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官 第38章:魏门四贤【5K】

小说:汉官 作者:江汉 更新时间:2025-06-27 00:21:02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关于司马懿的问题,其实此前儒家各派早有解读。

  像魏哲这样先训诂而后释经的做法,在大汉朝也不是先例。

  但是他对于《大学》之篇的见解,在大汉朝却算是独一份。

  于是魏哲话音未落,下方便有士子笔走龙蛇的将这段问答记录下来。

  而司马懿是大家出身,自然知道这种场合一点也马虎不得。

  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要在后世经传注解中一遍遍的丢人。

  故此甭管是不是真听懂了,此刻他都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之状,郑重拜谢。

  没办法,文人相轻。

  多问一句,说不定日后就有人在笔记中暗戳戳的讽刺他愚钝了。

  就在司马懿坐下不久,与他在同一个学舍中的诸葛亮随即起身请教。

  说起来这两位的年纪也相差不大。

  司马懿十六岁,诸葛亮十四岁,都是弱冠少年。

  或许是因为这点,诸葛亮平日里不怎么和兄长诸葛瑾在一起,反而常常与司马懿在一起探讨学问,相互辩经,堪称是书院中的风云人物。

  由于司马懿娴静寡言,诸葛亮开朗阳光,书院中的好事者便以司马懿为凤,诸葛亮为龙,为两人取了个“卧龙”“凤雏”的名号。

  师长们听说之后亦是忍不住颔首,即便是偶尔来讲学的管宁都颇为赞同。

  毕竟一个人的天赋是看得见的,尤其是像诸葛亮这种社稷之才。

  即便他此刻还没有后世的风采,但依旧是同龄人中最耀眼的那个!

  卢植、郑玄、蔡邕三人便常常联手教导诸葛亮,恨不能有此亲子!

  此刻诸葛亮的表现也确实没有辜负三老的栽培。

  在恭敬见礼之后,只见他毫不胆怯的望着魏哲请教道:

  “先生言《大学》乃圣人之道,但我等凡物……真的能成圣吗?”

  不得不说,诸葛亮确实不负众人的期许。

  他的问题直至核心,一针见血,比司马懿更是多了几分胆气!

  实际上此刻不止是他,一旁的诸多士子、大儒也都在好奇这个问题。

  他们能理解魏哲对《大学》的看重,毕竟各有所好,可以理解。

  但是将《大学》直接定义为成圣之道,是不是说的太满了?

  一时间,众多疑惑的目光都忍不住看向魏哲。

  然而身处诸多视线焦点的魏哲却一点没有紧张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致的环视了一圈。

  当看见卢植三人亦是颇为关心这个问题时,还笑着颔首致意。

  随后他方在诸葛亮迷茫的眼神之中缓缓开口。

  不过魏哲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

  “若有一人,其心藏圣人之德;身有圣人之能;亲施圣人之行……如此,可称圣人否?”

  此言一出诸葛亮与其他人都愣住了,不禁凝神思索起来。

  往日众人总是口称圣贤之道,还真的很少具体定义什么是圣贤。

  须臾,只见诸葛亮眼神坚定的点头道:

  “若有这般人物,当为圣人!”

  对此魏哲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人民朴素的价值观就是这样。

  如果有一样东西,具有和杯子一样的质感与物理特性,外表和杯子一模一样,并且和杯子具有一样的功能,那么它就是杯子。

  而魏哲闻言这才正面回答道:

  “圣凡皆同,不假外求。”

  “汝等当知,孔子乃是先师,非素王也。”

  “圣人当年亦是凡体,唯苦修学习方致成圣!”

  “如此,若我等行圣人之道,自然亦有机会成圣!”

  这其实也就是今文经和古文经没办法调和的地方。

  今文经总想把孔子神化,让他彻底成为一个“非人存在”,以此顶礼膜拜。

  毕竟只有这样,他们那套谶纬经学才能自圆其说。

  然而今文经的根基在魏哲看来,就是这门学问最大糟粕,也没办法兼容。

  孔子若“是神非人”,那么儒家学问的上限也就定死了,再也没办法不断进化,毕竟神谕不是知识,是没办法超越的。

  但如果孔子乃是“先师”,那么后世的儒家弟子都只是学生而已。

  如此一来,学生努力学子师长传授的知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纯属正常。

  从这个角度来说,魏哲治学的态度其实比郑玄还要激进。

  因为他压根就不觉得有“古今融合”必要,甚至觉得此事不容妥协。

  谶纬经学,流毒无穷,非斩草除根不可,容不得和稀泥。

  古文经的诞生本就是一种难得进步,必须将腐朽的谶纬经学彻底埋葬。

  不如此,后世的儒家学问将再也没办法自我革新,自我进化。

  当儒家无法自我进化之后,其占据主导地位的华夏文明自然也就受其拖累了。

  而当魏哲斩钉截铁的表示这个态度时,旁听的郑玄忍不住轻叹一声。

  倒是身侧的卢植忍不住连连点头,只觉得魏哲的观点太合他胃口了。

  以往卢植觉得魏哲受郑玄影响太重,但现在看来魏哲该是他的弟子才是。

  要知道卢植的治学态度一直都是主张以古文经学替代谶纬经学,而不是融合。

  那什么,其实也没办法融合。

  毕竟谶纬经学根基就是“孔子为素王”,古文经学若是接受那根本也就变了。

  只不过场中像卢植这样眼界和水平的人没几个,还看不到如此深度。

  大部分儒生还是在好奇于他们普通人到底该如何成圣,比如诸葛亮便是如此。

  魏哲闻言则耐心的将《大学》提纲挈领的分为“三纲八目”。

  所谓三纲,即: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

  这三个纲领其实很好理解,直白点翻译就是:

