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大内。

  冬日,暖阁内,炭火细细地燃着。

  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军国重压。

  几份来自前线的紧急军报,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御案之上。

  刘备披着一件玄色常服,目光从绢帛上抬起,落在端坐下首的李翊身上。

  刘备的面容较之昔日征战四方时已显丰润,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子玉。”

  刘备开口,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前线战报,朕已览毕。”

  “陈元龙确是干才,杨荷一战,尽歼吴军三万,大涨我军威风。”

  “朕听闻,彼时吴人胆裂,江防空虚。”

  “若我军乘胜渡江,建业或可一鼓而下?”

  李翊微微欠身,从容应道:

  “……陛下圣鉴。”

  “当时形势,确如陛下所言,于我极为有利。”

  刘备手指轻轻敲击着案上的战报,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既然如此,陈元龙为何不即刻挥师南渡。”

  “反而要先上报朝廷,等候你这首相的批复?”

  “这千里往返,驿马奔驰,耗费时日。”

  “待朕与你的旨意传回江南,恐已入隆冬。”

  “届时天寒水冷,渡江作战,岂不倍增艰难?”

  “将士伤亡,亦恐更多。”

  “元龙熟谙兵机,不会不知此理吧?”

  暖阁内一时静极,只有炭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李翊心知,陛下此言,绝非单纯询问战局。

  陈登手握重兵,虎踞江南,其任何举动都牵动着洛阳最敏感的神经。

  陛下此言,明是询问战机,实是试探他这位首相如何看待陈登这番“恪守臣节”的举动。

  更是试探他李翊自身的态度。

  李翊神色不变,略一沉吟,缓缓答道:

  “陛下所虑,乃兵家之常情。”

  “然臣以为,陈元龙此举,正显其老成持重,公忠体国之心。”

  “哦?”刘备眉梢微挑,“子玉且细言之。”

  “陛下。”

  李翊拱手,言辞清晰而恳切,“灭国之战,非比寻常。”

  “虽战机稍纵即逝,然亦需统筹全局。”

  “虑及战后安抚、人心向背。”

  “元龙虽善战,然江南之事,千头万绪,非仅沙场争锋耳。”

  “其先报朝廷,一则尊奉体制,以示不敢专断。”

  “二则亦是请朝廷统筹各方,以备万全。”

  “此乃为将者之本分,亦是谋国者之远见。”

  他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刘备的神色,继续道:

  “至于陛下所忧隆冬作战之难,臣亦思之。”

  “然观东吴如今,生力军丧,名将凋零。”

  “孙韶少不更事,强行征丁已致民怨沸腾。”

  “其国上下,实已如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而我大汉王师,挟新胜之威,士气正旺,将士用命。”

  “纵天时稍有不利,然仰仗陛下天威,兼之人和鼎盛,破吴必矣!”

  “无非是多费些周章,多耗些时日罢了,结局早已注定。”

  “反之,若纵容大将边陲自专。”

  “虽或能速胜,然此例一开,恐非国家之福。”

  李翊这一番话,

  既肯定了陈登的忠诚,又巧妙地将“可能存在的损失”归因于客观困难。

  并坚信胜利终属大汉。

  更重要的是,点明了维护朝廷权威、防止边将坐大的深远意义。

  刘备听罢,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审视终于消散,化为畅快的笑意。

  “善!!”

  “子玉此言,深得朕心!”

  “元龙知进退,守臣节。”

  “子玉你总揽全局,思虑周详,皆朕之股肱也!”

  他心中确实满意。

  陈登没有恃功而骄,擅自行动,这让他安心。

  李翊能明白并维护这份君臣之间的默契,更让他欣慰。

  至于晚上几个月渡江,多死伤一些士卒。

  与稳固皇权、防止尾大不掉相比。

  于一个国家而言,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既如此,”

  刘备笑容一收,正色道,“卿之内阁批复,甚为妥当。”

  “朕亦准之所请。着陈登即刻筹备。”

  “待旨意到达,便挥师南渡,一举平定江东!”

