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市局的路上,向杰负责开车,周奕坐在副驾驶。

  梁卫坐在后排,翻看着一迭资料。

  是刚从电信运营商那里导出来的通讯记录的复印件。

  “已经在查这些号码的来源了吧?”梁卫问道。

  向杰说:“嗯,在查了。”

  梁卫点点头,继续翻看这长长的通讯记录。

  刚才在刘保国的办公室,临走前周奕问了陈耕耘一个问题:为什么董露的责任确认书和退学申请没有跟档案资料放在一起,而是单独由陈院长你保管?

  陈耕耘解释说,董露是社会学院的研究生,自己又是社会学院的院长。

  自己学院的学生出了事,自己肯定是要出面解决的,毕竟这是他的职责。

  周奕又问:那在此之前,陈院长您见过董露吗?

  陈耕耘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自己不是她的研究生导师,无缘得见,不过听她的导师说过,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陈耕耘一声长叹,天公不作美啊,让这么优秀的年轻人遭此大难。

  随后周奕又追问了陈耕耘口中提到的董露的导师,因为这个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直接关联人。

  但遗憾的是,陈耕耘说董露当时的研究生导师,去年的时候不幸癌症去世了。

  就在这件事当年的关联人一个个都无法开口时,董露本人居然被找到了。

  其实如果不是邱志勇想再返回肖冰家看看,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未必能发现躲回地下室的董露。

  因为从后面的走访调查来看,周围没人留意到有人进肖家。

  那估计人是昨天半夜回去的。

  虽然开门必然会破坏封条,但是今天一大早就开始下瓢泼大雨,肯定把门上的封条也都冲烂了。

  这样破坏封条的痕迹也就没了,短时间内就没人会发现异常了。

  搞不好,等再发现地下室里的董露时,人可能已经遭逢不测了。

  毕竟以董露的情况,如果长时间没人照顾,恐怕她自己也未必能活得下去。

  上车的时候向杰就说了,乔家丽去接市三医院的孙浩孙主任了,因为怕董露的情况不稳定,还是得有专业人员在场。

  梁卫把手里的通讯记录递给了周奕,说你看看。

  周奕连忙接过来说好的。

  然后开始翻看。

  通讯记录比预料的要早,向杰前面提过,运营商目前最多可以保存一年的记录。

  最早的一次呼叫记录,是在去年的九月份,从电话号码的前缀来看,是淮兴的号码。

  时间上和张文华交代的,徐柳来宏城上大学之后两人的第一次通话相吻合,九月底又有过两次,应该就是约定十一假期两人去旅游幽会的事情。

  后面十月、十一月和十二月都是来自淮兴的号码的呼叫。

  不过每次号码都不一样,就跟张文华自己供述的一样,他为了不让徐柳占据主动联系权,每次都通过不同的号码进行联系。

  最后一次是十二月初,和张文华交代的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相符。

  在此之前,所有呼叫这个传呼机的号码,都是来自淮兴的。

  也就是说,从九六年九月开始,到十二月份,这个传呼机确实是张文华和徐柳之间私密的定向联络工具,这点毋庸置疑。

  十二月初,张文华最后一次联络徐柳后,到今年的二月份,这个传呼机就再也没有人呼叫过了。

  再次出现被呼叫,是在今年的二月十四号那天。

  从号码的前缀来看,是个宏城的座机,明显这个号码得好好查一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个日期也太过敏感了。

  二月十四,情人节。

  再往后,是四天后,也是一个宏城的号码打来的,但和上一个号码不是同一个。

  后面,大概每隔三到五天,就会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都是宏城本地的。

  周奕对比了一下,中间有重复的号码,但最多也就是出现了一次重复,没有反复重复的。

  这个操作,相当熟悉。

  跟之前张文华的路数简直是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徐柳后面的那位金主,跟张文华一样,也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倘若是钱红星这种生意人、大老板,根本不需要这么遮遮掩掩。

