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三日的濡须口讲话结束。

  李翊车驾方正式向建业城行去。

  將至城门,忽见城內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竟比洛阳上元节还要热闹几分。

  百姓们携老扶幼,手持彩灯,笑语盈盈往河边行去。

  李翊掀帘观望,诧异道:

  “如今已是暮春,何来元宵灯会?”

  左右侍从面面相覷,皆不能答。

  恰此时陈登策马近前,闻相爷疑问,便含笑解释:

  “……相爷有所不知。”

  “去岁吴宫遭焚,建业城损毁严重,至今方得重建完毕。”

  “百姓为庆贺新城重生,特將元宵佳节延至今日,以表欢庆之意。”

  李翊目光微动,心知这必是陈登为显江南太平而特意安排。

  他却也不点破,只笑道:

  “如此甚好!想不到我等竟能一年过两回元宵,实乃幸事。”

  “诸君可愿隨老夫同往观灯?”

  眾官员连声应诺,於是李翊下车步行。

  率眾官员融入人流,往河边行去。

  百姓见一眾高官显贵突然出现,皆侧目避让,窃窃私语。

  有识得陈登者,更是敬畏有加。

  行至河边,但见千百盏河灯顺流而下,犹如星河落凡间。

  忽见一群百姓正在点燃彩灯,高声呼道:

  “放火咯!放火咯!”

  李翊闻言蹙眉,命侍卫唤那几人近前,温言问道:

  “尔等为何称点灯为放火?此语颇不吉利。”

  那几人见问话者气度非凡,周围又簇拥眾多官员。

  知是贵人,慌忙跪地答道:

  “大人有所不知,征南大將军名讳中有『登』字。”

  “为避讳故,不敢言『点灯』,只得称『放火』。”

  李翊转视陈登,似笑非笑。

  陈登急忙辩解:

  “相爷明鑑,登从未下令避讳,此必是百姓误解。”

  那几人抬头见陈登在场,更是惶恐,连连叩首:

  “大將军恕罪!確非大將军之令,实乃我等自发避讳。”

  “大將军待民如子,恩重如山,我等自愿避讳以示敬重。”

  李翊闻言大笑,对陈登调侃道:

  “元龙啊元龙,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陈登愕然,问:

  “相爷此话何意?”

  李翊摆手笑道:

  “……戏言耳,元龙不必在意。”

  隨即望了望天色,“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陈登这才鬆了口气,忙道:

  “登已在吴宫备下宴席,为相爷接风。”

  “江南鱼膾最为鲜美,你我兄弟多年未见。”

  “正当把酒言欢,一敘旧情。”

  於是一行人转回吴宫。

  但见宫室虽经修葺,仍可见火烧痕跡。

  新旧交融倒是,別有一番气象。

  宴席设於临水亭台,窗外便是淮河。

  也就是后世的秦淮河。

  河灯点点,与天上星辰交相辉映。

  陈登亲自为李翊布菜,笑道:

  “此乃江南特色鱼膾,取最新鲜的鱸鱼。”

  “薄如蝉翼,入口即化。”

  “相爷请尝。”

  李翊尝了一口,赞道:

  “果然鲜美!元龙有心了。”

  酒过三巡,陈登忽嘆道:

  “忆昔广陵共抗袁术之时,你我同甘共苦。”

  “何曾想过会有今日之荣?”

  李翊举杯道:

  “是啊,转眼已是二十年。”

  “如今元龙镇守江南,功勋卓著,实乃朝廷之幸。”

  二人对饮,看似亲密无间,然皆各有所思。

  席间丝竹声声,歌舞曼妙,却掩不住暗流涌动。

  宴至中途,忽有侍从来报:

  “相爷,姜维求见,说有要事稟报。”

  李翊准见。

  姜维入內,见宴席盛大,略一迟疑。

  乃近前低声道:

  “相爷,方才巡城,见有百姓聚集府衙。”

  “状告军士强占民田。”

  “此事……”

  说到这儿,姜维话锋一顿,以眸光瞥向李翊身旁的陈登。

  陈登脸色微变,急忙打断:

  “此事登已知晓,正在查处。”

  “相爷远来辛苦,这些琐事何劳相爷费心?”

