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很安静,专家们齐齐的盯着屏幕。

  古人称瓷为饶玉,何为饶玉?

  《陶记》(南宋):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鬻于他所,故有‘饶玉’之称”。

  说的就是湖田窑的影青瓷。

  但景德镇研究了二十多年,早就有了结论:南宋后,影青瓷工艺就失传了?

  但乍然,好多人都不知道在哪的河津,突然出现了影青瓷的继承工艺,且连续勘探出宋、金、元、明、清五朝四座窑址?

  着实有点难以接受。

  一是太突然:凡是重大考古发现,从中央到地方,各媒体无不争相报道。

  炒足了噱头,吸足了眼球,引起足够的轰动效应和影响力,相关单位才会组织之后的发掘工作。至于工艺溯源,那要等发掘出遗址再做计划。

  但这个河津窑,悄无声息,默默无闻,突然就冒了出来?

  二是时间:普通型的遗址,勘探和发掘周期至少也是以年计,短一点的一两年,长一点的三五年。

  研究周期更长:就比如之前提到的湖田窑,从八十年代初到现在,已足足研究了二十多年,依旧在持续研究中。

  而台上的这个小孩用了多久?

  从前到后四个月:包括征集文物、勘探窑址、鉴定检测、分析化验、工艺并技法的鉴证。

  等于窑址还没发掘,他已经做完了工艺技术的探源和演进,甚至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

  关键的是:从前到后,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找到了四座窑?

  哦不……五座,还有一座距今五千年左右的仰韶文化遗址,其中不但包括两座陶窑,更发掘出两枚国内首次发现的陶雕蚕蛹。

  再看屏幕上的勘探报告:五座窑址均埋藏于文化层之下,地表无任何明显标识。等于每一次的勘探发现,就是运气使然?

  扯寄吧蛋:一次是运气,五次都是运气?

  没人说话,会场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

  林思成凭的当然不是运气,而是科学。说简单点:以土找土,以河找窑,独属于中国的考古科学。

  找城找夯土,找墓找五花土,找房找黄土(黏土),找古早遗址则找灰土……

  其实各考古院校的教材中就有,不过很零散,至今还没有归纳出成体系的理论。

  林思成解释过很多次:向自己人解释过,向当地部门解释过,更向孙处长、吴司长、张院长解释过。

  而且相关资料已经递交到了考古司,之后肯定会下发,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转念间,林思成点了一下话筒:“既然说到了影青瓷,那有几组数据,请各位老师们再看一下!”

  “这是我们对两千多份湖田窑影青影瓷标样,进行检测、化验、分析后得出的结果……”

  说着,他滚动鼠标,屏幕一闪,又出现三组表格:

  专家们瞅了一下:湖田窑北宋VS南宋影青瓷分析对比!

  不懂行的莫明其妙:分析就分析,化验就化验,好好的报告,你打码做什么?

  懂行的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当他为什么打码?

  他如果不打码,就得吃官司。

  不信?看表。

  与北宋影青瓷相比,南宋影青瓷的主元素硅含量显著提高,铝、铁、钛、钾、钠含量显著下降,从而导致硬度降低,胎体更厚,烧成温度大幅度降低。

  稀土元素中,Rb(铷)、Sr(锶)、Cs(铯)、Sc(钪)等元素含量下降,Zr(锆)元素含量提高,必然导致胎质更白,更润,也就是南宋景德镇瓷器特有的糯米胎。

  但有一点:这种瓷器基本不透光。

  所以,打了码的那些,肯定是胎厚、硬度、透光率等数据。

  说简单点,既不青,也不薄,更不透,还脆,那你叫什么影青瓷?

  再说直白点:林思成把湖田窑影青瓷的工艺技术断层年代从元代初,推进到了南宋初。

  等于影青瓷在北宋末就失传了,压根就没流传到南宋。

  但话说回来:景德镇研究了二十多年,难道不知道?

  当然不可能。

  所以,如果知道他会研究这个,打死景德镇也不会把影青瓷标样换给他。如果见了这份报告,不找他麻烦才怪。

  但这些都是其次,专家门奇怪的是:你研究的是河津瓷和北宋影青瓷的继承关系,何必证实南宋有没有继承影青瓷工艺?

  感觉,两者关系并不是很大?

