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四十六章 夜会听风观

小说:晋庭汉裔 作者:陈瑞聪 更新时间:2025-07-09 11:37:08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深更半夜,居然有人敲门,还是在宫中,这令刘羡颇为意外。

  莫非是宫中出现了什么意外,司马乂让自己去紧急商议?刘羡这么想着,口中说:“请稍等片刻”,然后他穿上戎服,将头发简单地束起来,飞快地戴上风帽和鹿皮靴子,来到房门前。

  打开房门,门前站着一位窈窕的宫女,她打着一盏灯笼,对刘羡微微行礼道:“刘府君,打搅您了。”

  刘羡的目光越过她,环视宫殿左右。深夜的洛阳宫虽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宫道上除去一些站岗的禁卫外,也没有行人,并不似出了什么事情的模样,他心中不禁生出疑虑,问宫女道:“敢问姑娘是?”

  “贱妾姓柳名鹤,府君叫我阿鹤便是。”

  “阿鹤姑娘,你深夜拜访,是有什么事吗?”

  “府君,听闻您今日入宫,殿下有些事想要拜托府君,因此想请您见一面。”

  听说深夜邀请自己的是皇后,刘羡又是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这位新皇后虽然年不满二十,但表现出来的个性,一直非常识大体,但这种行为,显然是越界了,莫非其中蕴含有什么阴谋?他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拒绝。

  故而刘羡道:“今夜已深,请您回报殿下,若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吧。”

  听出刘羡有拒绝之意,柳鹤赶紧道:“府君,请您千万不要误会,殿下找您,并不是因为什么公事,而是一些私事。”

  “私事?事关国家,殿下恐怕没有私事。”

  “可确实是私事,无关陛下的私事。”

  说到这,刘羡大概有些明白了,可能是得知自己身居高位,皇后打算和自己打好关系,提携一下羊氏的后辈们。这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关于羊后的父亲,羊玄之,刘羡也打过几回交道了。老实说,羊玄之并不是什么有才德的人,甚至有些懦弱,但是在危难面前,他至少不会朝三暮四,单凭这一点,确实也值得打好关系。

  这么想着,刘羡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他对柳鹤说:“那请姑娘稍等片刻,既然是见皇后殿下,我冠服草率,可谓不敬了。”

  说罢,他回屋整理头发,扎上武冠,然后随柳鹤出行,两人出了门下省,竟绕了路,没有直接去皇帝居住的太极殿,而是穿过了东中华门,继而折向北走,那并不是宫殿的方向,而是皇家御用的西游园。这片区域,除去侍女宦官以外,非天子诏令,寻常宫卫都不得进入。

  柳鹤对刘羡道:“陛下已经睡了,殿下不想打扰,就在听风观里等您。”

  听风观位于西游园的东北角,是一座俯瞰天渊池的阁楼。今夜夜色晴朗,残月如钩,映照得池水上泛滥着一层霜花似的月光。池边的柳树还没有发芽,树梢上站着几只乌鸦,呱呱地叫着。刘羡靠近听风观,见观楼周遭种着数十只梅,或白或红的梅花已悄然绽放,使得清冷的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朦胧的幽香。

  观门前站立着几名宫女,似乎正在窃窃私语,但看见刘羡来了,又赶忙闭上嘴,向刘羡行礼。但她们的眼神很奇怪,连带着被注视的刘羡也觉得混身不自在。

  入了观内,刘羡将腰间的佩剑解下,交给侍女,然后脱了靴子走进去。上了三楼,遥见一帘帷幕拉在殿间,再靠近几步,可以从中隐约看到少女的轮廓,刘羡知道,那就是皇后,随朝皇后行叩拜之礼,说道:“臣刘羡参见皇后殿下,殿下千岁!”

  皇后见了,忙举手令起,让柳鹤将刘羡引至左侧席上坐下。

  刘羡抬头后,皇后便令侍女赐酒,而后道:“上次府君入宫护送我与陛下,浴血杀敌,还没来得及谢礼。一直想找个时间酬谢,可听说卿公务繁忙,又不好打扰。今夜得知府君入宫,虽然叨扰,但也总算有了机会,还望府君不要怪罪。”

  刘羡将御酒饮下,接话道:“危急时刻,殿下不嫌我唐突,就已是侥幸了,谈何怪罪呢?”

