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四十三章 司马冏投降

小说:晋庭汉裔 作者:陈瑞聪 更新时间:2025-07-06 11:24:30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当刘羡即将率军杀回洛阳宫之前,司马冏还在明光殿麻木地等待上东门的消息。

  如此重要的战事,司马冏本是该随军作战,亲自指挥的,可那场他睡梦中,毫无征兆,突然就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那场烧毁了小半座洛阳城的大火,已经让他吓破了胆。

  他是被中书令卞粹拉到了马背上,仓惶逃到皇宫内的。在这一路上,司马冏像是得了癔症一般,不断地向身边的人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场火到底是如何烧起来的?”

  可回答他的,只有这凛冽如刀的寒风,与部属们的沉默。

  这使得司马冏彻底陷入了迷茫之中。他浑浑噩噩地被部下们拉到了明光殿,像个傀儡一般,被侍女们换了一身衣裳,然后递过了茶汤,烧起了火盆,再给他裹上一层鹿皮袍子。期间,他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他只是茫然地注视着眼前,想从这虚空中参悟出什么大道来。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司马冏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了,几乎像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如果他不能想清楚这些疑问,他就不能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他未来的人生该如何渡过。

  司马冏在心中不断地思索: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呢?我到底哪里做得还不对呢?为什么上苍会如此刁难我呢?

  凭心而论,司马冏这一生当然不是没有犯过错。可谁的人生中没有错误?谁敢说自己一生中做的所有选择都是正确的?若有人这么说,那他一定毫无自知之明。

  但司马冏可以很坦然地对旁人说:作为儿子,他对父母孝顺;作为臣子,他对天子恭敬;作为宗王,他尽可能在维持社稷的稳定;甚至他明明可以获得更多,但他为了更多的人着想,克制住了自己。

  因此,司马冏可以算是一个好人。

  可他这一路走来,却反复遭遇到挫折与风波。做得越多,却好像错得越多,似乎上苍正在给他开什么残忍的玩笑,刚要看见开始转折与希望,结果却总是一落千丈。

  一年前,司马冏还在谋划新政改革,削平关西。到了今日,他居然和长沙王打得难解难分,这要如何去和河间王与成都王征战?他的内心里充满了悲观。

  莫非是天命不眷顾我吗?

  昨夜的那场大火,司马冏其实心里明白,大概是身边出了内鬼。可冥冥中他却觉得,这就是上苍给他的预兆,告知他注定失败的命运。司马冏本来不能接受这一点,但经过了这么多风波后,不知为何,他好像变得能够接受了。比起没完没了的波折,或许结束也并不是一个那么坏的选择。

  直到此时,司马冏才缓过神来,然后他得知了长沙王携天子将要离开的消息。董艾等人立刻向司马冏请战,表示一定会夺回天子,司马冏看着这些人在自己眼前言语激昂,慷慨陈词,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最后只是说:“那就听你们的吧。”

  其实他想说的是:“那就听天由命吧。”

  司马冏已经不相信自己还能获得胜利,但身为三军主帅,他的命运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命运,他不能轻言放弃,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坚持。

  于是在明光殿内安坐,等待厮杀的最终结果时,他令人取来一把琴,与一壶颐白酒。用烫过的酒水下喉后,聆听着远处的喊杀之声,司马冏感觉自己的听觉已经朦胧,不由浑身发烫,醺醺然间,天地中似乎只有自己一人,他不由轻抚琴弦,弹起社稷礼乐来。

  这一曲名做《宣辅政》,是歌颂晋宣帝司马懿政变掌权的丰功伟绩,其辞曰:

  “宣皇辅政,圣烈深。拨乱反正,顺天心。网罗文武才,慎厥所生。所生贤,遗教施。安上治民,化风移。肇创帝基,洪业垂。于铄明明,时赫戏。功济万世,定二仪。定二仪,云行雨施,海外风驰。”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高平陵之变,当年宣皇帝蛰伏潜邸,卧薪尝胆,一举剿灭曹爽,奠定了司马氏基业。当是时,他拨乱反正,治民兴农,得到士族与百姓的爱戴,使国家在此后数十年内兴旺发达,也才有后面平定吴蜀,一统天下的伟业。

  司马冏在辅政之初,亦常以此事激励自己,因而常常弹奏此曲。但此时再弹,无论曲调如何慷慨激昂,堂皇大气,他却感物是人非,内心空虚,实不知自己与国家的命运将走向何处。

  一曲弹罢,他睁开眼,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听众,原来是祖逖。

  他没有问祖逖为何出现在此处,反而问道:“士稚,你可懂乐理?”

  祖逖淡淡地注视着他,回答道:“在下不懂乐理。”

  司马冏道:“可惜了,我总觉得这一曲里少了些滋味,你能否听出?”

  他本指望祖逖说出什么回答来,岂料祖逖直言道:“大司马的琴声中,缺少了些许杀气。”

  “杀气?”司马冏哑然失笑,自言自语似地说:“我虽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但当年入宫擒拿贾后,在河南倡义杀敌,还杀了自己的亲兄弟,你居然说我缺少杀气?”