  李翊却摆摆手,正色道:

  “……元龙不必如此。”

  “既涉军民纠纷,不可小视。伯约,详细道来。”

  姜维於是稟报:

  有数名军官借练兵之名,强占百姓良田。

  致使数十户农家流离失所。

  李翊听罢,面色渐沉:

  “元龙,江南初定,最忌与民爭利。”

  “此事一定要严查。”

  陈登汗流浹背,连声道:

  “登失察,请相爷恕罪。”

  “即刻严查此事,绝不姑息!”

  宴席气氛顿时冷落。

  李翊却转而笑道:

  “公务明日再议,今夜你我兄弟相聚,不当扫兴。”

  “来,继续饮酒!”

  “今日一醉方休,然后晚上同榻抵足而眠。”

  陈登大笑:

  “……子玉之言,正合我意!”

  “犹记当年广陵同游之时,你我便是同帐而眠,彻夜长谈。”

  “今日重逢,正当如此。”

  於是二人同入寢殿,並榻而臥。

  初时还在畅谈往事,不久便鼾声渐起,似是沉醉入梦。

  至三更时分,李翊忽从榻上起身。

  陈登其实早已醒来,却佯装熟睡,微眯双眼窥视。

  但见李翊轻手轻脚披衣而出,殿外早有一人等候——正是姜维。

  “相爷,”

  姜维声音虽低,在静夜中却格外清晰。

  “朝廷有新的指示……”

  “嘘!”

  李翊急忙摆手制止,回头望了望寢殿。

  见无动静,方低声道:

  “此处不便,隨我来。”

  二人脚步声渐远。

  陈登立刻起身,赤足悄行,隱於廊柱之后偷听。

  远处传来姜维急切的声音:

  “朝廷希望相爷速决江南之事,勿再拖延!”

  李翊长嘆道:

  “事需缓图,岂可急於一时?”

  姜维乃道:

  “陛下授相爷假节鉞,江南二十万大军皆听调遣。”

  “只需相爷一声令下……”

  “伯约!”李翊打断他。

  “元龙与我乃生死之交,我岂能害他?”

  姜维急道:

  “坊间皆传陈元龙拥兵自重,有称王之念。”

  “今若不动,后患无穷啊!”

  李翊正色道:

  “我绝不对手足兄弟下手!”

  “陛下亦非高祖,岂会效淮阴侯旧事?”

  “江南之事,我自有两全之策,你且退下。”

  姜维似有不甘,却只得喏喏而退。

  陈登在暗处听得汗流浹背,见李翊回来,急忙溜回榻上装睡。

  不多时,

  李翊返来,轻唤两声:

  “元龙?元龙可醒著?”

  陈登屏息装睡,纹丝不动。

  李翊似是放心,倒头便睡,不久鼾声又起。

  与此同时,

  姜维退出宫外,李治早在暗处等候。

  “事办得如何?”

  李治低声问。

  姜维頷首:

  “陈元龙必定听见了,我二人故意提高声量。”

  “他若装睡,定能听闻。”

  李治微笑:

  “……正合父亲之意。”

  “这一齣戏,演得恰到好处。”

  姜维忧心忡忡:

  “陈登虎踞江南二十余载,岂会因几句言语便轻易放权?”

  “若逼之过甚,恐生变乱。”

  李治闻言亦蹙眉,嘆道:

  “父亲行事,向来有度。”

  “只是我也不解,他究竟有何妙策。”

  “既能令陈登放权,又不负兄弟之情。”

  姜维摇了摇头:

  “……此事极难。”

  “或许唯有相爷,方能两全。”

  二人言罢,各自散去。

  夜色深沉,建业城静默如谜。

  翌日清晨,

  李翊先醒,见陈登仍在“熟睡”,也不唤醒,自起身梳洗。

  待陈登“醒来”,二人相见,神色如常。

  仿佛昨夜无事发生一般。

  用早膳时,李翊忽然道:

  “元龙,今日可有暇?陪我去钟山一游如何?”

  陈登心中正自忐忑,闻此言忙道:

  “相爷有命,登自当相陪。”

  於是二人轻车简从,往钟山行去。

  登山远眺,江南春色尽收眼底。

  李翊忽然道:

  “元龙可记得当年广陵,你我於江上大破海贼薛州之事?”

  陈登感慨:

  “……怎不记得!”