  看之前安远案里的郑光明就知道了,有钱人在男女关系上的真正底线,是私生子,是涉及到财产分割的问题。

  异常出现在了四月十三号,从这天开始,甚至一直到昨天为止,每天都还有宏城本地的不同号码在呼叫。

  少则一天七八个号码,多则几十个,这也是为什么通讯记录那么长的原因。

  短短一个月里,居然有大几百条的呼叫信息。

  这很反常,别说徐柳的这个传呼机非常私密了,就算是正常使用的传呼机,也不可能一个月会有这么多号码呼叫啊。

  可惜运营商后台只保留呼叫记录,无法保留呼叫内容,否则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周奕回头,指着纸上说:“梁支队,我觉得二月十四号的这个号码,很可疑,要重点排查一下。”

  突然,他发现梁卫双眉紧锁。

  “梁支队,您是有什么发现吗?”周奕问。

  梁卫掏出了手机,递给周奕,沉声道:“你开外放,现在就打这个号码。”

  周奕不明白什么情况,但还是马上照办。

  伴随着“嘟嘟嘟”的按键音,周奕按下了通话键。

  “嘟——嘟——嘟——”

  “咔哒。”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周奕听着觉得耳熟。

  下一秒,那人说道:“梁支队啊,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梁卫开口道:“哦,不好意思,我打错了,抱歉啊刘校长。”

  周奕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个号码居然是刘保国办公室里的号码!

  “没事没事。”

  “那不打扰您工作了。”

  “好,辛苦梁支队。”

  “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

  周奕终于知道梁卫为什么会有刚才那个眼神了。

  因为他前面就已经认出了二月十四号呼叫过徐柳的这个号码了。

  刘保国,宏大的副校长,难道他就是徐柳后面找的金主吗?

  “梁支队,这怎么办?”

  单论这条呼叫记录,专案组就能把刘保国请到专案组谈话了。但对方毕竟是校方领导,还是校方负责和专案组对接的领导,该怎么办得看领导的意思,他不能胡乱开口。

  梁卫沉思片刻后说道:“安排两个人,暗中盯着这个刘保国,先回局里审了董露,我再去跟你们谢局商量这件事。”

  “好。”

  “再让陈严找内勤组查一下刘保国的个人户籍资料,先只查户籍资料,不用找学校那边。”

  “明白。”

  “记住,让陈严秘密进行,别把消息走漏了。”

  周奕点点头:“明白。”

  这恐怕是在防倪建荣吧,毕竟看前面陈耕耘不经意间透露的意思,倪建荣跟那两人应该有交情。

  梁卫还是很谨慎的,查副校长的详细资料,势必会惊动很多人。

  而且就算调查,仅凭一个呼叫记录也没用,因为不知道呼叫内容,刘保国完全可以否认说自己呼错了,毕竟二月十四号这个号码从头到尾只出现过一次。

  怀疑也需要建立在合理逻辑支撑上。

  专案组当然有权利要求刘保国配合调查,进行问话。

  事实上上一世后来也是这么干的,上一世很多校领导身先士卒,为了自证清白在后续的外围大规模调查里,主动申请专案组对自己进行调查。

  这些记录太多了,连周奕也记不住,只知道查下来没什么问题。

  那就说明上一世刘保国和陈耕耘都是接受过调查,并排除嫌疑的。

  可徐柳的传呼机号码沉寂了三个月,再收到的第一个呼叫号码就是刘保国的,没法不让人怀疑。

  车停下,三人立刻下车,急匆匆的走进了市局办公大楼。

  在一间拘留室里,周奕见到了董露。

  准确来说,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惊恐地蜷缩在角落里的人。

  当拘留室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周奕看见对方明显像受惊一样开始颤抖,把头埋在胳膊下面。

  但是从脖子后面裸露的皮肤来看,可以肯定,就是烧伤的董露。

  她的皮肤,呈现病态的灰褐色,皮肤表面像干涸龟裂的大地一样。

  实在无法和照片里那个漂亮的女生联系到一起。

  而这还只是她的冰山一角,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根本看不清长相。

  梁卫看了一眼,小声的问邱志勇:“一直这样吗?”

