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大惊失色,齐齐扑到地图上急看。

  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

  “如孙刺史所说,临淄城这地方四面环水,确实是发动水攻的绝佳之地!”

  甘宁手指地图,目光惊望向萧和:

  “军师的意思,曹贼所以留曹真坚守临淄不退,并非是为拖住我们,给他调集援军争取时间。”

  “曹贼意图,乃是以临淄城为诱,将我军聚集于城下,好给他掘开四周湖河,一口气淹掉我两万人马的机会?”

  “临淄城,就是给我们布下的陷阱!”

  萧和冷冷一笑,微微点头。

  其实从一开始,他对曹操的动机,便是有所怀疑。

  依理在潍水大败后,曹操最明智的选择,乃是退往济水以北,依托济水这条大水系阻挡楚军北进。

  至于济水以南的齐郡,乐安等诸郡,皆无险可守,弃之才为上策。

  曹操却偏不弃,自个儿逃到济水以西,却把养子留在了临淄,置身于孤城绝境之中。

  曹真虽不是亲生的,好歹那也是个儿子,他不是肉包子啊。

  你就这么不把他当回事,无所谓他的生死?

  唯一的解释,就是守住临淄太重要了,曹操非得选一员绝对忠诚的武将,来为他坚守。

  曹真自然是唯一人选。

  如今再加上孙乾的到来,将临淄的山川地理这么一详说,萧和自然而然就推测出了曹操之计。

  “齐郡虽小,丁口却不少,除临淄城外,四周诸县士民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六万。”

  “曹贼若真用此计,岂非将一郡士民,统统都牺牲掉了?”

  孙乾倒吸凉气。

  萧和却不以为然,冷笑道:

  “公祐,你与曹操也算是老相熟,他的心狠手辣你还不清楚么。”

  “他都能下令三屠徐州,如今牺牲区区几万子民,换来一举歼灭我两万大军,顺势收复青州的巨利,你觉得他会在意那几万人的性命吗?”

  孙乾一凛,哑然沉默。

  片刻后,苦笑道:

  “军师言之有理,曹贼素来残暴不仁,屠城乃是常有之事,当年兖州一役,甚至还曾以人肉做军粮。”

  “以曹贼的残暴狠辣,几万子民的生死,于他而言,确实微不足道。”

  萧和眼眸微微一转后,却道:

  “用人肉做军粮,那是程昱的主意,这水淹齐郡之计,我料必是那贾诩的手笔。”

  “放眼伪魏,此二人可谓一损一毒,如此毒计,也只能出自于那毒士之手了。”

  诸将恍悟,无不为曹操之狠,贾诩之毒而愤慨。

  “曹操君臣此计虽毒,不过眼下既被我们识破,反倒可助我们速破临淄。”

  萧和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沙盘上的临淄城:

  “临淄四面环水,若周遭湖河一掘,必是水势滔天,胜于当年我们水淹樊城。”

  “我料到时城外水势爆涨,水位至少可涨至与城墙持平,我军正好乘船直抵城头,一举攻破临淄城!”

  此言一出。

  诸将原本的愤怒,顷刻之间,化为振奋。

  甘宁哈哈大笑,嘲讽道:

  “萧军师言之有理,这确实是我们攻破临淄城的绝佳之机。”

  “若如此,那曹贼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作自受也!”

  众将无不大笑嘲讽。

  萧和遂一摆手,欣然道:

  “既是如何,尔等还等什么,速去依计行事吧。”

  “吾要破临淄,诛曹真,再杀曹贼一个儿子!”

  号令传下,诸将依令行事。

  信使急往齐郡诸县预警,令各县县令加紧修筑城池,将城外乡野百姓,暂时皆迁入城内。

  临淄城附近的高地上,一座座的新营,数日内便拔地而起。

  各营士卒们,则是紧锣密鼓的伐木斩竹,于营中秘密打造筏子,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苏飞统帅着水军,也开始沿着海岸线向北,开入淄水。

  张辽的虎贲骑则被派出,严密监视各条水系情况,但有发现洪水迹象,即刻向主营回报。

  …

  济水以西,临济城。

  近一万余魏军援兵,在程昱,陈群,李通,侯成等诸文武的统帅下,先期赶到了青州前线。

  所谓手中有兵,心中不慌。

  曹操得一万生力军,合原有之兵,手头兵力达一万三千之众,总算是兵势稍振。

  曹操终于也是松了口气。

  “魏公,齐郡乃青州最富饶之地,一郡之田足以养活两三万大军。”

  “魏公此前为何不将齐郡百姓尽皆迁走,以免为楚军就地取粮?”