  “那时的相爷当真是雄姿英发,令人称羡。”

  李翊微笑:

  “那时我便想,为將者非为功名,而为护佑苍生。”

  “如今江南已定,元龙可曾想过歇息歇息?”

  陈登心中一震,知是试探,谨慎答道:

  “登蒙朝廷厚恩,自当竭尽全力,镇守江南。”

  李翊远望长江,缓缓道:“

  长江万里,终入大海。”

  “为將者亦当知进退。”

  说到这里,气氛骤然凝重了起来。

  陈登倒吸一口凉气,暗嘆该来终究还是会来。

  难怪李翊一大早便把自己叫道钟山上来。

  眼下只他二人,四下更无六耳。

  他们兄弟之间,私下里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兄弟,此言何谓?”

  陈登眉头凝起,正色问道。

  李翊一本正经地说道:

  “昔韩信不听蒯通之说,而有未央宫之祸。”

  “大夫种不从范蠡於五湖,卒伏剑而死。”

  “斯二子者,其功名岂不赫然哉?”

  “徒以利害未明,而见机之不早也。”

  “今公大勛已就,威震其主。”

  “何不泛舟绝跡,登峨嵋之岭,而从赤松子游乎?”

  陈登笑道:

  “……君言差矣。”

  “今功勋方著,正思进取。”

  “岂能便效此退閒之事?

  李翊望著他,问:

  “元龙,你今年几何?”

  “……虚度五十有八。”

  此话方一出口,陈登自己也是一愣。

  原来,不知不觉,他也快到了耳顺之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元龙,我说的是真的。”

  “虽然当今天子是宅心仁厚的圣君,但又岂能纵容藩外之將常年拥兵自重?”

  “你已在江南经营二十余年,按理说早就该交付江南兵权了。”

  “但陛下念及你久镇边疆有功,便一直没有处理江南问题。”

  “如今你已全竟江南之功,难道不该思退么?”

  陈登闻言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他万万没想到,李翊竟会如此直白地讲出这个问题。

  春风拂过,山间松涛阵阵。

  两个昔日並肩作战的兄弟,此刻各怀心思,沉默对视。

  江南的命运,仿佛就悬在这沉默的一刻。

  “……子玉,君非我不知我之难处。”

  “吾一生之心血,全部倾注在了江南。”

  “门生故吏,遍布六郡八十一县。”

  “岂能轻舍,岂能轻弃?”

  李翊靠近陈登,望著他湛明如波的眸子,正色道:

  “元龙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我曾劝你捨弃徐州基业去广陵。”

  “……记得,当时你说去广陵我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是啊,少年抬起头来,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如今你我都已不再是少年,可是——”

  话锋一转,李翊又道:

  “我依然想要劝你,捨弃江南的。”

  “怎么?难道这一次我还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陈登笑著调侃道。

  “不错。”

  “……呵,岂非戏言乎?”

  “如今吾已老迈,何谈开拓更广阔的天地?”

  微风拂过,吹起李翊青丝飘荡。

  他在陈登耳畔低语一句。

  陈登身形一震,猛然看向李翊。

  见他神色一如往常般平静,不似戏言,这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沉默。

  长久的沉默。

  ……

  陈登自钟山归来,心绪纷乱如麻。

  方才李翊那句话,还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他正自踌躇,忽闻僕人来报:

  “……家主,沈氏、顾氏、虞氏、贺氏等江南大族代表求见。”

  “他们在府外已候多时。”

  陈登整肃衣冠,道一声:

  “请。”

  不多时,

  一眾锦衣华服之士鱼贯而入,身后隨从抬著十余口沉甸甸的红木箱笼。

  为首者乃吴郡沈氏代表沈武,他躬身施礼:

  “闻大將军近日接待首相,辛劳异常。”

  “特备薄礼,聊表敬意。”

  陈登瞥了眼箱笼,见皆是金银珠玉、綾罗绸缎,价值不菲。

  便淡淡道:

  “……诸位厚意,登心领了。”

  “然今日前来,恐不止送礼这般简单吧?”

  眾人面面相覷,沈武笑道:

  “……大將军明鑑。”

  “一则恭贺大將军收復江南,功在千秋。”

  “二则么……呵呵,闻內阁首相李相爷驾临江南。”

  “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陈登頷首:

  “確有此事。”

  顾氏代表接口道:

  “首相此来,必是衝著大將军您来的啊!”

