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四十七章 成长与幻灭

小说:晋庭汉裔 作者:陈瑞聪 更新时间:2025-07-10 11:45:09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不得不说,皇后确实是一名非常标致美丽的女子。

  她的年纪尚不满二十,因为常年被人呵护,又长得娇小玲珑,看上去还要年轻一点——一头如丝绸般丰厚柔顺的长发,形若山红般、异常白皙细嫩的脸蛋,一双顾盼含情的如杏眼眸,在远山般弯曲的蛾眉下,流动着纯真动人的波光。

  而最难得的,是她的气质。光洁平整的前额,使皇后的脸容显得高雅;微微张开的鼻翼和紧闭的小巧的嘴唇,又使得她有一种矜持果决、高傲自负的神情。她生性耐冷,虽正是是春寒料峭的天气,也只是穿了一身单薄的绛紫纱纹绣缨双裙,越发显得轻盈俏丽。

  因此,羊献容确实可以有这样一种自信:没有人不会为她的美貌心动,哪怕是最善妒的女子,也会对她产生怜爱之情。

  但她的年纪到底还是太小了,她不明白一个道理:对于男人来说,尤其是像刘羡这样的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人的外表已经没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还是人的心。

  肉体的欢愉只是片刻的,心灵的相处才是长久的,人总是要面临生活,而生活意味着枯燥和乏味,只有能相互滋润的心灵才能坚持下去,一个美丽的空心人偶,只会被人把玩几刻后,就置之高台,渐渐落满尘埃。

  皇后的灵魂当然算不上空洞,但却充满了少女独有的无知与一厢情愿,这会带来巨大的破坏力。尤其在当下的政局中,她的地位又举足轻重,牵一发而动全身。

  “完全是个孩子。”刘羡看着这位自信满满的皇后,不禁闭上眼,有些疲倦又有些无奈地想:“还以为政治是一场输了可以重来的游戏。”

  面对皇后的示好,刘羡必须严肃地处理这个问题,他不能让皇后的这种倾向继续发展下去,不然遭殃的将是整个朝堂。

  但该如何做呢?既要打消皇后的幻想,同时又不至于让她以后再添麻烦。这谈何容易?

  “她也不爱惜自己,不知道有些东西丢失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想到这,刘羡难免有些忿怒。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在旁人看来风光无限,但其中有多少血泪辛苦,只有自己知道。但眼前的少女,却当做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物,好似酒肆里会被店家端上来的一盘小菜。想要一盘就能再点一盘,却不知道,人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因此,刘羡思来想去,很快做出了一次决定:他不准备和眼前的少女谈政治,现在的她不会理解,只能用最冷酷的言辞,将她骂醒。

  此时房中没有他人,只有木香缭绕。而献容拉着刘羡满是茧的手,还在等待他的回答。只不过她有着天命加身的自豪感,使得在这种时刻,她理所当然的相信:没有人能拒绝拥有自己。

  孰知当她看向刘羡的眼神时,却吓了一跳,因为对方正用一种空前严厉的目光审视着他,这不是一个臣子的眼神,她还从未见过。即使她在战场上,见士卒之间相互厮杀时,都没有露出如此令人恐惧的目光。

  是因为他的杀气吗?这又似乎不是杀气,似乎是仅凭一种洞察力,就将她看穿了。就好像父母在审视一个行事欠缺思量的孩子。

  刘羡抽回手,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开口,可责备的含义仍不可避免地流露而出,他道:“殿下今年多大?”

  这个问题显然逾越了臣子的身份,可刘羡身上的威势,迫使羊献容下意识地回答道:“十九。”

  “十九。”刘羡叹了口气,缓缓道:“殿下知道,我十九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吗?”

