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同元书店,他又怎么了?”吴敬中问道。

  “这个人去过棺材铺。

  “我拿着照片问过棺材铺附近的邻居,有人曾在晚上见过他。

  “大概就是钱思明‘出殡’的前几天。”

  李涯说道。

  “有没有可能是他家里有亲人过世了,正好凑巧了。

  “我听说水屯监狱有不少死刑犯的家属在那订制过棺材。

  “照你这个理论推断,要查的人可就多了。

  “光咱们保密局这点人手,恐怕忙不过来。”

  吴敬中似笑非笑的说道。

  他知道李涯又怀疑到了余则成头上。

  这就让人心烦了。

  就眼下这高压环境,委座、建丰这对父子心头憋了大火,当初上沪站不就是因为副站长李世雨爆雷被查出是红票,连带着一大票人遭了殃。

  这时候余则成要爆雷。

  他别说立功日后南下去要地继续坐镇。

  指不定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得连带着算他头上,指不定还得跟着一块掉脑袋。

  一句话。

  余则成现在就是颗定时炸弹,最好谁也别碰。

  一碰就得死人。

  “这样我先监视调查,他们要真是红票,是走不脱的。”李涯道。

  “嗯,去吧。”吴敬中点头道。

  “老师,如今陆桥山被羁押,咱们站副站长一职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李涯手插着兜,扬眉问道。

  “是啊,我改天打电话征询下毛局长的意思。”吴敬中说着,头转向一边观摩起了古董。

  他心头那叫一个恼火。

  陆桥山这才走几个月,李涯又开始各种作妖了。

  查余则成。

  做副站长。

  陆桥山还知道问候一句辛苦,李涯是装都不装啊。

  “行,我等您消息。”李涯也没听出弦外之音,插着兜走了出去。

  ……

  北平。

  马汉三背着手在仓库里转了一圈。

  “搬运的时候小心点。

  “宣武门的粮食都备齐了吗?”

  他边走边问道。

  “马局长,齐了。”立即有人回答。

  “哎,壬初啊。

  “你是不知道,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干好了是应该的。

  “干不好,上峰怪罪不说,老百姓还得戳着我的脊梁骨骂畜生。

  “你说现在这法币跟纸一样。

  “我收吧,中央银行不认账。

  “不收,老百姓他手里也没东西换啊,有的那点金银也早被搜刮干净,被转运到湾岛去了。”

  马汉三对一旁督查的王蒲臣感慨道。

  “马局长辛苦了。”王蒲臣依旧是一根烟叼着,惜字如金。

  “你来北平也有几年了。

  “别人不知道我,你得知道啊。

  “现在李长官去京陵做了副总统,傅作义镇守北平,还有陈继承一天到晚盯着我。

  “我这日子不好过。”

  马汉三道。

  王蒲臣舒了口烟气:“清者自清,马局长用不着担心。”

  “傅作义、何思源挨着个的催粮,我这个民政局局长是真周转不开了。

  “我打算去一趟津海,看能不能找到点粮食。”

  马汉三道。

  “这倒是个法子,正好我要去津海看一位朋友,不如一起同行吧。”王蒲臣淡淡一笑,看着他道。

  马汉三脸颊一紧,两眼半眯透着凛冽的寒光:“壬初,就这么赶巧,这么急吗?”

  “现在这时局,能活一天是一天。

  “不见,下一次指不定就没机会了。

  “不急不行啊。”

  王蒲臣转过头道。

  “行吧,那就一起。

  “你来北平,咱俩搭了这么久的班子,不是外人。”马汉三拍了拍他的肩道。

  王蒲臣微微一笑,低头又续了一根香烟。

  ……

  津海。

  洪智有快走几步上前问好:

  “马局长、王主任、刘秘书,好久不见。”

  “洪秘书,好久不见。

  “我这次来要粮,王主任正好过来会个朋友,凑一块了,不打扰吧。”

  马汉三眨了眨眼,爽声大笑。

  “不打扰。

  “你们能来津海,鄙人荣幸之至啊。

  “招待室已经备好了,请。”

  洪智有很有礼貌的笑道。

  “不了。

  “既然是要粮,还是直接去海军陆战队吧。”马汉三道。

  “壬初,你一块去吗?”他转头问王蒲臣。

  “不了。

  “朋友在这边有房子,我正好去朋友家小住,也省的叨扰吴站长了。”王蒲臣客气道。

  “那好。”

  马汉三一摆头,洪智有搀扶刘玉珠上了车,跟着一块而去。

  王蒲臣站在原地,不紧不慢的抽着香烟。

  他转头上了汽车:“去宪兵司令部。”

  ……

  “老弟,我现在处境不好过啊。”

  汽车上,马汉三一脸郁闷的吐了口气道。

  “你可是马王爷,谁敢动你啊。”洪智有笑道。

  “今非昔比,我这马王爷三只眼不灵了,现在是人是鬼都敢扑上来咬一口。

  “王蒲臣这是要盯死我啊。

  “哎,要李长官还在北平,他敢跳吗?