  “臣,遵旨!”

  李翊躬身领命。

  刘备心情甚佳,复又笑道:

  “元龙与前线将士有功,不可不赏。”

  “传朕旨意,赐陈登东海明珠一斛,锦缎百匹,御酒五十坛!”

  “其余有功将士,由兵部论功行赏,务必丰厚!”

  “陛下圣明!”

  李翊再拜。

  心中却知,这些赏赐既是荣宠,也是一种无形的警示与安抚。

  旨意随即以六百里加急发出,驰向江南。

  然而,正如刘备所预料那般。

  当这份允许渡江的旨意历经千山万水,终于送达陈登手中时,

  长江两岸早已是北风怒号,雪花纷飞的隆冬景象了。

  朔风怒号,卷着冰冷的雪沫,抽打在旌旗与营帐之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江面不再奔腾,而是凝结着薄薄的冰凌。

  舟船皆被拖上岸边,覆着白雪,如同蛰伏的巨兽。

  天地间一片肃杀,寒意直透骨髓。

  中军大帐内,燃着数个火盆。

  陈登端坐帅位,其下各级将领——

  张郃、臧霸、高顺、徐盛等皆肃然而立,人人面色凝重。

  那卷由洛阳六百里加急送达、准许渡江的圣旨,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案上。

  陈登的目光扫过诸将,声音平稳,却难掩一丝沉重:

  “陛下圣谕,相爷钧旨已至。”

  “允我等挥师南渡,平定江东。”

  “此乃皇恩浩荡,亦是我辈武人建功立业之时。”

  他话锋一转,手指帐外:

  “……然,天时不佑。”

  “如今江河冰封,北风凛冽。”

  “舟楫难行,弓弩乏力。”

  “若此时强令渡江,非但胜算难料,恐将士冻溺而死者,将十之五六。”

  “此非为将之道,更负圣上所托。”

  帐内一片沉寂,唯有风声呼啸。

  诸将皆知,主帅所言乃是实情。

  那唾手可得的战机,因庙堂的规矩与往返的延误,已悄然滑过。

  臧霸出列,拱手道:

  “……征南明鉴。”

  “隆冬用兵,确为大忌。”

  “不若暂缓攻势,固守营垒,养精蓄锐。”

  “待来年春暖冰融,再图南进。”

  张郃亦接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虽如此,恐迁延时日。”

  “吴人得以喘息,重整江防。”

  “来日再战,必更加艰难。”

  此言道出了帐中所有将领的心声,一股压抑的遗憾与不甘在空气中弥漫。

  陈登深吸一口气,霍然起身,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

  “诸君所言,皆在情理。”

  “然,事已至此,懊悔无益!”

  “陛下与相爷既将此重任托付我等,岂可因天时不利而颓唐丧志?”

  他走到诸将中间,声音提高,语气中有着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

  “冬日虽寒,正好厉兵秣马!”

  “春汛虽未至,然我辈岂可坐等?”

  “自今日起,全军需加紧备战,修缮舟船,打造器械。”

  “操演水战,侦测江情!”

  “务必要在明年春汛到来之前,使全军将士——”

  “从将领到士卒——人人皆做好万全准备!”

  “一旦东风起,春水涨,我要看到的:”

  “是一支箭在弦上、锐不可当的虎狼之师,直扑江南!”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

  “我知道,等待令人焦灼,寒冬难熬。”

  “但越是艰难,越需忍耐,越需同心!”

  “本帅与诸君,与全军将士,同甘共苦!”

