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警察,被惊的不轻。

  不是说片区里没有发生打架斗殴的案子,所谓十古九骗,商户和客人开干,或是因为利益纠纷两帮同行发生冲突等等,时有发生。

  但很少有这么惨烈的:数一数,光是躺地上的,就有八个。

  也不是说没有捞偏门的,有阳光的地方有就黑暗,哪里都避免不了。搁头两年,比这恶劣,比这惨烈的时有发生。

  但搞清楚,现在不是头两年,今年是奥运年。好死不死,恰好发生在奥运会结束,国庆节前夕的节骨眼上?

  一时间,几个警察脸黑成了锅底。

  领头的探长脸已不是黑,而是乌青。

  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件事压下去,眼神落在酒鬼的脸上。

  后者疼的满头冷汗,双眼像是毒蛇,钉在林思成的后背上。

  探长冷冷一扫:“谁干的?”

  景泽阳刚要站出来,唐南雁眼睛一眯。

  他后知后觉,扯了扯嘴角,闭上了嘴。

  许琴刚要说什么,林思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唐南雁也扯住了她的袖子。

  她心里一惊:唐南雁也就罢了,摆明要捅破天。但林思成那一眼,却让许科长心头发慌。

  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更知道她在想什么,更知道,眼前的这几位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今天这滩浑水,看来是坚决不能趟了。算了,爱怎么怎么滴吧,反正负责任,受处分的不是自己。

  许琴暗暗一叹,手松开了装着警官证的口袋。

  林思成被唐南雁扶着,站了起来:“是我!”

  探长冷着脸:“这些人全是你伤的?”

  林思成点头:“没错,是我!”

  “同伙呢?”

  林思成愣了一下:“没同伙,就我一个人!”

  “凶器呢?”

  林思成“哈”的一声,在地上瞅了瞅:“忘了是哪一件,麻烦警官找一下:哪一把上面有指纹,哪一把就是!”

  等的就是你这句:持械,伤人,重伤……

  探长猛松一口气,手一挥,“带回去!”

  果然?

  林思成暗暗一叹,又笑了一下:“警官,咱们是不是先去医院?你们该问问,我该治伤就治伤……”

  “你一个犯罪嫌疑人,跟我讨价还价?”探长哼了一声,“没事,回所里,我慢慢给你治!”

  “如果失血过多,死了呢?”

  “死了我坐牢!”

  林思成点点头,笑了一下:“好!”

  探长愣了一下,直觉不对:这小子太淡定了,甚至还能笑的出来?

  你到底听清楚没有,我说的啥意思: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然谁都没好果子吃……

  当然,也有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子觉得自个占埋,而且有两个警方人员作证,所以有恃无恐。

  但既便是同行,也要看在那个局,那个队。就两个搞技检的同行,别说科长(许琴),就算队长出面,也没什么话语权。

  暗暗转念,探长支了一下下巴,几个属下走上前。

  细细一瞅,身上的血虽然多,但伤的不算很重,基本都是皮肉伤。按流程,确实是先治,再问。

  但今天这动静太大,场面太难看,一立案,所里从上到下都得吃挂落,这件事件最好能和平解决。

  既便和解不了,至多也就是按普通的治安案件处理,最高上限罚款、治安拘留。

  所以,必须得给当事人施加点压力:没错,你确实受了伤,但被你打伤的伤的也不轻,双方各退一步,各治各的伤,顶多再赔点钱。

  你要不想善了,那好,那你就是犯罪嫌疑人,一个伤害罪跑不了……

  暗暗脑补,几个警察走到林思成面前,探长又使了个眼色:“上铐子!”

  唐南雁眼睛一突,刚要说什么,林思成摇摇头,咬着牙伸出了手。

  骨头挺硬啊?

  探长“呵”的一声:“上背铐!”

  一个警察拿出了铐子,语重心长:“小伙子,别头铁,也别没罪找罪受!你这事情不小:伤了八个,全是重伤,如果判的话,少说也是七年以上……”

  林思成笑了一下:“警官还带透视眼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八个全是重伤?”

  这就属于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来抓胳膊。

  林思成无动于衷,面无表情,但唐南雁着实忍不了了,挡在林思成身前:“你铐一个试试?”