  “当初就不该去京陵拉票,李长官这一走,我就成了孤魂野鬼啊。”

  马汉三叹息了一声。

  “大哥有什么打算?”洪智有问。

  “不能等了。

  “委座对我恨之入骨,傅作义又不待见我,北平我是待不下去了。

  “再留下来怕是有杀身之祸啊。

  “这一次或许就是我最后的机会,老弟,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全看你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晚送我去香岛,能安排吗?”

  马汉三沉声问道。

  “老哥,你是给我出难题啊。

  “你要从津海走,谁不知道是我干的。”

  洪智有一脸为难道。

  “我知道你老弟有这本事。

  “你跟我不一样,过去委座为了稳住李宗仁和傅作义,需要我夹在中间做狗,现在李长官走了,我已经成了无用之人。

  “他们肯定会对我动刀。

  “你不一样,现在国军前线吃紧,需要你跟美军的关系。

  “所以,别说你放走我。

  “你就是把国防部大楼炸了,委座也会装作看不见。

  “我先走。

  “等到香岛我立稳了,到时候你这边吃紧,我再想办法运作拉你一把。

  “咱们是兄弟,得守望相助你说不是吗?”

  马汉三拍着洪智有的手道。

  “风险太大了,王蒲臣都追到家门口了。”洪智有仍是拒绝。

  跟马汉三这样的老狐狸打交道必须“真实”。

  若是太快答应,他一定会起疑。

  很多事,反而不好办。

  “这样吧,我今天身上没带钱,等日后去了香岛,你到时候给我个那边的银行账号,我给你转三万美金。

  “怎样,这个车费够意思了吧。”

  马汉三知道洪智有爱财,直接开出了条件。

  “再说了,你不看我面子,也得看玉珠的面子吧。”他看了眼面若桃花的刘玉珠道。

  “好,好吧!

  “谁让你是我老哥呢。

  “这样,我待会去跟威尔士指挥官商量,看能不能安排一架飞机今晚送你去青岛,正好第七舰队有两艘舰要去香岛访问。

  “你到时候乘军舰去香岛。

  “柯克的船,给毛人凤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查。”

  洪智有略作沉思道。

  “太好了。

  “说实话,我这两天眼皮子老跳,离开的越快越好啊。”马汉三欣然大喜道。

  刘玉珠也是两眼欢喜。

  显然,这些天跟着马汉三承受的压力不小。

  ……

  宪兵司令部。

  王蒲臣正跟房杰喝着茶。

  “房兄,这是毛局长的手书,你过去跟过他,应该能认出来吧。”王蒲臣从怀里掏出毛人凤亲笔书写的文件递给了房杰。

  “壬初,你我都是毛局长的人,说这话就见外了。

  “我还信不过你吗?”

  他拿着文件对着灯光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无误后递了回来。

  “毛局长有指示,他将于7月1日,暗中缉拿马汉三和乔家才。

  “乔家才那边我已经盯死了。

  “马汉三有傅作义的军令筹粮,我不方便明着控制他,这边就只能靠你了。”

  王蒲臣咳嗽了一阵,接着说道。

  “放心,我现在就派人去封锁码头,跟机场那边通话。”房杰道。

  “没用。

  “他跟洪智有搭上线了,可能要借美军的军机或者船走。

  “要协调得经过军务局或者国防部,并有委座首肯,办起来很麻烦,就算有了上边的许可,美佬也不见会买账。”

  王蒲臣颇是发愁道。

  “这的确是件麻烦事,我倒是也跟威尔士打过交道,要不跟他交涉下?”房杰道。

  正为难。

  电话响了。

  他起身接了:“是我。

  “好,我知道了。”

  他微微皱眉,然后看着王蒲臣:“壬初,外边街上有个卖烟的,你要不去买包烟?”