  正狐疑着,屏幕又一闪,出现新的图表。

  北宋影青瓷VS霍州金、元时期细白瓷主体/微量元素对比。

  河津宋代细白瓷VS霍州金、元时期细白瓷主体/微量元素对比。

  霍州窑,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再看数据……咦?

  这三种瓷器的化学组成,怎么这么像?

  再看硬度、结晶成相、透光率,专家们顿时了然:这三种瓷器工艺是继承且递进演变的关系。

  不过霍州窑没有继承完整的工艺技术,没办法达到足够的烧成温度,继而导致胎质极脆。

  严格来说,这种瓷器,已和影青瓷没关系了。

  但这不是重点,而是这三个月内,这小孩勘探到的窑址不止是四座,而是五座?

  转念间,林思成拿起话筒:“勘探完河津四处窑址,因细白瓷标样估量过少,不足以支撑系统性的分析研究和工艺溯源。所以,我们计划寻找工艺继承疑似窑口……然后经过团队的不懈努力,最终确实霍州窑……”

  “等等!”话还没说完,考古司的一位专家举了一下手,“你这个‘不懈努力’是多久?”

  林思成顿住,沉吟了好久:“不是很久!”

  不然怎么回答:团队基本没出什么力,全程打酱油?

  而且也没用多长时间……

  怕他继续追问,林思成忙岔开话题,滚动鼠标:

  “至此,我们基本解决了标样量缺乏的问题,为后来的实验分析夯实基础……也由此,确定了影青瓷在元代官窑体系中的比重和影响力!”

  啥东西?

  元代哪来的影青瓷?

  正怔愣着,屏幕上的图表又一弯。

  咦,这是什么:北宋影青瓷VS元代卵白釉主体/微量元素对比?

  元代卵白釉VS河津宋代细白瓷主/微量元素对比?

  霍州金、元时期细白瓷VS元代卵白釉主体/微量元素对比?

  吕所长瞪圆了眼睛,后排的两位陶瓷专家止不住的吸了口凉气。

  从这两张表上明显的能看的出来:北宋影青瓷、河津细白瓷、霍州窑金、元时期细白瓷,并元代卵白釉,这四种瓷器的工艺技术同样是继承且递进演变的关系。

  北宋影青瓷铝含量低,硅、铁含量高,所以烧成温度较低,硬度稍低,颜色更青。

  河细白瓷铝含量高,硅含量低,所以烧成温度高,硬度也更高。其次,铁元素较低,所以更白。

  霍州窑细白瓷同样高铝低硅,但炉温不足,所以胎质极脆。

  到元代卵白釉,同样高铝低硅,但做为助熔剂的钙含量提升了好几倍。同时增加胎体厚度,弥补了霍州窑的缺点。

  严格来说,卵白釉同样和“影青”两个字不沾边,但不影响两种瓷器用的是同一种烧制工艺……

  看了好久,吕所长从屏幕上收回目光,落在了林思成的脸上。

  他终于知道:林思成为什么要证实影青瓷失传于南宋,而非更晚的元?

  因为只有证实了这一点,他才能证实元代卵白釉和河津窑的继承关系。

  想也能知道:既然同时期,同地域的景德镇就有更完善的技术,元代官窑不可能绕道跑到隔几千里外的山西继承什么技术……

  啧,厉害了,林思成?

  以前,都说是元代卵白釉是浮梁磁局(元代官窑,在景德德浮梁县)借鉴宋代定窑白瓷创烧的新瓷,压根没人想过,竟然源自于湖田窑影青瓷?

  等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景德镇?

  关键在于,卵白釉在元代的地位和影响力:

  《元史》:国俗尚白,太禧宗禋院(元代掌皇室神御殿祭祀及藏传佛教寺院)诏浮梁磁局(元代官窑)烧卵白釉,以祭。

  都说青花是元代的国瓷,其实卵白釉才是。

  只此一点,哪怕之前那些数据没打码,景德镇也绝不会在意:因为又多了一项贡瓷体系。

  暗暗感慨,吕所长突地一顿:元代的卵白釉,好像也失传了?

  但直觉没这么简单,他留了个心眼,举了一下手:“之后呢,卵白釉的工艺再有没有演进?”

  林思成点头:“有的吕所长!”