  邱科长点点头:“发现她的时候就这样了,像只小猫一样躲在地下室那个铁架床的床底下,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带回来的,没敢上手铐,怕情绪太激动伤到她。然后就一直这样,也不肯坐下,给水也不喝,就这么一直躲在角落里。”

  周奕知道,从这种种迹象来看,现在的应该是封闭型的小霜人格。

  梁卫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然后弯下腰轻声问道,“你是董露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梁卫又问了几句,但全都得不到反应,只能无奈地冲门口的几人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别说问话了,恐怕只能先送去精神病院了。

  周奕小声说:“梁支队,要不……让我试试?”

  梁卫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见周奕冲门口的向杰和邱志勇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来。

  两人不明白啥意思,但还是进来了。

  进来之后,周奕马上就轻轻关上了门。

  就在他们不理解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周奕突然关掉了灯。

  这间拘留室没有窗户,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这时周奕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了。

  “你是小霜吗?”虽然对他来说,这么问感觉怪怪的,但他在揣摩了现在的董露心理后,还是这么问了。

  黑暗审讯室里一片死寂,梁卫、向杰和邱志勇三个人连喘气都不敢用力。

  就在周奕都以为没戏时,角落里突然一个小猫一样的声音回答了一个字:“嗯。”

  周奕内心一喜,其他人这时候也明白了周奕的想法。

  他在利用黑暗给董露创造安全感。

  董露有两个人格,一个是喜欢往外跑,但却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本体人格;一个是喜欢独自躲在地下室里,看书看电影的封闭型人格。

  周奕无法确定,肖冰和董露的这两个人格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尤其是孙主任说经过药物控制后现在占主导人格的是封闭型的小霜人格,肖冰能不能接触她,能不能跟她交流沟通。

  但他知道,这个封闭型人格肯定很喜欢那个黑暗阴冷的地下室,那里可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要不然她也不会再跑回来了。

  所以他想试试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能不能和对方沟通。

  虽然起作用了,但结果也让人很揪心。

  因为这让他想到了,董露十年如一日像只老鼠般生活在地底下,太让人崩溃了。

  如果她没有被强奸,如果她没有被烧伤,这时候的她应该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她和肖冰应该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两个身世凄苦的孤儿可以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周奕屏息凝神小声问道:“小霜,肖冰在哪儿?”

  半晌之后,董露的声音开始小声抽泣起来,抽泣之中夹杂着含糊的话语。“哥哥……哥哥他不见了……他不要我了……呜呜呜……”

  也就是说,在小霜人格眼里,肖冰不是爱人,而是哥哥,或者说更像是一个父亲的角色。

  但肖冰怎么可能会扔下董露不管呢。

  “小霜,你知道你哥哥他为什么要带你逃走吗?”

  只有抽泣,没有回答。

  或许对方摇头了,但可惜周奕他们在黑暗中也看不见。

  也就是说,逃跑这件事,应该和小霜人格没有关系。

  也很正常,她是封闭型人格,是一只受惊的刺猬,三十号那天跟踪陆小霜的肯定是董露的本体人格。

  周奕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个封闭型人格不仅无法正常沟通,很可能心理年龄上也有一定的问题,可能停留在了一个十几岁的状态,就是什么危险都没有发生之前。

  总之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和董露的生理年龄相匹配的样子。

  毕竟董露是有精神病,但不是有智力障碍。

  这点之前孙主任没说,大概和这两年董露本人基本不去复诊有关吧。

  也就是说,和小霜人格沟通,可能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必须得和董露的本体人格进行沟通。

  但周奕可没有治疗精神病的经验,也不懂心理学。

  他只能尝试着问道:“小霜,你能让董露出来吗?”