  弘扬高尚的品德、让民众不断进步、让社会保持和善的秩序。

  但这三点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容易做到的。

  故此在确定“三纲”目标之后,便要以“八目”一步步践行之。

  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此便可以由“凡”至“圣”,形成一条严密的进阶路径。

  然而诸葛亮不愧是诸葛亮,只是心念一转便意识到关键所在。

  “不知先生所言“格物致知”何解?”

  毕竟按照魏哲的解读,“三纲八目”乃是成圣之道,而“格物致知”又是“三纲八目”的开始,那么“格物致知”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后世“心学”与“理学”才会围绕这个吵得不可开交。

  甚至朱熹在注解《大学》时,还直接改动原文,补了一段“格物致知章”。

  ——

  右传之五章,盖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闲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

  ——

  朱熹倒是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了,但是王阳明却不接受,觉得是篡改本意。

  毕竟曾子的原本中对格物致知就已经有过解释了: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是朱熹还是王阳明都认为“格物致知”乃成圣之始。

  诸葛亮的疑问,其实也正是两人学说的分歧所在。

  即便是魏哲也是沉吟片刻后,方才一字一句道:

  “格物是为求知,然致知必需格物,此乃知行合一。”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

  诸葛亮:“……”

  有那么一瞬间,诸葛亮甚至有些怀疑自家是不是真像众人夸的那么聪明。

  毕竟他如果真的那么聪明,为什么只听懂三四分呢?

  只是他确实不知,他能在这片刻之间就有所领悟已经很了不起了。

  其他士子,乃至一旁的大儒都是若有所思,但却找不到头绪。

  幸而诸葛亮没有司马懿那么重的偶像包袱,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他再次躬身一礼,颇为惭愧道:

  “弟子愚鲁,还请先生开释!”

  魏哲想了想当即换一个角度解释道:

  “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这句话其实很好理解:知道了却做不到,那只能证明你知道的不够多。

  知道的不够多,其实也就是不知道。

  正如我们听过很多人生哲理,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以诸葛亮的智慧也不难理解这句话,略作沉吟便轻轻点了点头。

  魏哲见状方才继续耐心道:

  “老农凭先人口口相传,天长日久而懂稼穑。”

  “因其知稼穑,故必然能春耕秋收,此乃天理也。”

  “若有一人学富五车,自言精通稼穑,然所植田亩颗粒无收,此不能为知。”

  “老农纵然不识一字,然于稼穑之道亦是【已知】也。”

  “正如你已经听了圣人之道,却没法立刻践行圣人之道,这便是【未知】。”

  说到这里,魏哲总结道:

  “未有先知而后行,亦未有先行而后知。”

  “知行一体,不可分离。”

  见魏哲这么一说,诸葛亮终于恍然。

  至于其他儒生甭管有没有真的听懂,此刻都似懂非懂的连连颔首。

  然而当诸葛亮坐下之后,还不等下一个学子提问,一旁的周瑜忍不住道:

  “若已格物致知,其后又当如何呢?”

  说罢他顿觉失言,当即一脸歉意的请罪道:

  “卑职一时沉迷,鲁莽失言,还请殿下降罪。”

  “无妨!”魏哲只是随意一笑。

  他既然让周瑜随侍左右,自然也有提拔培养之意。

  于是魏哲不但不怪罪,反而回答起周瑜的问题:

  “既已格物致知,其后自当实事求是,量知为用,各尽其能。”

  而周瑜见魏哲没有怪罪,便大着胆子继续提问道:

  “那我等又该如何实事求是,量知为用呢?”

  这回魏哲沉默的时间就比较久了,忍不住皱眉思量起来,但众人却不敢催促。

  此时此刻,即便是卢植、郑玄等人都不得不承认魏哲的儒学水平。

  或许在广博方面魏哲比不上他们,但在思想深度方面魏哲已经是先行者了。

  而魏哲之所以思量了这么长时间倒不是被问住了,而是不知该怎么回答更好。

  他刚才所言虽然借鉴了“心学”的部分理论,可他并不是真要用“心学”。

  实际上他这些年并不只是单纯读经,而是在寻找一个适合当下的学说。

  幸而十年下来他终于有了些许成果。

  那便是——实学!