  言罢,

  陈登竟真的搬离了温暖的中军大帐,命人于普通营区另设一简陋军帐。

  好食鱼脍如他,此刻竟下令餐桌上不许在摆鱼脍。

  而是与士卒同吃一锅粟饭,同饮一碗菜羹。

  夜间,一同忍受那透帐的寒风。

  他每日巡营,视察防务,观看操练。

  遇有衣衫单薄者,便脱下自己的裘袍与之。

  见有伤病者,必亲往探视抚慰。

  主帅如此,全军上下虽天寒地冻,却无甚怨言。

  反而士气渐渐凝聚。

  一股憋屈了许久、亟待爆发的力量在冰封的营地下悄然涌动。

  然而,寒冬漫长,物资消耗巨大。

  尤其是肉食短缺,士卒体力下降。

  陈登看在眼里,忧在心中。

  这日,

  他召来书记官,口述奏章。

  “……臣登再拜顿首:”

  “仰赖天威,将士用命,江北粗安。”

  “然时值隆冬,淮泗苦寒。”

  “士卒戍守江干,朔风裂骨,冰雪伤肤。”

  “虽臣已督令加紧备战,然非厚其衣食,无以蓄锐气。”

  “非饱其肠胃,无以鼓勇力。”

  “伏乞陛下、相爷,垂念边将士卒之苦。”

  “特赐发牛羊若干,南下劳军。”

  “则三军感戴皇恩,必效死力,以待春汛,克竟全功!”

  奏章再次以加急发出,飞向洛阳。

  陈登站在营门,望着漫天风雪,心中默念:

  但愿朝廷能体谅前线之苦,让这些即将赴死的儿郎,

  能多吃一口肉,多添一分力气,去迎接那注定惨烈的春天。

  ……

  陈登请求调拨牛羊以犒劳前线将士、提振士气的奏疏,正摊在刘备的御案之上。

  刘备指尖轻点着奏疏,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叹道:

  “……元龙所言甚是。”

  “江北苦寒,将士们戍守江干,餐风饮雪,确是不易。”

  “欲使其效死力,必先饱其腹,暖其躯。”

  “子玉。”

  他目光转向下首的李翊,“此事,你看能否操办?”

  李翊闻言,即刻转向位列一旁的大司农麋竺,问道:

  “子仲,国库仓廪,可能筹措出这批牛羊?”

  “前线二十万将士,即便不算路途损耗,所需亦非小数。”

  麋竺面露难色,出列躬身,计算道:

  “……回陛下,首相。”

  “依陈将军所请,并虑及路途遥远,牲畜倒毙之耗。”

  “粗略算来,至少需牛、羊各两万头,方能略见成效。”

  “然……”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艰涩。

  “然中原各地府库,恐一时难以凑齐此数。”

  “或需急令河北诸州调拨。”

  哦?

  刘备闻言,眉头微蹙,带着几分疑惑道:

  “子仲此言,朕却有些不解。”

  “朕平日见这洛阳城中,羊肉馆肆林立。”

  “冬日里食羊肉饮饺者甚众,可谓摩肩接踵。”

  “即便耕牛珍贵,难以足数。”

  “何至于连足够的羊只都凑不齐?莫非其中有何隐情?”

  麋竺苦笑一声,拱手解释道:

  “陛下明察秋毫。”

  “然……然京城中消费羊肉者,多为权贵富户、官宦之家。”

  “自……自相爷推广那‘饺子’之食后,冬日食羊之风更盛。”

  “民间羊只,多集中于彼辈手中。”

  “或蓄于其庄园,或售于市井奢店,价高而流散。”

  “朝廷若骤然征收如此巨量,无异于与民争利,强夺豪取。”

  “恐……恐于陛下圣名有损,亦易生事端。”

  他话语委婉,却点明了问题的核心——

  肉食资源大多流入了富裕阶层,朝廷若强行征调,必触犯各阶层利益。

  这也会破坏刘备“仁君圣主”的形象。

  刘备听罢,默然片刻。

  他自然不愿行此有损声望之事,于是将目光再次投向李翊,语气中带着倚重与期待。

  “……子玉,开通与北方互市,引入牛羊,此策本是你力主推行。”

  “如今牛羊多散于民间,朝廷反而不易筹措。”

  “此事,还需你拿个主意。”

  李翊沉吟半晌,方才缓缓开口:

  “陛下,子仲所虑,不无道理。”

  “强征确非上策。”

  “为今之计,唯有双管齐下。”

  “其一,即刻行文河北各部刺史。”

  “命其无论如何,优先凑集一批牛羊。”

  “火速南送,以解燃眉之急。”

  “能得多少,便算多少。”

  麋竺在一旁补充道:

  “然陛下,首相,即便河北尽力,恐也难以凑足所需之半数。”

  李翊点头,目光转向另一侧一直静听的左相兼太傅鲁肃:

  “子敬,依你之见。”

  “这剩余缺口,该当如何填补?”

