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和拂袖转身,目光北望。

  穿越茫茫洪水,望北百里便是济水。

  此刻的曹操,想必正在北岸临济城中,坐等着他两万大军被淹灭的好消息。

  可惜曹操未能遂愿,等来的将是临淄失陷,曹真被杀的噩耗。

  萧和嘴角微扬,冷笑道:

  “临淄已破,曹操无能为也。”

  “传令下去,全军趁胜西进,一鼓作气将曹操赶往黄河以北吧。”

  诸将豪情狂燃,慨然领命。

  于是萧和留三千余人守临淄,两万大军挟着大胜余威,直扑临济而去。

  …

  黄昏时分,临济城。

  东门城楼上,曹操正手搭凉棚,巴巴的望着济水南岸。

  “依臣估算,张郃应于前日便已水淹临淄,最迟今晚应该就会有捷报传来,魏公再耐心等等吧。”

  身旁程昱笑着宽慰道。

  曹操这才将手放下,目光却又瞥了贾诩一眼:

  “文和,你与孤说句实话,你对你这一计,心中有几分胜算?”

  贾诩衣袂微动。

  略一迟疑后,贾诩拱手答道:

  “回魏公,臣这一计,若对付的是天下间任何一人,臣至少有九成胜算。”

  “然此计对付的是萧和,臣无从作答。”

  曹操眉头微蹙,显然对贾诩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此人神鬼莫测,非可以常理度之,故臣不敢妄加推测。”

  贾诩见曹操不满,只得又补充解释道。

  曹操眉头松展,眼中却又掠过些许隐忧,叹道:

  “文和言之有理,萧和这个妖人,确实不可以常理度之,我们在他手中吃过的亏实在太多了。”

  “你所说,也正是孤所虑之事。”

  事到临头,结果将要揭晓之时,曹操却反倒没有了先前的自信。

  不知为何,越在此关键时刻,他心中就越发不安起来。

  这么多年以来,那一次次的功亏一篑,一次次的失算,一幕幕败在萧和计下的惨痛经历,如阴魂不散般不停浮现于眼前。

  “文和,若此计失利,孤当如何以应?”

  曹操信心不足,忍不住盘算起了后路。

  贾诩沉默片刻后,轻声叹道:

  “倘若臣此计失利,则临淄必失,济水以南诸郡将皆为伪楚所有。”

  “那萧和必会挟破临淄余威,趁势北进,直扑临济。”

  “我军援兵现下只来了一万,届时军心大挫之下,势必抵挡不住楚军,临济城多半也守不住。”

  “到那时,恐怕就只能尽弃黄河以南之地,退往北岸,以黄河天险方能挡住楚军的锋芒了。”

  曹操背后掠起一丝凉意,眉头再次凝起,目光转回了南面。

  “若我曹操当真有天命,就佑我此计功成吧…”

  曹操仰望斜阳如血的苍空,心中默默祈祷了起来。

  马蹄声响起,一骑自岸边而来,飞奔入城。

  曹操预感到必是临淄方面战报传来,神经不由紧绷起来。

  须臾,信使高举帛书,喘着气爬上城楼。

  “启禀魏公,张将军有急报送——”

  不等信使说完,曹操一把将那帛书夺过,手忙脚乱的便匆忙猜开急看。

  贾诩,程昱,蒋济,陈群…

  在场所有人,皆是屏住呼吸,紧张的目光齐望向了曹操手中那道战报。

  几眼看过,曹操眼眸蓦然爆睁,双手颤栗发抖,嘴角微微抽动起来。

  楚军于决堤前移营于高地,尔后乘筏入水,趁势攻破临淄,七千守军全军覆没,曹真被俘,为萧和沉水而亡,萧和现已率大军直扑临济而来…

  字字如刀,割在了曹操心头。

  “贼老天啊,你降下这个萧和,就是为致我曹操于死地的吗?”

  曹操高举着手中战报,冲着苍天悲愤质问起来。

  贾诩等众人,皆是心中咯噔一下,立时预知了不妙。

  战报脱手飘落,曹操摇摇晃晃倒退下去。

  “魏公!”

  许褚一跃近前,将曹操扶住。

  曹操如虚脱般瘫坐下来,眼中已是老泪横流,悲呛叫道:

  “子丹,子丹啊,早知是今日结果,孤就不该令你守临淄,不该呀……

  众人一拥而上,将飘落在地的战报捡起,匆忙围看。

  所有人都倒吸凉气,眼眸瞪大,神色凝固在了骇然震惊的刹那。

  “这萧和之智,当真是神鬼莫测,吾不及也…”

  贾诩摇了摇头,一声无奈叹息。

  这个结果,自然是萧和识破了他的计策,提前做出了规避,尔后将计就计,趁着水势大涨,乘筏杀上临淄。

  他的这一道毒计,非但没能灭掉楚军,反倒是帮了楚军打下了临淄。

  此时此刻,这位毒士,只能对萧和甘拜下风。

  “没想到,文和如此一出妙计,竟仍能被那萧和识破,连曹子丹也……”