  陈登苦笑一声:

  “登自然明白。”

  虞氏代表近前一步,压低声音:

  “首相此来,恐还有一重目的——”

  “听闻朝廷欲在江南推行科举取士,明年便要在全国施行。”

  “这自然包括我新定之江南。”

  陈登目光一闪,已知眾人来意,却仍问道:

  “诸位对朝廷新政似有异议?”

  贺氏代表愤然道:

  “察举制已行四百年,乃祖宗成法!”

  “李相爷欲废此制,实乃违背祖训。”

  “我江南士族,断不能从!”

  陈登沉吟片刻,忽问:

  “若不行科举,今年孝廉名额。”

  “诸位可有人选?”

  眾人闻言大喜,纷纷呈上早已备好的名册。

  陈登略略翻阅,见皆是各大家族子弟,心下瞭然。

  “此事……登会慎重考量。”

  陈登將名册置於案上,神色恍惚,“诸位先请回吧。”

  眾人一怔,见陈登今日神情异常,不似往日果决。

  也不敢不识时务的继续纠缠,只得悻悻告退。

  待眾人离去,僕人近前道:

  “家主,鱼膾已备好,可要用膳?”

  陈登摆了摆手:

  “撤下吧,今日无胃口。”

  僕从闻言皆惊——

  陈登最爱江南鱼膾,平日必食此物。

  今日竟破例不用,实属罕见。

  陈登独坐窗前,望庭中春烂漫,却无心欣赏。

  忽觉肩头一暖,却是爱女陈瑶为他披上外衣。

  “父亲似有心事?”

  陈瑶轻声问道,“自钟山归来,便神色不寧。”

  陈登长嘆一声,抚女之手:

  “瑶儿可还记得,为父曾欲將你京城之事?”

  陈瑶頷首,面露黯然:

  “然李家已婉拒联姻之请。”

  陈登沉声道:

  “如今不论联姻与否,恐怕我等皆要赴京居住了。”

  陈瑶愕然:“我们?父亲之意是……?”

  “嗯,我们全家。”

  陈登目光深远,“只是前路茫茫,尚不知有多少阻力。”

  陈瑶聪慧,立即明白其中关窍:

  “父亲若回朝,那江南兵权……”

  “自是交予他人。”

  陈登不假思索,“今日江南大族前来,表面反对科举,实则试探我之立场。”

  “若我离任,他们必转而巴结新帅。”

  陈登忽道:

  “瑶儿,你以为科举之制如何?”

  陈瑶沉吟片刻,道:

  “女儿愚见,科举取士,虽破旧制。”

  “然可广纳贤才,於国於民,未必不是好事。”

  陈登讶然看向女儿:

  “连你也这般想?”

  “父亲明鑑,”陈瑶正色道。

  “江南士族盘根错节,垄断仕途,寒门才子无由晋升。”

  “长此以往,必生怨懟。”

  “女儿近日读史,见前汉之亡,未尝不与门阀专权有关。”

  陈登默然良久,忽道:

  “你且退下,容为父静思。”

  “……喏。”

  陈瑶躬身而退,回头又望一眼父亲的背影。

  忍不住嘆息了口气。

  ……

  话分两头,

  李翊离了建业,率姜维、李治等人轻车简从,往曲阿县行去。

  车驾至曲阿城外,县令早已得信,慌忙出迎。

  “不知相爷驾临,下官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县令跪伏道旁,汗出如浆。

  李翊温言道:

  “……不必多礼。”

  “本相此来,是为拜访陆伯言將军,还请引路。”

  县令愕然:

  “相爷是要见陆逊?”

  “他自吴亡后,便闭门不出,终日读书。”

  “正是要见此人。”

  李翊含笑打断,“前头带路吧。”

  此时陆府之中,陆逊正於书房静读《孙子兵法》。

  坊间皆传闻,大名鼎鼎的李相爷最爱读此书,也最推崇此书。

  陆逊近日也是反覆研读。

  妻子孙氏匆匆入內,神色惶急:

  “夫君,內阁首相李翊驾临曲阿,说是要见你!”