  羊献容摇摇头,刘羡则答道:“十八岁的时候,我因为涉及到楚王党政变,被贾谧下狱,险些困死在牢狱中。幸有许多好友舍命相救,我才捡回一条性命。”

  “然后在十九岁的时候,我被贬去夏阳当夏阳长,第一件事就是在当地剿匪。其中有一伙马贼占据在山上,那山三面环水,只有一条小道能上去,顽劣难除,他们居高临下地射箭,而我则带着县卒冲锋,结果有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我的额中。”

  刘羡撩起头发,向皇后展示自己额头上那处浅浅的伤痕,继续道:“如果当年那支箭再深入一寸,可能我就死在那儿了。”

  “府君想说什么?”可面对刘羡的言语,羊献容却有些听不明白。

  刘羡抬起眉眼,对皇后说道:“殿下,人的一生非常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像落叶般随风逝去。”

  “我在殿下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想过做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想要杀光一些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甚至现在也想。”

  “但随着我杀过的人越多,在生死之间走得越来越多,我就越明白一个道理。”

  “成功不是理所当然,命中注定的。他是要人想方设法,绞尽脑汁,才尽力从造化中夺过来,那一点点的命数。”

  至此,刘羡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说道:“殿下实在太轻佻了,您对自己尚且如此轻佻,臣怎么能相信,您能慎重地对待别人呢?我与令尊见过几面,难道您不想一想家人的负担吗?”

  听到这些话,皇后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但她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在她看来,自己愿意委身于刘羡,已是天大的垂青,不意在对方眼中,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差异——刘羡无疑是在表示,少女的意愿微不足道。

  而提起家人,她则更加愤怒。若父母是真的为自己好,怎么会愿意将自己嫁进宫来?又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被关入金墉城的窘境?从那以后,她就不再相信父母的亲爱了,她只愿相信自己。

  这种委屈泛上心头,令羊献容眼中溢出倔强的泪水,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而是说:“府君莫非以为,妾身是在开玩笑吗?”

  “殿下难道不是在开玩笑吗?您方才说的那些话,不是一种梦呓吗?”

  这话将羊献容气得浑身发抖,她盯着刘羡说:“府君既然来到这里,不会以为还能全身而退吧?”

  她一把手拉住了自己的裙带,一时的仰慕全然转化成了仇恨,忍不住威胁刘羡道:“府君若是不答应,我就告知天下人,说你逼凌皇后,意图不轨,你不怕吗?”

  刘羡面对皇后的威胁,几乎想笑出声来,他坐在席位上纹丝不动,说道:“殿下,我说过很多遍了,您好像搞错了一些事,现在是乱世,不是治世。”

  “……”羊献容的眼中露出茫然。

  “现在是由骠骑辅政,由臣统领宫中禁军。您说臣意图不轨,您是想向谁告发呢?骠骑吗?陛下吗?还是令尊?现在国家危机四伏,谁会愿意为了殿下的三言两语,就来处分臣?”

  这是毫无疑问的结果,如今的局面,随时可能会再度动兵,既然要用兵,洛阳便离不开刘羡。

  “更别说殿下今日的布置,可谓漏洞百出。”刘羡指点道:“您今晚不在太极殿陪伴殿下,特地来西游园见我,身边只有宫女,没有侍卫,还是在深更半夜,在旁人眼中,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臣没对殿下做过什么,就是真做了,您以为臣会有什么事吗?”

  刘羡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经很明白:此事若暴露出去,所有的证据都对皇后不利,没人会相信她的说法。而羊献容也终于反应过来,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这样吧。”刘羡淡淡道:“若殿下执意要做这些事,我也不会拦着,但为了殿下好,也为了我好,以后就请殿下暂住在芙蓉殿,我会和骠骑商议,另选听话的宫女服侍陛下……”

  听到这里,少女皇后终于抑制不住泪水,软倒在桌案上,如同崩溃了一般,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原本身上的那种装出来的华贵、雍容,都随之烟消云散。

  她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什么样的困境都不能将她打倒,未来也有更美好的幸福在等着她,可没有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做出的一次尝试,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使得她只能哭泣,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惨惨戚戚,空荡荡的楼阁上,更显得她形单影只。不知道是在哭她自己,还是在哭这个世道的无情。