  眼下与其说是他在解读《大学》,不如说是他在用《大学》注解“实学”。

  关于“实学”,其实与“理学”一样起源于南宋。

  当时以大儒陈亮为首的永康事功学派,批判空谈道德,倡“义利双行,王霸并用”,因此与朱熹、二程的“理学”水火不容,争论不断。

  只可惜最终还是朱熹笑到最后,“永康事功学派”自此没落数百年。

  直到明朝中晚期,由于天下日渐衰败,天下有识之士开始寻求救国之道。

  其中海南大儒丘濬受永康事功学派启发,方才开创“实学”一脉。

  丘濬与陈亮不同,他虽被人称为当代通儒,可同样有大量的政治实践经验。

  其人历事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四朝,先后出任翰林院学士、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英殿大学士等职。

  并且在当了六年大明首辅之后,年迈的丘濬才遗憾的在任上去世。

  也正是因为他的特殊经历,导致他的儒家学说格外注重“经世致用之学”。

  比如丘濬就曾经在所著的《大学衍义补》的第二十七卷《制国用铜楮之币》中特地写道——世间之物虽生于天地,然而皆必资以人力,而后能成其用。其体有大小精粗,其功力有浅深,是故其价有多少。

  无独有偶,两百年后英国古典经济学家威廉·配第也提出了“劳动决定商品价值”的相似观点。

  并且丘濬尤其注重经济之道,一直尝试建立以白银为基础,银、钱、钞三位本位制货币体制的模式,可惜受当时朝局影响,始终未能实现。

  不过自丘濬之后实学对大明朝的精英知识分子的影响渐大。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导致“实学”不如晚出现几十年的“心学”流行,也不如“心学”那么老少皆宜,通俗易懂,能入门且领悟的都是少数人。

  丘濬死后明代实学便分裂为两大学派:

  即:明体适用派、王霸并用派。

  其中明体适用派主张恢复儒学“内圣外王”的精神,强调“学仕合一”,其代表人物有丘濬、吕坤、谢肇淛、陆世仪,顾炎武、李颙等。

  而王霸并用派也可称之为“义利双行”派。

  这一派主张复兴先秦的诸子学说,对管子、韩子、老子、庄子、墨子等都有所称颂,尤其是吸收了管、商的“功利”学说,不讳言“富强”,以“富国强兵”作为一生追求的终极目标。

  其代表人物有张居正、海瑞、焦竑、徐光启。

  但无论是哪个派别,明代实学统一都摒弃“八股之习”与“道学之习”,这是明代实学思想家所共同针砭的目标,往往称之为“俗学”,以与自己所提倡的“实学”相别。

  他们讲究“实用”,提倡“实学”、“实行”、“实政”,主张“实心”任事。他们抛弃道学家游谈无根的陋习,更多地注意那些有关国计民生的事情,诸如农田、水利、河漕、盐法等等。

  只可惜实学的影响力还是太弱,仅靠一两个大臣依旧无法改变局势,没有皇帝的支持与坚定的推动,实学的思想也没办法像朱熹的“理学”一样成为官学普及。

  故此当明朝灭亡之后,实学仅仅只剩下顾炎武、朱舜水、黄宗羲、王夫之、颜元等人苟延残喘,并且由于南明内斗不断,彻底回天乏力。

  结果历代实学先贤不断探索得来的经验,以及他们从明朝灭亡中得到的惨痛教训,竟然随着朱舜水东渡,在这个岛国传承下来,为日本所吸收。

  唉,世事无常,每每思之都让人不由扼腕叹息!

  当然,眼下魏哲倒没必要为那不知道还会不会存在明朝感慨。

  对于魏哲而言,当下他亟需的是“实学”的精神!

  是那种~实用、实学、实行、实政,主张“实心任事”的实事求是之精神!

  尤其是以张居正为代表的“义利双行”派,正合魏哲心意。

  毕竟如今距离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还不到三百年,先秦的诸子学说还不像后世那么式微,在民间尚有许多传承,社会上也没有形成后世那么深刻的儒家烙印,对管子、韩子、老子、庄子、墨子等学还能大致保持一定的客观。

  而这种开放的治学态度,正是魏哲所需要。

  于是魏哲思量再三之后,当即以王朗与陈纪的辩经为例子,针对荆州宋忠的批判进行剖析,将他方才在藏经室中关于“义利之辨”的论调重复了一遍。从“义利双行”为切入点,告诉周瑜什么叫做“实事求是”,什么叫做“量知为用”。

  “若为公义故,君子当不讳言利。”

  当魏哲话音落下,周瑜自然不用多说,当场受益匪浅。

  但更震惊的还是其他第一次听说这些见解的儒生们。

  “以公利定公义,以私利定私义”之言,当场好似黄钟大吕一般,让他们身心舒爽,豁然开朗。

  以往觉得疑惑之处,此刻瞬间感觉都有解释了。

  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神顿时再度震荡。

  因为连“义利之辨”都能解答,这无疑说明魏哲的学说是真的成立的。

  如此一来,岂不说明魏哲关于“由凡入圣”的言论真的有机会实现?

  一念至此,在场的无论是士子还是大儒看向魏哲的眼神都瞬间变得火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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