  陆逊执书之手微微一颤,轻嘆道:

  “终是避不开啊……”

  孙氏忧心道:

  “夫君打算如何应对?”

  陆逊放下书卷,整了整衣冠:

  “人在矮檐下,岂能不低头?”

  “他乃当朝首相,我乃白身平民,岂有不见之理?”

  於是率全家老小,开启中门,整衣出迎。

  见李翊车驾至,陆逊躬身上前,长揖道:

  “草民陆逊,恭迎相爷大驾。”

  李翊急忙下车,亲手扶起陆逊,亲切唤其表字:

  “……伯言何必多礼!”

  “你我应是旧识了。”

  “昔年相见时,伯言尚是翩翩小將,如今已是名震江南的大都督了。”

  陆逊垂首道:

  “惭愧!当年少不更事,竟敢与相爷为敌。”

  “实是不自量力,羞也羞也。”

  李翊观陆逊神態谦卑,知他唯求保全家族,明哲保身。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都督,被岁月摧折成这样。

  想必心中也是万般苦楚无奈吧?

  对於陆逊而言,此前被孙权免官。

  他处在风口浪尖之时,所以那段时间包括现在,他都一直保持著低调。

  不太敢拋头露面。

  因为只有保全自身,才能保全家族,保全自己。

  只是没想到,汉军还是找上门来了。

  更没想到,找上门的居然还是汉朝的风云人物李翊本人亲自上门。

  於是便温言安慰道:

  “……昔日各为其主,伯言不必掛怀。”

  “本相此次南巡,意在抚定江南。”

  “陆氏乃江南望族,伯言又是当世英才,自然要来拜会。”

  陆逊连称不敢:

  “败军之將,岂敢劳相爷亲临?”

  李翊笑道:

  “吴国之亡,罪在孙权无道,与都督何干?”

  “伯言用兵如神,懂经世治国,乃当世奇才!”

  陆逊忙道:

  “……相爷过誉了。”

  “请入寒舍敘话。”

  入得府中,

  但见陈设简朴,唯有满架书卷,显出主人品格。

  孙氏命人备下宴席,虽不及吴宫奢华,却也精致可口。

  姜维按剑侍立李翊左侧,李治侍立右侧。

  目光如炬,不离陆逊左右。

  酒过三巡,李翊方道:

  “伯言今年几何?”

  陆逊答:

  “虚度三十有八。”

  李翊抚掌笑道:

  “噫,正当壮年!”

  “岂可困守书斋,虚度光阴?”

  “不知伯言可有重新出山之意否啊?”

  陆逊黯然道:

  “亡国之將,有何顏面再仕新朝?”

  “君此言差矣!”

  李翊正色道,“大丈夫立於天地间,当建不世之功。”

  “岂可因一时挫折而弃壮志?”

  “且看当今朝中,右相荀公达年事已高,半隱於朝。”

  “左相鲁子敬去岁染恙,力不从心。”

  “便是老夫……”

  他略顿一顿,“也觉精力日衰,恐难久居相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李翊分明是在暗示內阁相位虚位以待!

  眾所周知,李相爷一向擅长画大饼。

  且他画的大饼,每个人还都吃它这一套。

  主要李翊的大饼真的太大了,而且口碑摆在那里,真的有机会吃到。

  最后即便没吃到,也会让人感觉是自己不够努力,辜负了李翊的期待。

  而绝不是李翊在套路自己。

  显然,方才李翊画的大饼,便是直接暗示陆逊有机会进入內阁高层。

  成为鲁肃、荀攸的替补,甚至將来染指首相大位也不是不可能。

  孙氏在旁侧听得心动,忙劝道:

  “夫君!汉室待我孙氏不薄。”

  “陛下宽厚,相爷仁德,此正夫君报效之时!”

  陆逊沉吟良久,方道:

  “相爷如此厚爱,逊岂敢推辞?”

  “只是……”

  李翊举杯道:

  “……伯言不必多虑。”

  “若愿出山,便隨我回洛阳,先任兵部侍郎,熟悉朝务。”

  “之后再慢慢调任迁升,你看是如何?”

  陆逊终於起身,举杯相敬:

  “相爷知遇之恩,逊没齿难忘!”

  “愿隨相爷赴京,效犬马之劳!”