  鲁肃捻须沉思,片刻后道:

  “中原既不足,唯有再向塞外求购。”

  “只是……”

  “近年北地冬寒酷烈,闻说草原之上,牛羊冻毙者甚众。”

  “更有一虑……”

  他语气转为凝重,“鲜卑首领轲比能,近年来渐露骄狂之态,不复往日恭顺。”

  “去岁乃至今岁,已屡次擅自抬价。”

  “甚至中断交付,破坏昔日订下的期货条约。”

  “向其购羊,恐非易事。”

  李翊接口道:

  “子敬所言,我亦知晓。”

  “轲比能小动作不断,其心叵测。”

  “然其部族庞大,牛羊数量仍是诸胡之冠。”

  “此前其违约之事,因规模不大,且虑及大局,已被我暂且压下。”

  “如今军需紧急,或许可再派能言善辩、熟知胡情之干员。”

  “持重金前往交涉,晓以利害,或能购得一批。”

  刘备听罢,觉得此策可行,当即拍板:

  “既如此,便依子玉之策。”

  “先令河北尽力筹措,同时遣使北上,与鲜卑交涉购羊。”

  “子玉,你看派何人前往为宜?”

  李翊早已思虑妥当,即刻回道:

  “臣举荐商部侍郎甄尧。”

  “甄侍郎多次经办与北方互市,熟知胡情物价。”

  “且为人机敏,善于斡旋,堪当此任。”

  “准!”

  刘备颔首,“即刻拟旨,令甄尧准备,克日北上!”

  “务必尽快将牛羊之事落实,前线将士,等不得太久!”

  “臣,遵旨!”

  李翊与鲁肃、麋竺一同躬身领命。

  旨意迅速传出,一路发往河北,一路发往商部衙门。

  然而,无论是从河北调拨,还是远赴塞外采购,皆需时日。

  北岸汉营之中,陈登与二十万将士,仍需在这冰天雪地中,苦苦等待那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犒赏。

  以及更加遥远而残酷的春汛渡江之战。

  ……

  洛阳,相府。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悄然停驻,车帘掀开,一人翩然下车。

  他身披鹤氅,头戴纶巾,面容清癯,双目却湛然有神。

  顾盼之间,自有经纬天地的气度,正是交州刺史诸葛亮。

  他并未即刻入宫面圣,而是径直来到了这权势煊赫的宰相府邸。

  门房早已得令,恭敬地引他入内。

  恰逢李翊车驾刚自宫中返回,闻听诸葛亮已至,脸上不禁露出真切笑意。

  连朝服都未及更换,便吩咐左右:

  “速排宴席!于暖阁设铜釜,今日吾要与孔明好好一叙!”

  暖阁内,炭火融融,驱散一身寒气。

  中央一方矮几上,赤铜火锅汤底已沸,咕嘟作响,香气四溢。

  周遭案几上,各式鲜切肉片、时蔬菌菇陈列有序。

  李翊步入阁中,见到那立于窗边、正观赏庭中雪松的身影,不禁朗声笑道:

  “孔明!一别八载,让吾好生想念!”

  诸葛亮闻声转身,从容长揖:

  “亮,拜见相爷。”

  “劳相爷挂念了。”

  李翊上前几步,仔细端详。

  只见诸葛亮虽经岭南风霜,却非但未见憔悴,反而神采更胜往昔。

  目光清澈睿智,肌肤竟透着几分红润光泽。

  于是,不禁讶异感慨道:

  “奇哉!岭南之地,向称瘴疠蛮荒,多少俊杰折戟沉沙。”

  “怎地孔明你去得数年,非但未显劳神,反更见精神矍铄,双目湛然如星?”