  帷幕中传来一声清脆的轻笑,但听皇后道:“我自小便听闻府君的美名,洛阳人都说,府君是洛阳最桀骜不驯之人,连贾后和贾谧都不能让卿弯腰。没想到,卿言谈竟如此谦和。”

  刘羡自嘲道:“殿下谬赞了,我也不喜欢自讨苦吃,只是我的老师教导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

  “那令师能看到今天,想必一定会为府君高兴吧。”

  高兴吗?刘羡想到陈寿的遗嘱,他不希望自己继续在官场争斗,而是好好经营家族。但自己违背了他的意愿,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要么获得全部,要么一无所有。想到这,刘羡只是笑了两声,随口自谦了两句,就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了。

  献容本来也是随口一说,她很快又换了话题,问刘羡道:“府君,我自小就生在洛阳,嫁给陛下后,也没有离开过皇宫。你既然去过关西陇右,又去过河北,见多识广,能否和我多说一说,洛阳以外的天地呢?”

  作为皇后,羊献容的姿态摆得非常之低,而她的言语也确实惹人怜爱,刘羡没法拒绝。作为过来人,他其实也理解这种身居牢笼之中的感觉,便也随口闲谈起来。人生至今三十年,刘羡确实不缺少谈资,他已走过小半个九州,见过名山大川,也见过奇人奇事,不同地方的人文地理,历史渊源,早就信手拈来,加上他还懂一些音乐与文学,与人畅谈起来,可以三日三夜都没有重复。

  在此之前,羊献容都是远远地看刘羡两眼,与他做如此长谈,还是第一次。她原本就仰慕刘羡立下的种种功劳,此时闲聊起来,才意外发现,他并非士族传闻中那种野心勃勃的酷吏,更像是一名谈吐风雅,气质温柔的传统文士,再联想到政变当夜他杀敌的英姿,不禁令献容更加欢喜与心怡,她暗自心想:真正的大丈夫,就应该是这样吧。

  于是宴席上,她又频频令侍女赐酒,以示自己的青睐。

  闲谈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献容终于说道:“昨日,长沙王殿下向陛下提议说,要府君担任卫将军与侍中,看来以后要让您多加照顾了。”

  刘羡心想,总算是开始说正事了,他道:“这都是为臣的职责,请殿下放心,只要在我职责之内,无关大局,您但有所求,我必定竭力行事。”

  羊献容沉默片刻后,对一旁的几名侍女说:“你们且下去。”等侍女都下楼以后,她挑开帘幕,露出自己清丽标致的面容,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向刘羡。她的突兀举动令刘羡一惊,连忙拱手低头,说道:“殿下有何吩咐?”

  羊献容注视他片刻,问道:“敢问府君,你以为,天下乱到了今日这个地步,究竟是谁的过错?”

  这是个敏感的问题,刘羡稍作思忖,便用最无懈可击的话术回答道:“当然是那些乱臣贼子的过错。”

  羊献容却微微一笑,摇首道:“府君何必说官话呢?世人皆知,是陛下的过错。”

  这句话毫无预兆,又如此大逆不道,令刘羡措不及防,他心中震惊非常,却又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抬起眼睛注视起皇后,试图从中窥探出她的想法。

  未曾料想的是,两人眼睛相撞的那一刻,刘羡竟下意识地呼吸一窒。那双他误以为能泛起涟漪的双眸里,此刻并非在流淌秋波,看似纯真的面孔下,却潜藏着无可阻挡的业火。

  献容手持团扇,半遮美面,道:“汉魏以来,天下治乱迭代,已有规律。主强臣弱,则天下安定,主弱臣强,则乱谋四起。”

  “可古往今来,观看那些大臣辅政而天下不至于大乱的先例,无不是因为天子年幼,群臣只要等天子元服亲政,一切便能恢复常态。”

  “而陛下却不是年少,他天性纯质,只要仍在位一日,辅政大臣便可为所欲为,无所顾忌。如此一来,岂能不促发常人贪欲,试图乱政篡位呢?”

  她这一番言论,不可谓没有道理,尤其是司马遹身死以后,能继承皇位的人选,不下数十人。而朝廷中又有如此多举足轻重的宗室,进一步加剧了这种割裂。刘羡当然也理解这一点,但他的疑问在于,眼前的这位少女皇后,为何要说这个?

