

  今年的主竞赛单元中,路老板的忘年交马丁·斯科塞斯担任制片的《标准流程》讲的是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的美军虐俘。

  这简直戳中了柏林影展官方的G点,反战反好莱坞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因此才罕见地将一部纪录片选入主竞赛单元。

  有些类似当年的《华氏911》。

  除此之外,《血色将至》批判的是美国梦的幻灭;

  后世夺得金熊的巴西电影《精锐部队》主题是巴西警察体系内部的腐败、血腥与堕落;

  《卡廷惨案》讲的是苏联在二战中占领波兰后的军队暴行。

  还有聚焦了一段不忍卒睹的历史真相的《历史的天空》,从立项、拍摄、宣传开始就饱受舆论热议。

  在科斯利克的坚持下,戛纳和威尼斯纷纷岔开双腿迎接好莱坞的寝取之时,柏林影展的口味始终如一。

  但另一方面看,也相对保证了影展奖项的公正和纯粹,没有和好莱坞方式铺天盖地的公关式评奖同流合污。

  众人吃喝了一阵,这场异国他乡的除夕之夜即告结束,剧组众人回到酒店休憩,安心准备明天的影展开幕。

  ——

  剧组明星们入住的是柏林的地标性建筑——德隆凯宾斯基酒店。

  这座新巴洛克风格的宫殿式酒店坐落于勃兰登堡门旁,以极致奢华闻名。

  大堂内水晶吊灯倾泻如星河,大理石地面映出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穹顶,古董家具与东方丝绸屏风陈列其间。

  刘伊妃跟面色揶揄的老母亲在大堂摆了摆手告别,正大光明地跟男友乘电梯回了房间。

  夜色渐沉,柏林冬日的雪絮簌簌飘落,巴黎广场的灯光在雪幕中晕开一片朦胧的金黄。

  套房内暖气氤氲,却抵不过两人贴近时攀升的温度。

  刘伊妃赤足踩在羊毛地毯上,厚着的衣物下露出的瓷白色肌肤,与窗外皑皑雪色交相映衬。

  路宽从身后环住她,掌心贴在小刘纤细紧致的腰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丝绸下的起伏。

  分别了近一个月的小情侣恋奸情热,动情地向对方索取着爱意的滋润。

  直到小刘从优雅白皙的脖颈到耳后都爬满了绯色。

  她死死地兜住雪子前的衣物,嗫嚅着挡着洗衣机的毛手毛脚:“不行。。。先去洗澡。”

  路老板无语地示意着匹诺曹的鼻子在弦上,不得不发,只不过遭到小女友的娇笑拒绝。

  “要讲卫生!我们一起总行了吧?”

  随时“啊!”得一声被横抱起来,言笑晏晏满溢着凯宾斯基的顶级套间。

  温热的水汽在浴缸上方荡漾,标着今日已消毒的卫生标牌被路老板随手扯断扔在一边。

  几片玫瑰花瓣漂浮,颇有些暗香浮动的旖旎和浪漫。

  路宽咂了咂嘴遗憾道:“忘了拿酒了。”

  “我可不能陪你喝太多,明天一早就要起来化妆,准备礼服。”

  酒精具有一定的刺激性,会导致皮肤血管扩张,影响妆造细节。

  “化妆?我现在就来帮你化,保准你明天出场的时候面色红润,肤如凝脂。”

  小刘被逗得发痒,仰头靠在池沿,湿发黏在雪白的肩颈上。

  洗衣机一路从平直的锁骨向下,舌尖卷着水珠划过皑皑的雪山,近半年的时间似乎被堆砌地高了一些。

  明天即将盛妆出现在柏林影展红毯的女明星情难自抑,水下的脚趾蜷缩着,指甲不自觉地在他背上抓出几道红痕。

  “狗东西。。。”

  刘小驴呼吸急促地唤他,嗓音浸了水汽般黏腻:“你电影里的长镜头。。。都没这么折磨人。”

  路老板义正词严:“撒谎的女人!你这张脸上哪里写的折磨两个字?”

  “该罚!”

  他的声色俱厉,带来的是满地的水花溅落,玫瑰花瓣黏在白皙的肌肤上被碾碎成了艳痕。

  窗外的柏林寒潮未歇,浴室内却蒸腾如盛夏。

  小刘咬着男友的肩头呜咽时,恍惚听见远处教堂钟声敲响。

  像巴德伊舍尔初夜那晚的蝉躁,像温榆河府烟花绽开的刹那,所有错位的时空都在这一缸春水里融成了永恒。

  。。。

  雪后的柏林夜色静谧,凯宾斯基酒店的套房内只余一盏床头灯晕开暖黄的光。

  刘伊妃蜷在路宽怀里,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散在他臂弯间像一摊融化的墨。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路宽胸口画圈,方才情动的红晕未褪,眼尾还泛着浅浅的湿意。

  “疼不疼?”

  洗衣机皱眉:“倒反天罡,不应该我问你疼不疼吗?”

  “嘻嘻,你肩膀这里快被我咬出纹身了。”刘伊妃那葱白般的手指头轻轻按压着咬痕。

  路老板无语:“你这性癖是蛮奇怪的。”

  突然蹦出的陌生词汇叫刘伊妃愣了几秒,又瞬间明了,娇笑着锤了他一记:“还不怪你跟畜生似的,我那时候哪里控制的住呀!”

  旋即又温婉一笑:“给你留个记号也好,下辈子还能按图索骥。”

  “呵!那你岂不是要一直扒男人的衣服看?该打!”

  洗衣机轻飘飘地一巴掌扇在女友的小臀上,颤颤巍巍地又爱怜地捏住,在手里揉扁搓圆,饶有兴趣地狎玩。

  刘伊妃有些事后的疲倦,抬手关了灯,眯着眼念叨:“我今天。。。在飞机上做了个好奇怪的梦。”

  “什么梦?”路老板也有些昏昏欲睡,两人在被子里紧紧相拥,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小刘睁眼,就着窗外逸散进来的月光看着他高耸的山根,有心直接问出关于曾文秀的问题,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此时的她,相对于路宽有信息差的优势。

  后者不知道自己昏迷时喊出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她已经阴差阳错地见过养母的墓碑。

  但刘伊妃的第六感告诉自己,最好不好把自己暂时还看不太清的事实轻易揭开。

  她突然有点害怕。

  对未知的害怕。

  “睡着了?梦到什么?本大师来给你解一解。”

  路老板翻了个身回头看她,见少女正双目晶晶地望着自己,眼神却没有聚焦,看起来缥缈得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然是梦到你了呀。”刘伊妃尾音勾着蜜糖似的黏腻,脚趾已经蹭上他小腿,又闭上眼喃喃:

  “路宽,抱紧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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