  祖逖答道:“大司马,仗势欺人,岂能叫做杀气?真正的豪杰,杀人前先要杀己。若自己没有死的觉悟,就去杀死别人,死后进入九泉,那些冤魂来找你索命,大司马承受得住报应吗?”

  听到这句话,司马冏良久不语,身为齐王,他还从没有去想过死后的事情。他毕竟还很年轻,至今尚不满三十岁。听到祖逖的话,他才惊觉,自己一直想着成功时的光荣景象,却未曾想过,自己竟然与死亡如此之近,而他确实没有杀死自己的勇气。

  祖逖又道:“普天之下,人唯一能够为自己决定的大事,就是自己的死亡,何时死亡,如何死亡。如果没有迈过这一关,人的生命就是一场幻梦。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司马冏思考这句话良久,等到他若有所悟的时候,想和祖逖说些什么,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了,正如同不知他何时来一样。但司马冏也没有在意,而是继续要来了一壶酒,在殿中自酌自饮。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了一阵聒噪,比起之前远处那些隐约朦胧的喊杀声,要真切实际得多。里面有刀剑撞击的叮咚声,有马蹄踏地的哒哒声,亦有人们受伤流血的呻吟声。这些不禁让他幻想出一面毛骨悚然的画面:殿外血流满地,尸横遍野,而其中一具就是他自己。

  他挣扎着站起来,摇晃着脑袋,想要去外面看看,结果刚走出几步,就见中书令卞粹跑了进来,面色苍白地对他说道:“大司马,赶紧走!有贼人杀过来了!”

  但司马冏却仿佛没听到这句话般,继续往殿外走,一直走到殿门前。如刀的寒风刮在脸上,终于使得他的酒意散去了几分。

  他看见大殿之前,穿着明黄色盔甲的齐军甲士,正与骑马的黑色甲骑相互搏斗。但正如他此前想象出的一样,齐军虽然人多,但毕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主阵已然被敌骑从中凿穿。被马蹄踏过的道路上,可以看见许多已再起不能的尸体,以及他们身下黑糊糊的血液。

  但凿穿大阵之后,上谷铁骑也并不急着制造大量杀伤,他们根据自己的战场经验,将优势兵力集中起来,利用甲骑的机动性,攻打那些尚有反抗余力的小阵,反复从中切割。就好比虎入羊群一般,遇敌就追杀驱赶,要使齐军彻底丧失组织与秩序,成为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

  结果也确实如此,齐军甲士越打越乱,每次想有所反击,就被来回纵横的马蹄所驱逐,无论心中有多么大的勇气,被裹挟的时候,也难以发挥出来,大概两刻钟,殿前的甲士彻底崩溃,他们争先恐后地避让上谷铁骑的锋芒,像波浪一样来回荡漾,每一次荡漾,哀嚎声就小上一些,最后成就了一片血色的涟漪。

  腐臭的血腥味已经散发到大殿之上,卞粹知道形势危急,连忙抓紧了司马冏的手,对他哀声劝道:“殿下,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司马冏茫然道:“去哪?我该去哪?”

  卞粹道:“去找董龙骧他们,到那儿就还有转机。”

  说罢,卞粹就拉着司马冏往后殿逃走。

  在他们身后,韩泰还在组织防御。只不过他已经基本放弃了在殿前作战,而是聚拢了少量甲士,在台阶上持槊列阵,以此阻拦敌军追击入殿。

  此时司马冏身边尚有三百余名甲士,他们簇拥着司马冏朝殿后跑去。若从那里离开明光殿,再走大夏门,便可以逃出洛阳城外。

  岂知刘羡早有准备,他并不急于冲入殿内,就是为了分兵包抄。于是他早早派公孙躬堵住了明光殿的后门。后门的齐军甲士并不多,甚至来不及发出求救声,就被上谷铁骑截杀殆尽,丢下了一地尸体。

  司马冏来时,公孙躬已是严阵以待。不等齐军甲士出殿,便催动战马,提着长槊,高呼着朝司马冏一行人杀来。司马冏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前面有一名下属被直接贯穿,挑飞在地。胸膛喷射出来的鲜血,直接飞溅到司马冏脸上,斑斑点点,散发着一丝温热。

  一行人大惊,卞粹连忙令下属们上前顶住,又拉着司马冏奔回殿内。此时殿内空空荡荡,除去服侍的侍女们,就是司马冏的家小,他们都在嘤嘤哭泣。与殿前殿后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心乱如麻。

  司马冏听到这种声音,苦笑着问卞粹道:“玄仁,现在又当如何?”

  卞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此时已经是无法回避的绝境,但他仍不肯认输,低着头说:“大司马,坚持,坚持就有转机。”

  “转机?哪里有转机?”司马冏朝着殿顶处望去,自嘲道:“我如此无能,连累诸君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找补,再打下去,又能如何呢?”

  卞粹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殿下,可您现在不打,又能如何呢?”