  不知内情的程昱,一见面便向曹操质疑道。

  曹操嘴角钩起一抹诡色,瞥了贾诩一眼,冷笑道:

  “仲德呀,孤若是将齐郡百姓尽数北迁,岂不是打了草惊了蛇,让萧和那厮跑了?”

  “若如此,孤又如何毕其功一役,一举全歼他两万大军?”

  程昱一愣,眼神茫然,显然领悟不出曹操言外之意。

  曹操便面带冷笑,不紧不慢,将贾诩的计策和盘托出。

  程昱脸上的茫然困惑,顷刻间为惊喜取代。

  “原来魏公竟已布下如此毒…妙计!”

  程昱狂喜,拍案大赞道:

  “文和此计,只牺牲区区几万百姓,便能一举全歼楚军,顺势收复青州失地,当真是一出绝妙好计啊!”

  程昱是欣喜若狂,言语中甚至将淹了那几万魏国子民,视为理所当然之事。

  毕竟作为魏国之中,一损一毒中的那一损,人肉作军粮都内心毫无波澜,何况是淹死几万百姓。

  “若非为了顾全大局,孤也不忍心牺牲那几万百姓,毕竟他们都是孤之子民呀。”

  曹操却不能似程昱那般露骨,于众臣之前,还得稍微演一演。

  程昱则不以为然,开解道:

  “几万百姓生死,于我青州得失,大魏存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魏公要守护的,乃是九州万方之民,岂可为小义而舍大义,有妇人之仁?”

  “臣以为,魏公决策实乃英明睿断也!”

  曹操嘴角弧度悄然上扬。

  众臣之中,唯有程昱最合他的胃口,现下看来,他令程昱统军前来,确实选对了人。

  “魏公,近来春雨普降,临淄城附近湖河,必已水势大涨。”

  “臣以为,事不宜迟,我们当尽快发动水攻才是。”

  “要知道,那萧和可是鬼谋神算,臣只怕夜长梦多,为他识破了文和之计。”

  程昱给曹操戴过高帽后,又果断劝谏。

  曹操眼中透出一丝警觉,点头道:

  “仲德言之有理,此计未免夜长梦多,确实不可再拖延下去。”

  “速传令张郃,即刻出动骑兵,依计将齐郡境内湖河,尽数给孤掘开。”

  “两日之内,孤要将齐郡淹成一片泽国!”

  号令传下。

  张郃统帅的三千余魏骑,即刻过济水向南,奔赴齐郡各地。

  骑兵来去如风,既能避过楚军耳目,又能在掘河之后迅速撤退。

  这一招,曹操正是跟萧和所学。

  两日后,浊水,时水,淄水,巨定湖…

  齐郡境内,靠近临淄的诸道水系,尽数被魏军偷偷掘开。

  滚滚洪流,四面八方的袭卷向了临淄城…

  是日清晨。

  临淄城头,七千魏军士卒,已齐聚于四门之上,欢呼雀跃,激动到大呼小叫。

  东门城楼上。

  曹真已是激动到拳头紧握,眼中热泪盈眶。

  城东方向,滚滚洪流正如千军万马般,向着临淄东门奔腾而来。

  他知道,张郃成功掘开了临淄河堤。

  几乎同时,东北方向亦有一道洪流,正自北朝南向临淄城逼近。

  那洪流,来自于巨定湖方向,应该也已被张郃掘开。

  曹真苦等了二十日,终于等到了曹操发动贾诩之计,水淹临淄。

  “萧和,你就算真是神仙,这一次你也要束手无策了吧…”

  曹真嘴角钩起冷笑,尔后摆手喝道:

  “传令全军将士,即刻移驻城墙,再令城中民夫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填堵缝隙!”

  七千魏军士卒,尽数登城备战。

  三千余民夫,则担土抬石,做好了封堵渗水缺口的准备。

  曹真则扶剑傲立,以冷笑的眼神,笑看着四面八方的洪流滚滚卷至城下,将围城的楚军淹没。

  四门之外,一座座营盘被冲垮,数不清的营帐被淹没,数不清的楚军士卒,被洪流卷裹着冲向城墙。

  曹真眼中杀意燃起,喝道:

  “弓弩手听令,给我对准了冲到城下的楚卒,统统给我射杀!”