  二人对饮而尽,相视而笑。

  然笑容之下,各藏心思。

  宴罢,李翊告辞。

  临行前忽对陆逊道:

  “伯言可知道,为何我必请你出山?”

  陆逊恭声道

  :“请相爷明示。”

  “江南欲定,非仅靠武力镇压,更需文化融合。”

  李翊意味深长地道,“陆氏为江南士族领袖。”

  “伯言出仕朝廷,江南士族必纷纷效仿。”

  “此乃安定江南之上策。”

  陆逊心领神会:

  “逊必竭尽全力,促成南北融合。”

  离了陆府,李治忍不住问:

  “父亲当真要荐陆逊入內阁?”

  李翊微笑:

  “陆伯言乃王佐之才,不用可惜。”

  “然能否入阁,还要看他日后表现。”

  姜维忧心道:

  “只怕江南士族因此得势,尾大不掉。”

  李翊远望天际,悠然道:

  “治国如弈棋,有时须舍子取势。”

  “用陆伯言一人,可安江南百族,何乐不为?”

  要想抚定江南,是不可能不用江南大族的。

  因为他们手上掌握了最重要的生產资料,以及知识分子。

  所以李翊对待世家的態度,永远都是压制併合理利用。

  所谓:以斗爭求合作,则合作存。

  以妥协求合作,则合作亡。

  李翊对世家的態度即是如此——

  在斗爭中达成合作。

  而不是单纯地消灭对方。

  社会的运转,是註定需要有人掌握生產资料的。

  而掌握他的人,便是大族。

  而如果他能代代掌握,便是世家。

  次日清晨,

  吴宫大殿之上,冠盖云集。

  以李翊为首,陈登为辅。

  伐吴诸將分列左右。

  江南各地官员与前朝吴国旧臣皆按品秩肃立。

  殿中鸦雀无声,唯有宫灯烛火噼啪作响。

  这次吴宫大会,是李翊南巡结束的会议总结。

  李翊环视眾人,缓缓开口:

  “江南既定,皆赖诸位同心协力。”

  “今日大会,既为总结南巡,亦为明確日后方略。”

  於是,开始逐一评议江南政务。

  赏功罚过,条分缕析。

  诸將官员皆屏息凝神,虽觉枯燥,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经过漫长的会议总结讲话之后。

  李翊话锋一转:

  “江南之事已毕,然有一事,关乎国本,须当眾言明。”

  眾人精神一振,皆抬眼望去。

  李翊目光逡巡一圈,肃容道:

  “昔日本相创立內阁时,便立下规矩:”

  “首相任期,以两任为限。”

  “如今老夫任期已满,当退位让贤了。”

  此言一出,满殿譁然。

  还未等眾人反应过来,李翊又拋出一句石破天惊之语:

  “经內阁商议,陛下钦定。”

  “下一任首相人选已定——”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陈登身上。

  “將由陈元龙將军接任!”

  殿內顿时炸开锅来。

  张郃、徐晃、张辽等河北系將领面色大变,纷纷出列:

  “相爷三思!”张郃急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岂可无相爷坐镇?”

  徐晃更是跪地陈情:

  “相爷若退,如大厦折柱,恐非国家之福啊!”

  张辽亦道:

  “还请相爷以江山社稷为重,收回成命!”

  河北將领无不惶恐,因为李翊一旦退了。

  河北军將会失去一座巨大的靠山。

  为何汉军之中,河北军號称第一陆军?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背靠首相,得到的资源倾斜最多。

  出了事,有首相顶著。

  他们当然可以横行无忌。

  可李翊一旦退了,河北军只怕日后再也不能在汉军中独树一帜,独领风骚了。

  其他军系將官,如臧霸、霍峻等人见状,也只得象徵性地劝諫:

  “兹事体大,请相爷三思。”

  而淮南系將领与吴国旧臣则默不作声,都怕惹事,对此持观望態度。

  姜维与李治面面相覷,皆露惊疑之色——

  此事来得太过突然,他们全然不知情。

  李翊抬手止住喧譁,平静道:

  “……此事非一时兴起。”

  “南巡之前,老夫已与陛下详议,陛下亦已准奏。”

  他转向陈登,“元龙,昨日之言,你可记住了?”