  没想到这一次,立刻就有了反应,角落里的声音有些惊恐地说:“不要……哥哥说姐姐好凶……不让她出来……”

  果不其然,小霜人格的心智不够成熟,从这话里就能听出来了。

  而且,肖冰和董露的两个人格,是以一种非常奇怪诡异的状态相处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肖冰家其实生活着三个人。

  “没关系的,我们不会伤害她的……我们只是想知道,你哥哥他现在在哪儿?”周奕柔声道,“可以吗?”

  片刻之后,小霜人格抽泣着回应了一个“嗯”字。

  周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渐渐的,听到黑暗中董露抽泣的声音慢慢消失了。

  突然,董露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同样的声音,语调却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董露惊恐中带着戒备的声音大声喊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周奕知道,这是董露的本体人格了。

  很神奇,如果不是孙主任之前确认过董露患有多重人格,周奕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装的。

  “你是董露吗?”周奕问。

  “你们是谁?肖冰呢?肖冰在哪儿?”董露急迫地问道。

  “董露,你冷静点,我们是警察,你现在在公安局里,你很安全,没人会伤害你。”周奕赶紧出言安抚道,因为他发现董露的呼吸明显越来越急促。

  她可能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药了,精神状态处在崩溃的边缘。

  “我要找肖冰,我要找肖冰!他不见了,他不要我了。”

  周奕能感觉到,董露站了起来,果然两个人格的行为模式有区别。

  但奇怪的是,两个人格都说了肖冰不要她了,为什么?

  “董露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帮你一起找肖冰好不好?”话虽如此,但周奕知道,董露这是病,不是她自己想冷静就能冷静的。

  话音刚落,突然周奕感觉有一只手摸到了自己。

  那只手只是刚刚触碰到他,就猛地缩了回去,然后就听到董露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们滚开,你们没一个是好人,你们所有人都是魔鬼,给我去死!去死!”

  董露大吼大叫的同时,周奕听到了身体撞击墙壁的声音。

  他顿时大惊失色,董露精神失控,开始自残了!

  梁卫大喊道:“快开灯!”

  同时他和周奕朝着董露撞击的方向冲了过去。

  门口位置的向杰啪的一声打开了灯。

  灯光大亮的同时,周奕和梁卫已经抓住了董露的胳膊。

  可董露那干瘦的身躯里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梁卫一下子居然没拉住,直接脱手了。

  周奕毕竟年轻,眼疾手快,一只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倘若晚了半秒,董露的脑袋就得狠狠地撞在墙上,鲜血四溅。

  因为此刻的墙上已经有了撞击留下的血痕。

  突然被拉扯住,董露猛地回头看着周奕。

  她的脸,让周奕愕然。

  董露头上没有一根头发,脸上的皮肤像是冷却后的木炭,没有一块好肉。

  她的额头在前面撞墙时破了,鲜红色的血液布满整张脸。

  这样的一张脸,哪怕是刑警看了都得胆寒三分。

  但比起这张恐怖的脸,更让周奕感到震撼的,是董露眼里那深不见底的巨大绝望。

  她的眼里没有光,像一潭早已发臭腐朽的死水。

  突然,董露眼里流下泪水,泪水混合着额头的血液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泪。

  她声嘶力竭近乎癫狂般的大吼道:“你为什么要害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

  那力量巨大到周奕再也控制不住,梁卫大喊一声,“快帮忙。”

  向杰和邱志勇才冲了过来,四个人把疯癫的董露给按住了。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乔家丽出现在了门口,满脸的疑惑和紧张。

  在她身后,有个戴眼镜斯文儒雅的中年人,估计就是市三医院的孙浩主任。

  孙主任一见被四个成年男子压在地上的董露,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赶紧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药盒,打开后取出里面的针筒和药瓶,一边冲几人大喊道:“找东西塞住她的嘴,否则她会咬舌!”