  话音未落,屏幕又闪了一下。

  吕呈龙怔住,眼睛一点一点的睁大。

  元代卵白釉VS明代甜白釉……

  VS明代蛋壳杯……

  VS成化斗彩……

  VS明代德化白脱胎瓷……

  VS清代薄胎瓷……

  VS清代瓷胎画珐琅……

  一张张表格,一项项数据,有胎、釉成分分析,有化学组成均值,也有主量元素关系散点,更有主体元素和微量元素对比。

  一时间,专家们的眼睛像是瞎了一样。

  这是多少种名瓷?

  能数得上的明代御器,几乎被一网打尽了,竟然全部源自于宋代影青瓷?

  为什么之前从来不知道,也没有人想过,更没有人研究过?

  因为技术不过关,更因为没有足够的标样。

  所以,这数据不对。

  化学构成和均值好说,大点的实验室都能做。但后两项,国内能做的考古机构不超过两巴掌。

  少还是其次。

  像元素散点关系图,需要应用到X射线荧光光谱(XRF)系统化分析技术:图上的每一个点或圆,就代表着一次的分析结果。再数数,这十几张图上,总共有多少个元素符号?

  四五百都打不住。

  一次检测标样并计算参数,再制作标准曲线,需要六到八小时,所以一天顶多能做四组。等于一台机器在四五个月的时间里,一分钟没停过?

  早干冒烟了。

  再说费用:上海硅研所最高,一次三万。北大最低,一次一万五,五百次是多少?

  然后再说标样:卵白釉和德化白稍低点,一件小器形也就几万十几万,而且存世量相对较多,运气好能找到残器也说不定。

  但剩下那五种,一个比一个少,从来没听说过有过什么残器。

  如果用完整器,哪个不在二三、三五百万?

  抛开这些全不谈,就说第二项。

  虽然打了好多码,但在场的都是干这个的,一看单位“PPm(占比百万分之一)”就知道:这就是INAA检测数据。

  说简单点,这是核物理检测技术:即通过中子照射样品,使待测元素发生核反应,生成放射性核素。随后通过测量这些放射性核素的半衰期、射线种类及能量等特征,定量分析样品中的元素含量。

  检测周期八到十周:中子辐照一周,目标元素放射性衰变四到六周,γ谱仪测量一周,数据分析一周或以上。

  把这几张表格中的数据做全,需要的时间单位是“年”。

  但林思成说的很清楚:从计划考察到现在,将将四个月。

  那他的这些数据是从哪来的?

  手填的?

  一看专家们的表情,林思成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其实他在表格上打码,和景德镇没任何关系,而是检测所用的新技术:核技术联合应用分析。

  即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XRF)、中子活化分析(NAA)、质子激发X荧光分析(PIXE)联合检测。

  不需要八周,三台机器一起做,一周就够。

  这三项技术都引进的早,七十年代就有,国内机构已能独自研发。前两种已在文物考古、法证调查中联合应用,唯有第三种还是单独应用。

  不过快了,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与伦敦大学合作研究,到2010年就会发布《古陶瓷化学组成无损检测核技术》报告,即XRF、NAA、PIXE联合检测。

  总不能真的在甜白釉、蛋壳杯,乃至鸡缸杯上钻窟窿吧?

  没办法,林思成只能提前用一下。

  要说多先进,其实也一般,约等于隔着一层窗户纸,懂的一点就透,不懂的打死也想不到。

  所以,并非不能讲,而是太费时间:就在场的这些专家,以及所代表的机构,哪个没有过因为检测速度太慢,恨不得把机器砸了的经历?

  只要他一提,搞不好会被押到文研所或国博做示范。

  但数据肯定是真的,而且是吴司长亲眼看着他做出来的,没掺半点水份……

  大致就这么多,林思成看了看表,又拿起了话筒,另一只手里点动鼠标,屏幕上的图片一张一张的消失。

  “经验不足,只是瓷器工艺分析,就讲了两个多小时?老师们时间宝贵,下一个课题就不讲了。”

  “哪位老师如果有兴趣,可以在吴司长那里领取资料,两个课题的资料都有。不过铁质文物技术只是部分数据,核心数据要等论文发表……”

  没错,是过了两个多小时,但你才讲了几句?

  尽给我们放图了……

  咦,等等,你说啥技术?

  愕然间,屏幕上闪过一行新的标题:铁质文物保护:BTA缓释复配体系。

  主讲单位:西北大学文物保护与修复中心。

  马青林瞳孔一缩,“腾”的站了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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