  “莫非真有鬼神庇佑不成?”

  诸葛亮闻言莞尔,谦道:

  “……相爷取笑了。”

  “岭南虽地处僻远,然山水自有灵秀。”

  “亮这些年遍历诸郡村落,跋山涉水,腿脚反倒愈发健朗。”

  “加之机缘巧合,得遇神医董奉先生,蒙其指点养生之道。”

  “如今每日啖些龙眼,食些乌骨鸡羹,倒觉身心舒畅。”

  “恍若焕发新生,不敢言老。”

  李翊抚掌大笑:

  “好一个焕发新生!羡煞吾也!”

  “瞧你这般风采,倒显得我这把老骨头,是真个垂垂老矣喽!”

  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真实的感慨。

  诸葛亮正色道:

  “相爷何出此言?”

  “您总理阴阳,操劳国事,乃国之柱石。”

  “亮观相爷气色,龙精虎猛,必能寿享期颐,长命百岁。”

  “借你吉言,借你吉言矣!”

  李翊笑着摆手,引诸葛亮入席。

  “来来来,冬日苦寒,此物最是暖身。”

  且边吃边谈。”

  说着,亲自执箸,为诸葛亮布菜。

  几杯温酒下肚,周身暖透。

  李翊放下酒杯,神色渐趋郑重:

  “孔明,闲叙已过,该言正事了。”

  “你镇守交州八载,政绩斐然。”

  “陛下与吾,时有耳闻。”

  “今日便细细说与吾听,你在那岭南之地,究竟做出了何等一番事业?”

  诸葛亮敛容,娓娓道来:

  “……蒙相爷垂询。”

  “亮至交州,见其地湿热,颇宜种植甘蔗。”

  “然土人仅知粗制饴糖,获利微薄。”

  “亮于是与工匠反复试验,终得‘白糖’之法,其色如雪,其甜倍蓰。”

  “遂鼓励百姓广种甘蔗,设立糖坊,行销中原乃至海外。”

  “如今岭南之民,因糖而富者甚众,路不拾遗之风渐起。”

  “哦?白糖?”

  李翊眼中闪过激赏之色,“此乃惠及民生之创举!后来又如何?”

  “其次,”

  诸葛亮继续道,“交州僻处海隅,然海上通道不可轻废。”

  “亮整饬港口,建造海船,积极通联身毒、南洋诸岛,乃至远及波斯。”

  “异域奇珍、稻种香料得以输入,我朝丝绸瓷器亦远播外邦。”

  “商税因而大增,民亦得其利。”

  李翊听罢,喟然长叹:

  “好!因势利导,惠工通商。”

  “孔明之才,果非仅限于经史文章!”

  “于这农耕为本之世,能有此等眼光与作为,实属不易!”

  “陛下得闻,必深感欣慰。”

  话锋一转,李翊目光深邃,看向诸葛亮:

  “然则,孔明可知,朝廷此次急召你回京,所为何事?”

  诸葛亮略一沉吟,从容道:

  “亮斗胆妄测,可是为了……关中防务?”

  “可谓切中要害,然亦不尽然。”

  李翊颔首,声音压低了几分。

  “马孟起兵败之事,你已知晓。”

  “朝廷欲收归各地兵权,久矣,苦无良机。”

  “此次兵败,正是一个由头。”

  “陛下之意,是将马超调回京师荣养,而关中重任……”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诸葛亮,“非你诸葛孔明莫属。”

  诸葛亮神色平静,似乎早已料到,缓缓道:

  “所以,当初陛下决议让马将军出击魏军时,相爷您……并未强力谏阻?”