  王蒲臣看着他。

  “不知道谁打来的,对方没说名字。”房杰道。

  “能打到你这来,对方来头不小。

  “正好,我烟抽完了,去买一包。”

  王蒲臣笑了笑,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边大街上。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捧着木框在兜售香烟。

  “小丫头,过来,给我来几包香烟。”王蒲臣也不挑,直接拿了几包道。

  “你是王叔叔吧?”小丫头问。

  “我是。”王蒲臣点头。

  “刚刚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小丫头递给了他一张纸。

  王蒲臣接过。

  纸上没有一个字。

  是空白的。

  他情绪一如既往的稳定,把纸整齐对折好放入了口袋。

  然后,掏出一把银元塞在了小姑娘手里:

  “别卖了,马上回家把钱交给妈妈,记住,钱财不可外露,莫声张。”

  他轻声叮嘱道。

  “嗯,谢谢叔叔。”

  小姑娘大喜,欢天喜地而去。

  王蒲臣回到了宪兵司令部。

  “怎样?”房杰问道。

  王蒲臣笑着摇了摇头。

  房杰也不多问。

  闲聊了一阵,王蒲臣回到了房间,取了一支蜡烛点燃,就着烤了起来。

  很快上边浮起了一行字。

  他微微一琢磨,笑了起来。

  晚上九点。

  陆战队的一架军机准备就绪。

  威尔士亲自送马汉三、刘玉珠来到了机舱:

  “马局长,刘小姐,洪秘书不方便来,我代他祝你们一切顺利。”

  安德森在一旁翻译。

  “谢谢指挥官。”马汉三感激道。

  “不用客气,再见。”

  威尔士挥了挥手,走下了飞机。

  随着机舱门关上。

  马汉三悬着的心终于缓了缓。

  “玉珠,此一去便是海阔天空啊。”随着飞机隐入云端,马汉三牵着刘玉珠的手松了口气道。

  “多亏了洪秘书。

  “到了香岛,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也可以安心歇歇了。”

  刘玉珠倚在他肩上,温柔说道。

  “我先睡会。

  “这段时间被这个王蒲臣盯的就没睡过踏实觉。”

  马汉三道。

  刚合上眼没多久,机身突然颠簸了起来。

  “怎么回事?”马汉三问道。

  “马局长,飞机出现了故障,我们现在必须原路返回。”机组人员走了过来解释道。

  “返回?

  “没,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马汉三有些慌。

  “马局长,这是飞机,不是汽车。”机组人员很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吧。

  “好吧。”

  马汉三不由想到了戴笠,只能自认倒霉。

  回到机场。

  王蒲臣和房杰领着一队人早已经在底下候着了。

  马汉三隔着往下一看,脸色顿时铁青了下来。

  “不是飞机有故障,而是有人手腕通天,上天了也能拽下来啊。

  “玉珠。

  “咱们这一劫怕是逃不过了。”

  马汉三叹了口气,连试着好几次才站起了身。

  两人缓缓走了下来。

  “壬初,你不是会朋友去了吗?

  “怎么来这了?”

  马汉三毕竟不是常人,微微吸了一口气,恢复了镇定。

  “马局长,粮筹完了吗?筹完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北平了。”王蒲臣道。

  “如果我说没有呢?”马汉三道。

  “恐怕也得回去。

  “这是国防部刚刚发来的文件,免去你民调局局长一职,回北平另有安排,马局长走吧,别让我为难。”

  王蒲臣掏出一封国防部的电报,亮了出来。

  马汉三背着手直勾勾盯着文件,良久,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好吧。

  “我跟你回北平,不过她能否留下来。”

  “当然,国防部只是让我请你回去另有职务安排,刘小姐请便。”

  王蒲臣看了刘玉珠一眼,语气淡如秋水。

  “壬初,谢了。”马汉三感激的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着惶恐不安的刘玉珠道:

  “玉珠啊,外边夜黑风大,你以后凡事得小心点,保重。”

  “马局长,保重。”刘玉珠道。

  马汉三转过身来,头也不回的上了王蒲臣的汽车。

  待车队一走。

  洪智有缓缓走了出来,站在阴影里:“刘小姐。”

  刘玉珠走了过去:“洪秘书,你在,为什么不保马局长。”

  “姐姐,老马已经走了,别演了。

  “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老马的吧。

  “香岛的钱够你和孩子花一辈子的了。

  “待会你就可以上飞机了。”

  洪智有伸手捏了捏她红润的脸颊道。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吗?