  魏军弓弩手们,即刻弯弓搭箭,对准了被卷至城前的楚卒。

  箭如雨下。

  洪流中的楚卒,尽皆中箭,还没被洪水淹死,便被射成了刺猬。

  魏军士卒们则兴奋的大叫,如在宣泄连战连败于楚军的那股窝囊气。

  “不对劲…”

  曹真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眼中渐生疑色。

  依常理,人被卷入洪流中,本能的就会发出求救声,还会拼命的挣扎。

  可那些洪流中的楚卒,却都一动不动,没有挣扎也没有求救。

  更不可思议的是,被箭矢射中之后,他们甚至都连痛叫一声都没有!

  曹真觉察到了异常,当即喝令士卒,以飞钩将水中的楚卒拖上城头。

  “草人,这楚卒竟然是柴草扎的假人?”

  魏卒们一脸惊奇的叫道。

  曹真俯身细看,果然这些所谓的楚卒,竟是身披衣甲,柴草所扎的假人!

  曹真幡然省悟。

  难怪水里那些楚卒,皆是不吭声也不挣扎,原本都是假人。

  也就是说,楚营早已人去楼空,他们所看到的楚军,全都是假人伪装!

  那萧和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说…

  曹真猛的打了个寒战,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楚军已提前撤走!

  为什么撤走?

  必是那萧和,已看破贾诩之计,算定他们要水淹临淄!

  曹操的精心布局,贾诩的绝妙毒计,已然功亏一篑!

  “不可能,那萧和不是青州人,焉能看出临淄山川地形利于水攻,又焉能识破贾文和这一计?”

  “不可能,绝不可能~~”

  曹真额头冷汗刷刷直滚,却不停的摇着头,不愿接受这令他绝望的推测。

  左右的魏军士卒,全然没有察觉有异,还在欢呼雀跃,对着“楚军”肆意放箭。

  曹真却已身形僵硬,如坠冰渊。

  数里外,一座高地上。

  萧和正闲靠在懒人椅上,喝着步练师奉上的汤茶,欣赏着水漫临淄的盛况。

  “夫君,你猜对了,曹贼果然掘了河堤,水淹了临淄!”

  关银屏指着高地下的滚滚洪流,满脸敬佩的叫道。

  一旁的张辽,则是心有余悸的慨叹道:

  “幸得军师料事如神,识破了那贾诩的毒计,否则我两万大军,现下已是灰飞湮灭矣!”

  萧和冷冷一笑,茶碗向着临淄城一指:

  “那就让曹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他再尝尝丧子之痛的滋味吧。”

  “传令各军,给人乘筏出击,借着洪水相助,一举拿下临淄城!”

  邓艾当即领命,于高地上树起令旗,并将数道狼烟点燃。

  临淄城四周高地上,已移驻新营的楚军士卒,皆是看到了萧和发出的信号。

  甘宁,苏飞等诸将,即刻统帅两万大军,乘坐事先打造好的竹筏,冲入洪流,四面八方的向着临淄城袭卷而去。

  临淄城头。

  “竹筏,有竹筏向临淄逼近!”

  “楚军,竹筏上的都是楚军!”

  “这怎么可能,楚军不是被洪水淹光了吗…”

  魏军惊愕的叫声响彻城头,原本的欢呼雀跃,此时也被惶恐所取代。

  “可恨~~”

  曹真的拳头,重重的击打在了城垛,脸上已扭曲出了悲愤。

  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不接受。

  萧和不但识破了贾诩之计,将两万楚军暗中移至了高地避水,还准备好了足够的船筏,要借着这场洪水,趁势攻下临淄城!

  萧和要让他们自食恶果!

  深吸一口气,曹真拔剑出鞘,厉声叫道:

  “大魏将士们听令,你们报效魏公的时候到了!”

  “握紧你们手中的武器,与我曹真并肩而战,死守临淄!”

  “城若破,我们所有人皆死无葬身之地,唯有死战,方有一线生机!”