  在这哭声中,刘羡拍着膝盖侧过头,看向观风台外的残月,只见冬风吹动树梢,在朦胧的月光中微微晃动,随即又生出忧伤:说到底,她什么都不懂……

  成长其实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无论是少男还是少女都一样。

  在此之前,孩子们总是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人生轻易得就好像在海滩边拾贝,漂亮的贝壳满地都是,他们只要稍稍弯腰,就能收获无数快乐。这种幻想使得他们变得矜持,变得傲慢,变得难以接触。继而充满着不切实际的念头,总是看着这山,想着那山,以为自己一定能够找到那个最好的东西,压倒所有人。

  而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少男少女们经过一件事,突然就明白了,原来自己是那样的渺小与脆弱,许多他们以为信手拈来的事情,其实拼尽了全力也做不到。他们以为以后能够遇到更好的花果,其实在之前就被他们亲手放弃了。很有可能,他们所幻想的那种成功与快乐,压根就不存在。

  这种对自我的认清,即是幻灭,也是成长。而在经历了这一点以后,少年就变成大人了。

  有些人在成长以后,会变成市侩、庸俗又懦弱的人,世界上那些碌碌无为的人,大抵如此。只有极少数的人,要么永远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难以醒来,要么就是从此踏上了一条新路,他们能在认清自己以后,学会珍惜自己,关爱他人,相信希望,然后继续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刘羡知道,自己大抵是做了一次坏人,来帮助这位少女皇后认清现实。她大概会恨自己吧,不过这样也好,她恨自己一个人,总好过她和整个长沙王一党过不去,无非是另外请别人帮忙转交奏表罢了。

  他就这么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等皇后哭完,直到羊献容坐起来,瞪着那双红肿的眼眸,怔怔地望着他。

  刘羡依然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问道:“殿下想清楚了吗?”

  少女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先得意吧!迟早有一日,我一定要杀了你!”

  这其实便是认输了,刘羡松了一口气,起身行礼道:“那臣就告辞了,望殿下好好珍重。”

  在羊献容的注视下,刘羡踏步离开听风观,回到门下省内入睡。次日一早,他就开始前去中书省,和现任中书监,也就是东海王司马越,草拟此前和司马乂商议好的诏书,然后将其快马送往邺城。

  六日后,成都王司马颖将诏书发还给洛阳。他对于司马乂表举贤才至邺城的想法,感到非常满意,于是在洛阳公开发布求贤令,凡是有意前往征北军司的公卿群臣,司马颖都会予以任用,而司马乂也适时地表示,他并不会阻拦。

  于是一时间,洛中名士纷纷北上,尤其是那些曾被齐王重用过的幕僚,如孙惠、曹摅、江统、蔡克、枣嵩等人,尽入大将军幕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还是前河南尹王衍。他被司马乂表举为镇北将军,而在抵达邺城后,又被司马颖改任为中军师,虽无多少实权,但在名义上参与征北军司所有军事。

  河间王司马颙见状,也派人到洛阳招揽人才,但他到底是偏支出身,关中又比不上河北富裕。故而相比于士人云集河北的盛况,西向者堪称寥寥。再联想到此前他倡义讨齐,结果竟一无所得,不禁引起了士人们的嘲笑,并暗地里讽刺说:“天下汹汹,皆在此辈。”

  而与此同时,司马乂也按照刘羡的建议,提拔了少部分的齐王旧部入府。如祖逖担任骠骑将军府祭酒;苟晞被任命为从事中郎;嵇绍任侍中,兼御史大夫;对于最后陪伴司马冏的中书令卞粹,司马乂非常欣赏,仍令他留任中书令。

  不过相比于这些任命,司马乂对于宗室的拔擢,才是真正引人注目的,其拔擢名单如下:

  豫章王司马炽为车骑大将军、都督青州诸军事;吴王司马晏为上军大将军、开府,加任侍中;东海王司马越为司空,兼领中书监;东嬴公司马腾为宁北将军、并州刺史、都督并州诸军事;琅琊王司马睿为左将军;平昌公司马模为左卫将军;西阳王司马羕为侍中……

  司马乂希望以如此大规模提拔宗室,放任出镇的方式,来加强朝堂对地方的掌控,彰显朝廷的权威。也好防止洛阳与南中国的齐王旧部产生动乱。

  但至于有多少成效,就只能交由时间来检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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