  “没这个孩子,马汉三第一个供出的就是你。”刘玉珠轻笑。

  “供出来也不怕。

  “你也知道真正想戴笠死的人是建丰。

  “没他的指令,什么也办不了。

  “再说了,戴笠已经死了,而我还得给蒋氏父子搞钱、搞粮、搞军火。

  “所以马汉三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他是聪明人,招出我,非但你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反而会死的更快。”

  洪智有摸出根香烟叼在嘴里,火机一打就被风吹灭了。

  连打了几次。

  他抬头看向美艳动人的刘玉珠。

  刘玉珠看着他,然后缓缓掀起了过膝风衣,遮挡住夜风。

  啪!

  洪智有埋头点燃,抬头一口烟气轻轻吐在她脸上:

  “姐姐一路顺风。”

  “谢谢。”刘玉珠点了点头道。

  洪智有转身离开。

  “刘小姐,青岛的军舰还等着,赶紧上飞机吧。”机组人员走了过来。

  刘玉珠看着消失身影的洪智有,嘴角浮现出一丝感激之色,快步上了飞机。

  ……

  洪智有上了车,本想去俱乐部约季晴出来过夜。

  刚拐过一条街。

  他就看到余则成的车停在前边。

  “嘀嘀。”

  见了他,老余摁了下喇叭。

  “有事?”洪智有问。

  “老谢说搞到了一批情报,让我去他家一趟。”余则成道。

  “你去就去,找我干嘛?”洪智有没好气道。

  “我不是兜里没钱了吗?

  “有你在好做担保,要不那货不见得能卖我。

  “还有,老谢可说了他买了几斤好羊肉,就等着咱俩去涮了。

  “麻利儿的,走吧。”

  余则成道。

  “好吧,看在羊肉的份上。”洪智有关上窗,一脚油门跟上往谢若林家里去了。

  到了谢宅。

  谢若林早摆好了铜锅,羊肉、蘸料、蔬菜早摆好了盘。

  他的气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但依旧是略显青白。

  李涯那一顿毒打、过电,伤的元气一年半载怕是补不回来了。

  “老谢,今儿啥好日子,还非得请我们一顿啊。”余则成入座,笑问道。

  “就是好久没聚了,想跟你们喝点。

  “哎,说实话我现在还有羊肉吃,有酒喝,全赖二位啊。

  “抓住了黑市情报的尾巴,赚了一大笔。

  “自从被李涯、陆桥山抢了这么一通,现在黑市人人自危,倒情报只敢做熟人生意。

  “稍微不注意,指不定人就进去了。

  “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你俩随意。”

  他夹了一大筷子肉,涮了几下就着蘸料吃了起来。

  “国防部那些人应该有想法吧。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洪智有问道。

  “是。

  “已经有风声了,有人要搞死李涯、陆桥山。

  “李涯先不说。

  “陆桥山就那点破事,至今还羁押着,为什么那不就是有人要整他吗?

  “要不是碍着郑介民那点面子,早让人弄死在里边了。

  “看着吧,三年五载别想出来。”

  谢若林道。

  “不见得,我觉的陆桥山或许很快就能出来,他还会杀回津海的。”洪智有摇了摇头道。

  “为什么?”余则成放下筷子,一捋白衬衣袖口问道。

  “因为他敢杀人。”洪智有道。

  接下来的半年三大战役一开,津海争取和平的浪潮必然高涨,到时候学生、工人游行铺天盖地。

  而陆桥山正是委座控制舆论最需要的一把尖刀。

  “有道理。”谢若林和余则成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

  “老谢,你不是说有情报卖我吗?

  “来吧。”

  余则成问道。

  “不急。

  “等先吃完这顿饭。”谢若林笑道。

  余则成心里顿时一沉。

  老谢这是怕影响他的胃口,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还是说吧。

  “就他这疑心病,有你这句,他也吃不进了。”洪智有笑道。

  “你看看。

  “当初延城安塞的情报,韩继恩挖了不少流落到各处了。

  “我这个是从党通局总部搞到的。

  “也是你最关心的,左蓝的信息。”

  谢若林道。

  “上次不是说,转移受伤去苏联了吗?”洪智有问。

  “那个被证实了是假消息,这个应该相对准确点。”谢若林道。

  “关于社会保卫部办事处副主任邓铭因公殉职……”

  余则成念叨的同时,心头不由一紧。

  待看完,他浑身不禁颤抖了起来。

  他最担心,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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