  他只有回复道:“殿下,这并非是臣子所能议论的。”

  献容说道:“我只想问府君,府君是忠臣吗?”

  “这……”刘羡苦笑起来,他大概猜到这位皇后要说什么了。

  “想要结束这战乱的日子,恢复往年的平静,必须要由陛下亲政,府君不这么觉得吗?”

  “可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献容展露笑颜,嫣然说道:“我是陛下的妻子,我能帮助陛下,不是吗?”

  “妖后如此暴虐苛政,但也维持了十年和平。妾身虽非和熹邓后那样贤能,但自问也略通政事,若能得到府君这样的贤臣辅佐,令天下重归治世,有何不可呢?”

  “敢问府君,府君是忠臣吗?”

  皇后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刘羡,令刘羡坐立难安。在来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预料到,自己竟然平白卷入了这样大的一件麻烦事中:眼前这位尚不满二十的少女皇后,居然有屏除诸王,独揽朝政的政治野心!

  这位少女皇后实在是太天真了,政治当然是讲究名位的,从这个角度来讲,她确实比其余所有亲王都更有摄政的权力。但权力并不是凭空来的权力,它需要实力。而历经了数次政变后,宗王们已经获得了各地军镇的实权,他们必不肯听从这位少女皇后的号令,一旦想要掌握实权,反而会被群起而攻之。

  更何况,听这位皇后的意思,她似乎想要第一个对付司马乂!这不荒谬吗?她之所以能坐稳现在的皇后之位,就是因为羊氏选择了司马乂,她自己甚至没有什么亲信。而她若要与长沙王一党决裂,司马乂要废她再立皇后,岂不是易如反掌?

  但尴尬在于,刘羡却不能与这位皇后翻脸。

  他长叹了一口气,肃然对皇后道:“殿下,您方才说的那些话,臣是第一个听到的吗?”

  羊献容眨了眨眼,随即像银铃般地笑了起来,道:“当然,府君是我最看重的人。”

  “承蒙殿下错爱。”刘羡慢慢道:“但我希望,臣也是最后一个听到的。”

  “为什么?”

  “这是臣为殿下着想。”刘羡也并不忌讳,干脆对献容直言道:“臣会为殿下保密,但如果是别人,就说不准了,到时候会发生大乱。”

  “大乱……”

  “若是有人将殿下的话告诉骠骑将军,骠骑将军就会废黜殿下,殿下将重新被打入金墉城。”

  “……”

  “而河间王与成都王,将会以骠骑将军废后为借口,率军进攻洛阳。到时候生灵涂炭,横尸遍野。”

  “……”

  “而骠骑将军为了免除后患,就会将殿下赐死。就像当年,汉景帝赐死晁错那样。这难道是殿下想要的结局吗?”

  听到这,羊献容瞪大了眼睛,不太理解似的,歪着头,说道:“府君似乎不太明白,妾身找府君,并非是取笑。”

  “臣没有取笑。”刘羡强调道:“殿下,臣不敢说,殿下的想法毫无实现的可能,毕竟世上无绝对。但想要实现,臣愚昧,根本不知如何着手,恐怕只有天意和奇迹才能知道吧。”

  “我知道。”

  羊献容拿下团扇,颇为任性地说道:“我当然明白,这不太容易。但府君可知,在妾身出生时,张天师便为我看过命,他说,妾身有天命。”

  “天命?”

  “妾身生来就有皇后之命,妾身的夫君,一定会是真命天子。”

  刘羡听过这个传说,但他不信这种无稽之谈,皱着眉看向皇后,问道:“殿下,那又如何?”

  羊献容突然起身,行至刘羡面前,将那张美丽又倔强的脸贴了过来。她的眉骨细长又刚毅,但角度却很柔和,将天真与幽怨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合在一起。

  她道:“妾身之所以选择府君,是因为我相信,府君是天下少有的伟男子,一定能破除万难,成就一番空前绝后的功业。”

  “为得府君襄助,妾身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言语间,皇后忽然拉住了刘羡的手,牵引至她的右脸上。少女的肌肤柔嫩如水,几乎吹弹可破,肤色又晶莹如雪,在月光与火光的照应下,尽显瑰丽颜色。

  羊献容笑了笑,轻声吐气道:“这个代价,甚至包括……妾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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