  被压住的董露一边大吼大叫着,一边疯狂的挣扎,丝毫不顾及身体的情况,有一种哪怕骨头断裂也要逃的巨大意图。

  周奕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东西能塞住她的嘴。

  来不及犹豫,他一狠心把左手大拇指弯曲起来,然后连同外侧手掌的部位,直接塞进了董露的嘴里。

  下一秒钟,一阵巨大而钻心的疼痛从手掌上传来,痛得周奕咬紧了牙关。

  仿佛,那跨越了八年的灼烧之痛传递了过来。

  在几个成年人的合力之下,孙主任才成功把一针镇静剂推了下去。

  很快,董露不再挣扎,身体慢慢地瘫软了下来,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她咬住周奕手掌的嘴也慢慢松开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火……好痛……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

  医务室里,周奕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左手上一排深深的牙印。

  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很深。

  只是很奇怪,当时被咬的时候周奕感觉到了钻心的剧痛,现在却只觉得有些麻木。

  哪怕值班医生刚才消毒清洗伤口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有一些轻微的刺痛。

  许念从门口路过,看见了里面的周奕,便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儿?”

  她刚问了一句,就看见了周奕手上的伤口,皱着眉问:“这怎么弄的?”

  周奕笑了笑:“没事,一点小伤。”

  “孙姐呢?”许念问,她口中的孙姐就是市局医务室的值班医生,四十多的大姐,爱人在青山分局工作,和周奕他们是同行。

  “说是没纱布了,去库房拿纱布去了。”

  周奕抬头看了看,发现她身上背着工具箱,心头一紧问道:“你这是……要出现场?”

  许念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刚接到的通知,南沙河下游发现了一具浮尸。”

  “什么……”周奕顿时感觉脑子嗡的一下,记忆里这个时候没有命案啊。

  还是说只是一个意外落水的死者?

  “今天这雨要是再多下半个小时,这具浮尸就冲出宏城地界了。”许念看看时间道,“我先走了,要不然宋老师该着急了。”

  说着拍拍周奕的肩膀说:“注意安全,别老是受伤了。”

  周奕抬头冲她笑了笑。

  看着许念离开,之前曾经出现过的一个想法突然又从周奕脑袋里冒了出来。

  董露的小霜人格跑回了肖家,并且还一直说是肖冰不要她了。

  但肖冰带着董露逃跑,不可能不管他。

  除非是十号那天晚上,肖冰差点被巡逻的民警发现,夺路而逃的时候可能和董露失散了。

  等不到肖冰的董露只能回到肖家。

  那肖冰呢,会不会因为找不到董露而想不开,自寻短见?

  他这种十年如一日隐忍的性格,很容易走极端的。

  尤其……他父母当初就是跳河死的。

  可千万别啊,肖老师,案子查到今天为止,肖冰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嫌疑了。

  现在唯一无法确认的事只有一件,他为什么要带着董露逃跑?

  但这个问题,现在恐怕很难知道。

  因为董露的本体人格一出来就发病了,精神病发作的时候是真的让他心有余悸,力量出奇的大,自己一个人在不伤到她的情况下还真的没法控制她。

  孙主任给董露打了镇定剂之后,董露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恍惚游离的状态,安静倒是安静下来了,但也没办法问话了。

  孙主任了解了具体情况后,认为应该就是长期没有服药控制导致的,否则不太可能情绪如此失控。

  他的建议是马上强制入院治疗,控制病情。

  这就尴尬了,小霜人格状态倒是稳定,但看样子什么都不知道。

  董露本体人格肯定知道很多事情,尤其是她在发病时的几句话里,就包含了一些信息。

  第一,她说肖冰不要她了,应该不是指躲避追捕过程中的失散,因为那时候应该是小霜人格。

  那为什么肖冰会说不要她呢?从事实情况来看并没有,那大概率就是争吵过程中的气话。

  从孙主任提供的信息来看,肖冰对董露是全心全意的,包容度非常高。

  不说别的,就说董露这种情况,肖冰养了她八年。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还是两个没有法律关系也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肖冰说出这种气话来?