  曹真略显心虚的嘶吼声,回荡在城头。

  魏军士卒们面面相视,脸上皆是惶然无措,却并未被曹真的悲壮豪言激励起士气。

  七千魏卒,惶然不安,颤栗的握着手中兵器,眼睁睁看着数以千计的竹筏,四面八方的扑向临淄城。

  无数的利箭,最先腾空而起,铺天盖地向着城头袭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惊惶中的魏军,成片成片被钉倒在地。

  曹真一面舞剑,一面喝令士卒回箭反击。

  只是适才他们为射杀假人,消耗了大部分的箭矢,一时间来不及补充。

  魏军箭矢零零散散,根本无力阻止楚军竹筏逼近。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撞击声,第一艘竹筏撞上了城墙。

  筏首的甘宁,借着惯性冲力,纵身一跃便跳上城头。

  手起刀落,三名惊恐的魏卒,便被斩翻在地。

  甘宁如天神下凡般,一跃跳下城垛,挥舞着长刀扑向了步步后退的魏卒。

  紧接着,一艘,十艘,百艘…

  无数竹筏陆续撞至城墙,数以万计的楚军士卒,轻轻松松的便登上城头,扑向了惶恐后退的魏卒。

  眨眼间,楚军全面登城。

  七千魏军,军心崩解,顷刻被楚军杀到鬼哭狼嚎。

  曹真挥舞着长剑,拼命斩杀楚兵,喝斥着他的士卒死战。

  无济于事。

  军心已溃的魏卒,转眼全线溃散,向着城内逃去。

  四门城楼上,魏字旗尽皆被斩断,一面面“楚”旗已升起在临淄上空。

  “难道,当真是要天亡我曹真,天亡我大魏吗?”

  望着全军崩溃之势,曹真咬牙切齿,眼中已为悲愤绝望填满…

  黄昏时分,杀戮渐渐沉寂。

  七千魏军或死或降,几乎全军覆没。

  临淄城四门之上,已皆升起楚军战旗,到处回荡着楚军将士的欢呼声。

  一船自北而来,徐徐靠上了城墙。

  萧和轻轻一跃,登上了临淄北门。

  “启禀军师,我等已依军师之计,全歼七千楚军,完全控制了临淄城。”

  “我等生擒贼首曹真,请萧军师发落!”

  甘宁兴奋的上前表功,尔后朝身后挥了挥手。

  几名锦帆卒拖着一人上前,重重的摁跪在了地上。

  “你就是曹真?”

  萧和冷眼俯视向那跪伏在地,半身是血的年轻武将。

  论将才,此人可谓是曹氏年轻一代之首,可与其叔曹仁相媲美。

  曾经历史上,那也是做过曹魏大将军的人。

  现下,却以败军之将,阶下之囚的身份,狼狈的跪在了这里。

  曹真颤巍巍抬起头,看到萧和一瞬间,不由身形一凛。

  终于。

  那个传说中的刘备军师,那个与他养父曹操失之交臂的奇人,那个奇谋百出,一次次将他们戏耍于股掌之中的妖人…

  曹真终于亲眼一睹其尊容。

  没有三头六臂,看起来也没有道风仙骨,不像是什么世外神仙。

  曹真想不通,就这么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何以会神鬼莫测到匪夷所思地步,将他们曹家人逼迫到如此地步?

  “萧和,你休要得意,我父亲早晚会~~”

  “来人!”

  萧和摆手打断了曹真的嘴炮,厉声道:

  “曹贼残暴不仁,不惜牺牲数万百姓性命想算计我军,此等罪行吾焉能不惩。”

  “楚公既授我假节之权,今日我就以楚公名义下令,将曹真此贼沉溺于洪水之中,为齐郡百姓讨一个公道!”

  曹真身形晃了一晃,脸色大变。

  他是万万没料到,萧和如此杀伐果断,一句话也不等他说完,就要取他性命?

  还是用沉水溺死这种羞辱性的手段,取他的性命?

  左右将士们皆深恨曹操,等得就是萧和这句话,一拥而上便将曹真拿下。

  众人七手八脚,便将曹真五花大绑,装入麻袋之中,又填入石块。

  曹真慌了,拼命挣扎,口中大叫:

  “萧和,你个山野村夫,吾乃魏公养子,你焉敢杀吾,吾要见刘备,吾要见——”

  麻袋封口,众人齐力扛起,扔下了城头。

  “扑嗵!”

  曹真坠入了滚滚洪水之中,转眼已沉入水底,只留下了一股股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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