  李翊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老谋深算的意味:

  “司马懿前番得胜,迁走我关中不少人口。”

  “此人用兵,最擅趁隙。”

  “吾料定,今冬他必会再出兵袭扰。”

  “以求扩大战果,彻底动摇关中根基。”

  “此时换将,正当其时。”

  “你回来得正好,此刻赶赴上任,应还能来得及布防。”

  他语气转为凝重:

  “然,关中诸将,关系盘根错节,马超旧部亦需安抚。”

  “如何在短时间内整合军心,统筹全局,应对司马懿之诡谲兵锋。”

  “此中艰难,便需孔明你自行斟酌应对了。”

  “自然,期间若有难处,吾在朝中,必会全力助你。”

  诸葛亮离席起身,整肃衣冠,对着李翊深深一揖:

  “亮,谨遵相爷教诲!”

  “必竭尽驽钝,稳定关中,以报陛下与相爷知遇之恩!”

  “甚好!甚好!”

  李翊笑容满面,亲自起身将他扶起,“快快起身!菜都要凉了。”

  此时,侍婢正端上一盘鲜嫩的羊肩肉片。

  李翊执箸示意,笑道:

  “来来,再尝尝这个。”

  “冬日里吃此物,最是暖胃补身。”

  “你此去关中,对上那司马仲达,费心劳神。”

  “可莫要忘了你在岭南学得的养生之道才是!”

  诸葛亮亦笑,重新落座:

  “……相爷提醒的是。”

  “亮定当谨记,既要克敌制胜,亦要保重此身。”

  “方能长久为陛下、为相爷分忧。”

  暖阁之内,火锅汤沸,香气氤氲。

  一老一少,两位当世顶尖的智者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帝都的繁华与喧嚣。

  却盖不住这方寸之间,决定天下大势的暗流涌动。

  ……

  汉中,魏军大营。

  虽已是深冬,但因前番大胜,迁得大量人口充实汉中。

  营中仍弥漫着一股松懈的喜庆之气。

  士卒们围着篙火,分享着缴获的些许酒食,抵御严寒。

  帅帐之内,却是一片冰寒,与外间的氛围截然不同。

  司马懿端坐案前,面色阴沉如水,手中紧握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密报。

  炭盆里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不定,更显其神色凝重。

  良久,

  他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惊得帐内侍立的张翼、邓艾等将佐心头一跳。

  “诸葛亮……竟是他!”

  司马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齐国竟以诸葛孔明,代马孟起为雍凉总督!”

  张翼见状,疑惑问道:

  “太尉何故如此惊诧?”

  “那马超骁勇异常,号称神威天将军。”

  “今易一儒生,即便有些智名,又能如何?”

  “岂非于我更为有利?”

  “儒生?”

  司马懿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张翼。

  “马超匹夫之勇耳,虽悍,然暴而少恩,部下离心。”

  “且无远略,败之易耳!”

  “然诸葛亮……此人迥然不同!”

  他站起身,在帐中踱步,仿佛要驱散心中的不安。

  “吾与此人,虽未正面交锋。”

  “然观其治岭南、兴糖业之策,可谓经纬之才!”

  “其人所长,非仅诡谲兵谋,更在善于调理内政,收揽人心!”

  “如今齐军主力虽倾于江东,然若容其在关中站稳脚跟。”

  “效仿昔日韩信故事,屯田养兵,抚羌胡,整军经武。”

  “不出数年,必能将那残破关中,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

  “届时,一支兵精粮足、上下一心的雍凉军出现在我军侧翼。”

  “其威胁,百倍于十个马超!此真乃我心腹之大患也!”

  张翼闻言,虽觉司马懿所言有理,仍辩道:

  “太尉是否过虑?纵然诸葛亮善于治理,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关中残破,民力凋敝。”

  “齐军精锐又多在东南,他初来乍到,能掀起多大风浪?”

  “论及临阵对决,太尉用兵如神,未必便输与他。”

  “行军打仗,岂是仅凭沙场争锋?”

  司马懿猛地停步,目光灼灼。

  “决胜之道,在于庙算,在于粮秣,在于民心士气!”

  “一个杰出的统帅,能令士卒效死,能令百姓归心。”

  “能令麾下诸将如臂使指,拧成一股绳!”

  “这才是最可怕的力量!”

  “诸葛亮,正是这等人物!”