  程昱一声叹息,向曹操一拱手:

  “魏公,大势已去,楚寇兵锋势不可挡,这临济断然是守不住的。”

  “以大局为重,撤往黄河以北吧。”

  坐在地上的曹操,骂也骂过了,泪也流干了,此刻已如霜打了茄子一般,心气儿已是全无。

  听得程昱劝说,稍稍权衡过利弊后,他只得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传令,放弃临济,全军撤往北岸吧。”

  众人松了口气。

  许褚便召呼虎卫,搀扶着曹操下城而去。

  贾诩,程昱等众人,皆是匆忙跟随下城。

  唯有陈群一人,却逗留在城头未走,目光望向了徐州方向,眼神中闪过几分不易觉察的悔意。

  “玄德公,未想你蹉跎十余载,如今竟能一飞冲天,势不可挡。”

  “莫非,我陈群当年真是选错了人?”

  一声叹息,回荡在城头。

  当天,一万余魏军,弃临济向北,仓皇退往了黄河北岸。

  曹操同时下令,将济水以北,黄河以南各县全部丁口,统统迁往北岸平原郡,以坚壁清野,在两条水系之间,制造出一道宽五十里的无人区。

  三天后,萧和率得胜之军,杀过济水,进占临济城。

  当斥侯回报,曹操已退守黄河北岸,并将济水以北诸县士民,全部迁往北岸之后,萧和遂下令就此罢兵。

  黄河以南以东的济南,乐安,齐,北海,东莱诸郡,皆已归大楚所有。

  曹操仅剩了黄河以北的平原一郡。

  萧和在战前所定,夺取青州大部,饮马黄河的战略目标已然达成。

  青州人心尚未抚定,士卒们久战疲惫,粮道也拉的太长,况且前方还有黄河天险为阻。

  何况曹操退回北岸之前,还玩了把他惯用的迁民战术,人为制造出一片无人区。

  这种情况下,再强行北进,显然实为不智。

  萧和遂留甘宁,苏飞等诸将,率军分镇临济,临淄及高密一线,自己则启程南下,往下邳向刘备复命。

  青州之战,就此落下帷幕。

  …

  平原郡,平原城。

  “萧和那妖人,终于退了…”

  曹操端详着手中那份萧和南归的消息,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

  “魏公,那萧和既已离青州,臣等请率军杀过黄河,收复青州失地,为子丹报仇雪恨!”

  曹纯跳了起来,愤然请战。

  几位宗室武将,纷纷跳起来请战,声言要为曹真报仇。

  此时第二路援兵抵达,平原一线的魏军数量已达到三万有余。

  这也让曹纯他们有了底气,想要与楚军再战。

  曹操却出奇的冷静,并未被复仇之火冲昏头脑,也未被曹纯等人的请战所鼓动。

  “青州孤自然要收复,子丹之仇,孤定然也要报,却不是现在。”

  曹操压了压手,示意诸将冷静,接着说道:

  “徐州一役,我军折兵七万,青州一战,我军又损兵三万。”

  “这两场战事打下来,我军共折损精锐十万,还连丢两州。”

  “子和呀,强弱攻守之势已逆转,你当真觉得,我们此时与伪楚再战明智吗?”

  曹纯哑然,满腹的战意,硬是被曹操这一问憋了回去。

  程昱,蒋济,陈群等谋臣们,则是欣喜的目光望向了曹操。

  他们显然没料到,曹操竟出人意料的如此冷静,更是没有顾及颜面,公开承认了攻守强弱之势已逆转的事实。

  恍惚间,那个不骄不躁的曹孟德,又重新回来了。

  自平定河北后,便骄狂自负,陷入极度自信的曹操,已被刘备左一记右一记重拳,打回了原形。

  青州惨败的教训,彻底将曹操打醒,令他不得不重新找回了当年面对袁绍时的弱者心态。

  “魏公能有这般明断冷静,当真乃我大魏之福也~~”

  陈群头一个站出来恭维盛赞。

  程昱,蒋济等人,纷纷附合,一通吹捧。

  “孤近日以来也常常反思,孤为何会屡战屡败于那刘备,他有萧和辅佐固然是原因之一,归根结底,却还孤太过轻敌,低估了那刘备。”

  “骄兵必败啊。”

  曹操一番自责后,正色道:

  “孤向尔等保证,从今日起,孤再不会轻视那刘备,孤会像对付袁绍时那般应对刘备。”

  “孤绝不能再重蹈徐州一役,青州一役时的覆辙了。”

  曹操这番表态,令陈群等众谋臣越发欣喜,又是一番盛赞。

  “接下来孤当如何行事,卿等可畅所欲言。”