  司马冏下定了决心,说道:“我这一路走来,已经害了许多人的性命,实在没必要再连累他人了。”

  “我打算投降,若是投降,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他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司马冏心里明白,按照前几轮政变的结果来看,若是投降,大概是凶多吉少了。可他也不愿再挣扎了,先别说眼下他已经无路可走,就是走了,又能如何呢?

  一想到未来可能还有数不胜数的挑战等着自己,司马冏就觉得,还不如一死了之。他只恨自己以前下不了决心,白白遭受了这么多折磨。

  不等卞粹在一旁的苦苦劝谏,司马冏转身返回殿内,抽出佩剑,在宫中的帘帐内,找了一块白布。他的剑是宝剑,可他的手却有些抖,以致于接连割了两三下,才将这块布给割下来。

  然后他找了个长杆,将白布挂在杆头,又用相同的办法,自己披上一块白布,接着拿起白旗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说道:“司马冏在此,尔等勿要再杀了!齐王司马冏降了!”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想大声呼喝,可声音却始终提不起来。但战场上的人都听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到司马冏与他手上的白旗,不知不觉间,场上的厮杀都停止了。

  台阶下有数名骑士再度策马,向司马冏奔来,台阶上的甲士们试图继续护卫,但却为司马冏阻止了,并呼喝他们离开。再然后,司马冏脱离人群,走到敌军骑士面前。

  刘羡翻身下马,脱下兜鍪,对司马冏道:“见过齐王殿下。”

  司马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铠甲上满是血点,切齿道:“原来是你,输在你手上,我也不算冤枉。”

  可话音刚落,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的生死操之他手,心中又生畏惧。司马冏想强装镇定,表现出司马攸之子的风范,但显然不太理想,他的面色苍白如纸,手脚都一阵发虚,连手上的白旗也险些握持不住。

  刘羡却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双眼静静地注视他,问道:“齐王殿下想好了?”

  这句话让司马冏回归到了现实中,他所有的恐惧与仇恨都消散了,只剩下一种轻飘飘的自嘲,他道:“我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眼下我醒过来了。”

  他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递给刘羡道:“绑上吧,我只希望此事以后,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刻,包括卞粹在内,在场还活着的齐军将士,无不跪倒在地,不少人低声饮泣,泪落如雨。就连刘羡自己,也不禁为司马冏此刻的气度所感染了,他心想:齐王得人心如此,在同辈之中,恐怕没有可以比拟的了。他确实不负司马攸之子的声望。

  刘羡并没有绑缚司马冏,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他只是让司马冏上马,然后一众骑士包围过来,当即挟持齐王出宫。此时的外城依然能听到厮杀声,行不了数十步,便能看见墙下沟中,死者枕籍填塞。

  见到这等场景,司马冏微微瞑目,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刘羡道:“刘府君,我若被杀,还请帮我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几个儿子都还小,他们并没有什么罪过,关进金墉城也就罢了,但再做株连,恐怕刑罚过甚。若长沙王起了杀心,还望刘府君能帮帮忙,让我儿保全性命。”

  “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会帮忙的。”

  对话以后,松滋营出现在建春门西侧。正在厮杀的齐王甲士,看见自家主君已然投降,皆大惊失色,尤其是还在主持战事的董艾,他先是茫然道:“贼人何时过去的?”

  随即他又挥刀斫石,将佩刀生生砍断,愤然道:“大司马欲害我耶?!主君既死,我等焉能得活?!”

  可事实已成定局,说什么也晚了。齐军甲士已彻底丧失战斗意志,即使他们数度向前冲杀,在数个时辰内杀敌上千人,亦有上千人牺牲在战场上,他们也必须要有一个效忠的对象。在这个时候,他们只能放下武器,给松滋营让开一条道路。

  等刘羡带司马冏重登建春门时,他看见司马乂正脱光了上衣,在治胳膊上的一处箭伤,他也中箭了。

  而在他的周围,四处都是被射倒毙命的尸体,可以想见,此前的战斗惨烈到了何等地步。若是司马冏能亲自上阵厮杀,鼓舞士气,说不定真有夺回天子的可能。

  不过这也就是一种猜想,现实是,这一场政变,几乎耗尽了所有人的心力,每个人都精疲力尽了。

  司马乂和司马冏对视片刻,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司马乂敷好药后,将衣服重新披上。然后亲手给司马冏绑上了绳子,拉着他去见天子,当众数落了司马冏的罪行后,他替天子下令,将司马冏于阊阖门外斩首。

  司马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被拉走的路上,频频回顾天子,欲言又止。这使得天子反生不忍,有了活人之念。但事已至此,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上官巳作为监斩官,强行将齐王拖至洛阳宫前,将其斩首示众。

  齐军尽数投降,如董艾、葛旟、路秀、韩泰这等在战场上奋力厮杀的齐王武官,亦被关押下狱。次日一早,司马乂为了早些除去后患,便按照前例,亦将这些武官尽数族诛,又有两千余人死于非命。

  至此,显赫一时的齐王党正式落下帷幕。

  但这并不意味着争斗就此结束。

  三日后,李含领征西军司大军,再次兵临洛阳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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