  “其志不在小,其才足可祸乱天下!”

  “吾绝不能容其从容布置!”

  他语气决绝,已然下定某种决心。

  “必须趁其立足未稳,羽翼未丰之时,再予重击!”

  “吾要即刻上表大王,恳请允准,在这个冬天,再出兵北伐一次!”

  一直沉默的邓艾此刻出列,拱手劝谏,言辞恳切:

  “太……太尉!三思啊!”

  “将士们方经苦战,虽……虽获小胜,然亦疲惫。”

  “且天寒地冻,行军艰难。”

  “此、此时再驱使他们远征,恐怨声载道,于军心不利啊!”

  司马懿看了邓艾一眼,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

  “士载所虑,吾岂不知?”

  “然战机稍纵即逝!此次出兵,非为攻城略地,亦不求覆灭汉军。”

  他走回案前,手指点向地图上的关中方向。

  “我只带三万精兵,快进快出!”

  “战略目标,乃是袭扰!”

  “破坏诸葛亮可能开始的屯田举措,打击其刚刚接手的防务。”

  “震慑关中人心,让其无法安心经营!更重要的是——”

  他手指猛地向东划去,“此举可极大地牵制齐军兵力与注意力。”

  “让陈登在江东不敢放手施为,为我大魏之盟友东吴,争取喘息之机。”

  “使其无法继续向东线增兵!此乃一举两得!”

  邓艾、张翼等将见司马懿决心已定,且分析得条理清晰,便不再多言,齐声道:

  “末将等谨遵太尉号令!”

  司马懿颔首,即刻命人研墨铺绢,他沉思片刻,便挥毫疾书。

  向成都的魏王曹丕上书。

  文中极力阐明诸葛亮出任雍凉总督的潜在巨大威胁,强调冬季再次出兵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并详细阐述了以偏师牵制、策应东线的战略意图。

  表章以快马送出,直驰成都。

  成都,魏王宫。

  昔日富丽堂皇的宫殿,如今却弥漫着一股浓重不散的药石苦涩之气。

  混杂着某种甜腻到令人发闷的糖品余味。

  内殿深处,锦帐低垂,魏王曹丕卧于榻上。

  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往日的枭雄气概已被病魔消磨殆尽。

  因长期过量食用糖品,消渴之症已深入膏肓。

  四肢浮肿,伤口难愈,近日更是虚弱到难以自行起身。

  一名内侍轻手轻脚入内,跪于榻前,低声道:

  “大王,太尉司马懿八百里加急奏章送至。”

  曹丕眼皮微颤,缓缓睁开,声音嘶哑无力:

  “念……念与寡人听……”

  “是。”

  内侍恭敬展开绢帛,高声诵读起来。

  司马懿在奏章中详陈诸葛亮接任雍凉总督之潜在威胁,分析冬季再次出兵之必要。

  并阐明以偏师牵制、策应东吴之战略意图。

  曹丕静静听着,浑浊的眼中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待内侍念毕,他喘息片刻,方缓缓道:

  “司马仲达……前番北伐,虽未竟全功。”

  “然亦大挫齐军,迁民实边,功不可没。”

  “今能不矜不伐,洞察先机,欲趁敌新帅未稳,再行北伐以固胜势。”

  “……老成谋国,深合孤意……准……准其所奏。”

  “……令其……便宜行事……”

  “是。”

  内侍记下王命,却未即刻离去,似有迟疑。

  曹丕瞥了他一眼:

  “还有……何事?”

  内侍低声道:

  “大王,是否需召集群臣,共议此事?”

  “或请中书令……”

  “不必了……”

  曹丕打断他,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军事……托付司马懿……”

  “寡人……放心……速去传令……”

  “遵命。”

  内侍这才躬身退下,传令去了。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曹丕粗重的喘息声。

  他望着雕花的殿顶,目光空洞。

  良久,对身旁另一心腹侍从道:

  “去……去传武德公来见寡人。”

  不多时,一位少年在侍从引导下步入内殿。

  他年约十五,身着常服,面容俊秀。

  眉宇间却带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谨慎,举止礼仪一丝不苟。

  正是曹丕之子曹叡。

  他行至榻前,恭敬跪拜:

  “……儿臣叩见父王。”

  “不知父王召儿臣前来,有何教诲?”