  陈登面色凝重,起身长揖:

  “……首相之位,责任重大。”

  “登才疏学浅,恐负相爷与陛下厚望。”

  李翊走下主位,亲手扶起陈登:

  “老夫与陛下皆信元龙之能。”

  “日后若有疑难,老夫必全力相助,陛下亦会鼎力支持。”

  说罢环视眾人:

  “此事於诸位衝击甚大,暂且休息片刻,好生思量。”

  言毕竟自转身离去,留下满殿愕然的文武百官。

  李翊一走,河北系將领当即纷纷追出:

  “相爷留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姜维、李治等死忠也紧隨而出。

  转眼间,

  大殿之內竟只剩淮南系將领、吴国旧臣与一些观望官员,陪著孤零零站在殿前的陈登。

  陈登独立殿中,望著鱼贯而出的河北诸將,面色变幻不定。

  一名吴国旧臣冷笑道:

  “河北诸將显然不服,首相日后恐怕难做了。”

  陈登默然良久,忽然回头问道:

  “诸位可知李相爷为何选在此刻宣布此事?”

  眾人面面相覷,皆露疑惑之色。

  陈登缓缓道:

  “相爷昨日与我深谈,言道江南初定,南北隔阂未消。”

  “若由我这淮南出身之人出任首相,可示天下朝廷不分南北,唯才是举。”

  张承恍然:

  “如此说来,相爷是用心良苦?”

  陈登頷首:

  “……然这也是极大冒险。”

  “若我不能服眾,反而会加剧南北对立。”

  他忽提高声量,“故而今日留在此殿者,不论是淮南同袍,还是吴国旧臣。”

  “皆是我陈元龙必须倚重之力!”

  眾人闻言,神色稍霽。

  “好了,诸位都坐下吧。”

  “老夫今日也与你们说说心里话。”

  大殿之內,陈登独立良久。

  才缓缓尚留在殿中的群臣开口,慨然长嘆道:

  “李相爷能主动放下首相之位,而我却因贪恋江南权柄,屡生枝节。”

  “给我这位兄弟添了不少麻烦。”

  “直至今日,方知我与之境界,实有云泥之別。”

  “李相爷的境界高出我实在是太多太多。”

  “李子玉此人,真乃千古宇宙第一完人!”

  眾臣闻言,皆沉默不语。

  李翊此举,不仅帮朝廷收回了江南兵权,还没有亏待兄弟。

  让陈登平稳落地,甚至更进一步。

  这不是完人是什么?

  只怕换作任何人来,也很难在这两头堵的环境下做的更好。

  如此胸怀,如此谋略,確实当得起一声完人称呼。

  话音未落,

  忽见陈矫匆匆入殿,面色惶急:

  “大將军!且借一步说话!”

  陈登微怔,说:

  “此间都是隨我多年之人,有什么话不妨便在这里说了吧。”

  陈矫只得在这里开口,急道:

  “……大將军中计矣!”

  “明年朝廷便要在全国推行科举,此乃极得罪人之事。”

  “去岁仅在河北、徐州等地试行,已遭世家大族强烈反对。”

  “而江南新定,士族盘根错节,不乏百年世家。”

  “若明年推行全国,江南士族必群起而攻之!”

  他见陈登不语,愈急:

  “李相爷偏在此时卸任,分明是要將军做这恶人。”

  “他倒落得个功成身退之美名,却將烫手山芋拋与將军。”

  “一旦接下,后世史笔如铁,必重重批判!”

  陈登面色凝重,缓步在正殿中来回踱步。

  群臣目光齐聚,皆欲知新首相如何决断。

  陈登环视眾人,慨然道:

  “一人之命运,固需自身奋斗,然亦须顺歷史之潮流。”

  “登本不知,我一淮南武將。”

  “何以能入主洛阳,荣膺首相之位。”

  他顿了顿,声音渐高:

  “昨日李相爷与我深谈,言道內阁已定,由我接任。”

  “我本推辞,言道才疏学浅,难当大任。”

  “然相爷赠我一句诗,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殿中顿时寂静。

  陈登目光如炬,继续道:

  “陈矫所言科举之事,我岂不知其重?”

  “然既为国家大计,虽千万人吾往矣。”

  “纵有千万人反对,我亦当一力承当!”

  “这內阁首相之位,我接下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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