  这个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了。

  第二,董露嘶吼的时候曾提到过一句“你为什么要害我”。

  这个“你”,周奕不认为是曾经强奸她的那个校长辛云飞,董露能考研,说明在那之后已经走出来了。

  案发是八八年的六月,宏大的考研是在十二月底到一月初的这段时间,隔了半年了。

  所以这个“你”,就说明了她被烧伤,是人为的。

  甚至,她可能知道是谁放火烧了自己。

  只是董露没有健全的行为能力,她的话无法作为证据。

  但完全可以作为线索。

  就是董露现在这个状态,什么时候能有效开口,是个未知数。

  但如果董露知道的话,肖冰就应该也知道。

  所以找到肖冰,是现在的关键。

  至于收治董露的问题,周奕跟着梁卫一起和孙主任商量了下。

  宏城倒是有一个精神病院,但因为市政经费问题,规模不大设施落后,而且治疗水平也不行。

  与其说是精神病医院,倒不如说是一所关押精神病的监狱。

  主打一个把人关起来控制住,不让这些精神病人接触社会,治疗的话就这么回事儿。

  姜虎的妈妈杨秀娟就关在那里。

  周奕顺道去看过一次,反正确实很像监狱,主打一个与世隔绝。

  大部分都是家里没辙了,管不了,只能送过去。

  毕竟放任不管的后果很严重,会对社会稳定和民众安全造成隐患。

  对于经过精神病鉴定的嫌疑人或涉案人员,一般情况下就是责令家属或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除非家属不管,才会强制医疗。

  董露不是不能送过去,只是送过去那就是关着,然后定期喂药。

  可这不是专案组想要的,专案组希望她能尽快恢复理智然后开口,提供有效线索。

  所以最后梁卫找到谢局商量后,决定把人交给孙主任,带回去治疗,费用由市局来出。

  孙主任倒是非常乐意,毕竟董露本来就是他的病人。

  只是董露目前还涉案,市三医院正常的病房无法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只能让孙主任安排一个单独病房,然后市局这边再派警察二十四小时看守。

  孙主任说,一旦董露的本体人格状态稳定了,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把这些事情异议处理完,天已经黑了。

  梁卫关心了一下周奕手上的伤势,让他正好跟着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

  周奕没有拒绝,便跟着一起去了医院。

  董露被担架抬上了急救车,孙主任亲自随车,还有一队抽调的两位同事也在车上。

  乔家丽则是自己开了一辆车,周奕坐在副驾驶。

  路上,夜色浓郁,下过雨的缘故,空气里格外湿润。

  “你手没事吧?”乔家丽关心地问道。

  周奕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缠的纱布说:“没事,只是小伤。”

  “对了,我本来晚上想回去找我们家老张问问的。结果中午他刚好给我打电话,说是晚上要出差,所以我就顺便让他帮忙打听一下关于匿名举报信的事。”

  周奕知道这是有结果了,赶紧问道:“张处长答应了?”

  乔家丽点点头:“嗯,他下午找人打听了下,前面刚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这封匿名举报信是五月二号的上午,出现在市委政策研究室的。当时办公室没人,有人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地上有个信封,上面写了三个字,举报信。然后政策研究室的人没敢打开,直接送督查科了,督查科拆开看了里面内容后才上报给市领导的。”

  “大概就是这样。”

  周奕很疑惑,因为这里面有两个奇怪的地方。

  第一,举报信出现的时间,居然是五月二号?

  本来一直以为是在案发之前,或案发时间段里。

  没想到竟然是五月二号这天,四月三十号晚上发现的第一袋尸块,五月一号大规模搜查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很多尸块了。

  到五月一号晚上,陆小霜更是已经从矿洞里救出来了。

  在案件全面爆发的情况下,凶手居然会在五月二号这天才送出匿名举报信?

  这太古怪了。

  第二,举报信居然不是通过邮寄送到市委办公室的,而是以奇怪的方式出现在了市委政策研究室的屋里。

  要知道之前龙志强案里,为了查司机刘建设寄出去的照片,可是找邮局确认过的,平邮是不记名的。

  而且九七年街上邮筒多得是,如果怕后续通过邮筒被锁定,跑远点随便找个邮筒就行了。

  为什么不通过平邮呢?