  曹操又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架势,向众谋士询问。

  话音方落。

  陈群眼珠转了一转,拱手道:

  “魏公,臣以为,当下魏公首要做的,便是遣使去向刘备请和。”

  此言一出,众臣皆是脸色一变。

  曹操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没有表现出惊怒,示意陈群说下去。

  “我大魏虽仍有六州疆土,握有两河膏腴之地,底蕴依旧比伪楚深厚,然青徐两役损兵十万,纵然以我大魏底蕴之厚,一时片刻间也无法恢复元气。”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乃是时间,以重新招募新军,编练士卒,重振兵势。”

  “臣料刘备却并不会给我们恢复元气的机会,待其抚定青徐二州后,必会再次举师北犯,兵锋直接河南地。”

  “臣请魏公遣使向伪楚请和,乃是缓兵之计,只为拖延刘备北犯之期,以为我们恢复元气争取时间。”

  “若有可能的话,说不定还可向刘备索回夫人和四公子。”

  陈群洋洋洒洒,将自己的动机道破。

  曹操明白了陈群深意,眉头松展开来,指尖捻着短髯沉吟起来。

  程昱蒋济等人,皆是微微点头,显然赞同陈群的提议。

  只是众人却未敢附合,皆心中捏着把汗,巴巴的望向曹操。

  曹操是真的找回了曾经那个不骄不躁的自己,还是嘴上说说而已,就要看他对陈群献计的态度了。

  权衡良久后。

  曹操一声轻笑,摆手道: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汉高祖当年曾向项羽低头,孤今日向刘备请和,又有何不可?”

  “陈长文,你曾为刘备别驾,此计既是你出,孤便命你为使臣,出使伪楚,望你不负孤之所托!”

  陈群似乎等的就是曹操这句话,遂不加推辞,欣然领命。

  计议已定,陈群便以魏国使臣身份南下,前往下邳。

  曹操则留万余人马守平原,自率主力,回往邺城。

  …

  七日后,陈群抵达了下邳城。

  当年刘备为陶谦表为豫州刺史时,曾征辟他为州别驾,后又追随刘备入主徐州。

  吕布偷袭下邳,刘备失徐州后,陈群便与其父躲了起来。

  直到曹操灭吕布,攻取徐州后,陈群方才主动拜见曹操,表明了效力之心。

  此番前来下邳,他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刘备素来重情义,对陈群的才华也极为欣赏,如今闻知其前来,自然是盛情相待。

  故人相见,自是少不了要忆往昔,叙旧谊。

  旧也叙过了,接风酒也喝的差不多了,陈群遂将谈话引入正题,表明了此行目的:

  奉曹操之命,前来与刘备请和。

  曹操将放弃夺回青徐二州,承认刘备对二州的合法占有,两国以现有疆域为界,就此握手言和,互不侵犯。

  如若刘备同意言和,曹操将放归青徐之战中被俘魏军家眷归楚,并相赠五十万斛粮草以表诚意。

  听得陈群所言,刘备并未有丝毫惊讶,只是钦佩的目光回看向了萧和。

  早在萧和回下邳后,便判断曹操将忍辱负重遣使请和,以为其恢复元气,重振军势争取时间。

  如今看来,一切皆在萧和意料之中。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曹操既为汉贼,孤必当讨灭!”

  “天子乃大汉正统所在,孤自当迎奉天子,还于旧都。”

  刘备断然拒绝了陈群所请,尔后一脸霸气道:

  “烦请长文你转告曹操,今秋之后,孤必亲率王师再度北伐,恢复中原,讨灭伪魏!”

  “曹操若不想身死名灭,背负汉贼之名而亡,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权位,前往应天向天子请罪!”

  陈群凛然。

  他上下打量起刘备,仿若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霸道雄烈的楚公,是当年他所认识的那个刘玄德。

  良久后,陈群一声苦笑,感叹道:

  “相别十余载,楚公果然已是今非昔比,难怪魏公明明雄踞九州,占尽优势,却会屡败于楚公之手呀。”

  刘备审视着话锋忽转的陈群,从其神情言语中,听出了一丝不同意味。

  陈群感慨过后,却神色肃然起来,压低声音道:

  “楚公,群有一物,可助楚公一统天下,不知可否屏退众人,群才好献于楚公?”

  刘备神色一震,惊疑的看向了陈群。

  这什么情况?

  你陈群不是奉曹操之命,前来向我求和的么?

  怎突然间画风一转,你竟要助我一统天下?

  刘备不由看向了萧和。

  萧和同样是满腹好奇,猜不出陈群这厮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要演哪一出,便微微点头。

  刘备遂将众臣屏退,只留下了萧和一人。

  陈群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道卷轴,双手恭敬的向刘备献上,郑重其是道:

  “此乃群呕心沥血所创的一统天下之法,楚公若有气魄推行,群愿弃魏归楚,辅佐楚公推行此法,以之一统天下,再造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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