  曹丕挣扎着,在内侍搀扶下稍稍坐起一些。

  看着眼前这个自幼好学、律己极严、身边只聚集品行端方之士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声音虚弱却尽量温和:

  “叡儿……今日天气尚可。”

  “寡人……忽想外出狩猎……你……陪寡人同去。”

  曹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担忧。

  他抬头看着父亲病弱的体态,诚恳劝谏道:

  “父王,如今正值隆冬,万物蛰伏,寒风凛冽。”

  “父王圣体欠安,岂宜轻动?”

  “狩猎之事,何不待来年春暖花开,父王康泰之后,再行前往?”

  曹丕看着儿子关切而谨慎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酸楚。

  他何尝不知自己身体已是油尽灯枯?

  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与坚持:

  “寡人……现在便想去……”

  “就现在……”

  他未明言的是,他心中澄澈如镜,自知大限将至。

  恐怕……已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曹叡见父亲意决,不敢再强劝,只得低声道:

  “儿臣……遵命。”

  于是,

  魏王仪仗勉强排出,曹丕乘坐暖轿,曹叡骑马随行在侧。

  在一队精锐护卫下,出了成都城,前往郊外猎苑。

  冬日原野,一片枯黄,寒风刮过,更显肃杀。

  曹丕强打精神,命人取来弓箭。

  在侍从搀扶下,于一处高坡观望。

  忽然,远处草丛微动,窜出一大一小两只鹿来。

  似是母子,正在觅食。

  曹丕眼睛微眯,深吸一口气。

  用尽残余力气,张弓搭箭,瞄准那母鹿。

  “嗖”的一声,箭矢歪斜却侥幸命中。

  母鹿哀鸣一声,倒地挣扎。

  “叡儿!”

  曹丕喘着气,将弓递给身旁的曹叡。

  指向那因母亲倒地而惊慌失措、徘徊哀鸣的小鹿。

  “射……射那子鹿!”

  曹叡接过弓箭,却并未依言瞄准。

  他望着那无助哀鸣、不断用头蹭着母鹿尸体的小鹿,眼圈骤然红了。

  他放下弓箭,转身对曹丕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却清晰:

  “父王已诛其母,臣子不忍复杀其子!”

  “天地有好生之德,请父王恕罪!!”

  说罢,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曹丕原本因儿子违命而微有愠怒。

  然见其情真意切,悲悯之心发于至诚,绝非矫饰。

  那点怒意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与惊奇。

  他怔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又看看那对悲戚的鹿。

  良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长叹一声。

  在这一刻,他仿佛从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早已遗失的某些东西。

  也看到了一个仁德之君应有的模样。

  国祚绵长,或许需要的并非仅仅是霸术与权谋……

  他虚弱地摆摆手:

  “罢了……罢了……回宫吧……”

  经此一事,曹丕心中最后一点犹豫终于消散。

  回宫之后,

  他便暗中召见重臣,正式确立了立曹叡为继承人之心意。

  冬日猎场那一幕,深深烙印在这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枭雄心中,也决定了大魏未来的走向。

  与此同时,曹丕的口谕也已经传回了汉中。

  魏王同意了司马懿第二次北伐的请求。

  曹丕这个人的性格非常极端。

  对人好时,非常好。

  对人差时,非常差。

  对于喜欢的人,恨不得当明珠一样捧在手心里。

  对于厌恶的人,就是战功赫赫的亲叔叔都想杀。

  曹丕自知时日无多,蜀魏还能走多远,他心里没数。

  只想在余生里,多做些事。

  司马懿除了得到口谕外,还有一道加封他为丞相的钧命。

  他立于帐口,

  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寒风卷起他的披风。

  他知道,与诸葛亮的较量,已然提前开始了。

  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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