  是怕送不到有用的人手里吗?

  那也不对啊,这封信是出现在市委政策研究室里的。

  这是个什么部门,是一个专门负责领导重要讲话稿件、报告、组织调查研究,整理综合文字材料的科室啊。

  就是动笔杆子写演讲稿写报告的部门。

  举报的事也不归他们管啊。

  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办公室里?

  “有什么想法吗?”乔家丽问。

  “有两个想法。”周奕说,“第一,举报人不通过平邮,大概率是怕平邮的时间太慢,或者是被忽略掉,达不到效果。毕竟正常的信件是会经过很多人的手的,不确定性比较大。”

  “而且五月二号这个日期也非常耐人寻味,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尸块已经被发现了,不应该再冒险干这事儿。所以这点我还没想通,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第二就是这个举报的渠道,也很奇怪。如果不想平邮寄信,那举报的渠道其实也有很多,市政府大院门口应该就有举报信箱、还有信访办、纪检委,都可以直接人肉投递,怎么会扔到一个毫不相干的政策研究室里呢。是怕这种举报渠道容易暴露吗?”

  听到这里,乔家丽突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奕立刻意识到有问题,忙问:“乔姐,怎么了?”

  “信访办和纪检委我不知道,市府大院的举报信箱我是听我们家老张说过,好像是之前有人恶意长期匿名举报,编造了很多无中生有的不实信息,导致影响了工作,所以后面加了一些登记要求等措施。”

  周奕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怪不得凶手不通过信箱直接投递呢,原来是为了避免出现目击者。

  还有一个问题他没说。那就是市府大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尤其是能把信丢到研究室办公室里,说明举报人是进入到市委办公楼内部的。

  要么,凶手有一定的身份背景。

  要么,他通过自身的人脉,巧妙的让市委办公室的内部人员帮自己做了这件事。

  周奕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在情人节那天给徐柳打过传呼的人,刘保国。

  以他的身份,应该能办到这件事。

  难道他就是凶手吗?

  可问题是,他和陆小霜没有任何关系啊。

  陆小霜只是一个大一新生,而刘保国是副校长,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

  如果说他可能是徐柳后来的金主,这是有可能的。

  但陆小霜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上一世他为什么要杀害并碎尸陆小霜?这一世又为什么要嫁祸给陆小霜?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车就到了市三医院。

  乔家丽跟着孙主任去护送董露住院,她让周奕自己赶紧去打一针破伤风,一会儿在车上碰头。

  周奕看着医护人员从担架上抬下来的半昏迷状态的董露,心里五味杂陈。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肖冰没事儿。

  如果肖冰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不只是案子的线索断了,更重要的是,董露今后该何去何从。

  到底是什么人造成了如今的这一切?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愤然砸了下汽车引擎盖。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因为有一瞬间,董露没受伤之前的样子,和陆小霜的样子在他脑海中重迭到了一起。

  从董露前面歇斯底里的吼叫中基本可以确认,烧伤不是自焚,而是人为蓄意纵火。

  不!不是纵火,是谋杀!

  那有没有可能,八年前点火想烧死董露的人,就是八年后上一世杀害陆小霜的人呢?

  毕竟董露和陆小霜长得那么相似,如果是对董露有病态占有欲的人,完全会因为一个和董露非常相似的陆小霜而重新产生这种病态心理。

  虽然目前还没想通这一世徐柳的死亡和董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但是如果按照这个方向来分析的话,宏大案可能并不是九七年才发生的独立案件,而是八九年就发生的纵火谋杀案的延续!

  这个想法让周奕不寒而栗。

  因为真是这样的话,上一世的陆小霜就死得太冤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周奕拿起来一看,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因为电话是许念打来的。

  “喂,许念,是我。”

  电话那头许念就说了六个字:“周奕,肖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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