  不好叫职务,林思成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脚:“你别闹,让开!”

  他没有没苦硬吃的习惯,更没有找虐的爱好。

  但这位探长绝对是关键人物,知道的绝对不少。他这会儿错的越多,责任就越重,最后不管是不是他干的,全都能栽他头上。

  罪名越重,他交待的就越利索。

  所以从头开始,林思成就在把他往沟里带……

  唐南雁动都不动:“我没闹!”

  她知道林思成想干什么,但林思成能受得了疼,她受不了。别说上背铐,看一眼林思成身上的伤,她心里都难受。

  唐南雁冷着脸,支了支下巴:“你们敢铐,我明天就让你们上电视!”

  几个警察愣了一下,齐齐的回过头。

  景泽阳正兴奋的发抖,心想你们赶快铐,今天铐的有多快,明天脱衣服的速度就有多快。

  但随即,他就黑了脸:这娘们脑子有病,怎么出卖战友?

  唐南雁一提醒,几个警察后知后觉:这小子直戳戳的站在旁边,手里正捏个手机,暗搓搓的拍。

  探长脸都变了,奔过去就抢。

  景泽阳一个激灵,伸着手指叫嚣:“别过来啊……我爸在能源局,我二大爷在文化部……”

  我信你个锤子?

  就算你爹在国务院,今天也得把这个手机抢过来。

  景泽阳一看情形不对,扭头就跑。但刚转过身,“吱”的一声。

  一辆桑塔纳,两辆防暴车,探着墙边拐进了库区。往派出所的警车后面一停,“咚咚咚”的一阵,跳下来的来二十多个防暴武警。

  言文镜下了车,看着眼前的场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一个小时前,他都还在笑话林思成:性格倒是挺沉稳,但胆子也忒小点。

  太平之年,首善之地,哪有那么多牛鬼蛇神?

  但问题是,他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偏偏就他妈的发生了?

  而且是在林思成特意提醒过他,求助过他的一个小时之后?

  一想起来,言文镜就恨得吐血,恨不得把地上这些通通枪毙了……

  正暗暗咬牙,景泽阳“呲溜”一下,就往他身后溜。身边的武警准备按人,言文镜摆了摆手。

  探长紧随而至,一脸愕然:“言队长!”

  经常来这一块办案,两人不陌生,但言文镜连招呼都没打,快步走了过去。

  边走边扫了几眼,心里暗暗惊疑:景泽阳在电话里说,对方十七八个人,个个膘肥体壮,又是刀又是枪。

  那仅凭林思成和唐南雁两个人,是怎么打成这样的?

  但他已经顾不上问。

  “林老师,你怎么样?”

  林思成笑了笑:“皮外伤!”

  “是我的错,全赖我……我先送你去医院!”

  林思成叹了口气:“谢谢!”

  言文镜来的稍早了点。

  不过没关系,只要领头的酒哥没死掉,这位探长就跑不掉。

  言文境又转过头:“南雁,你怎么样?”

  唐南雁面无表情,语气淡然:“我没受伤!”

  言文镜猛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位姑奶奶没事,这事情还有的挽救。

  暗暗转念,探长又迎了过来,脸色发白。

  他再蠢,也能看的出来:今天受伤的这位,怕是有点来历。

  不然言文镜不会来这么快,还带这么多人:这摆明是动用的私人关系。

  但再是有来历,也得挣扎一下,不然就真的完了……

  “言队长,今天这案子,是所里先接的案!”他拧巴着脸,硬是挤出一丝笑,又伸手一指,“伤的人这么多,我们必须得先问一问……”

  言文镜忍着怒火,一个“滚”涌到舌根底下:你问你妈啊你问,知不知道这位姑奶奶是谁?

  不赶快把人往医院送,是等着让她家里开着军车来接吗?

  还是说,你们当我是眼瞎的,还是第一天干警察?

  你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想平事,想大事化小,当然没问题。想拿铐子吓唬一下也无可厚非,但你他妈的别真铐啊?

  这铐子但凡上了,你吃不了得兜着走。

  林思成这一身血,这一身伤,是画上去的不成?

  还有这一地的刀,一地的残废,以及撞报废的面包车,你们都当看不见?

  你明知道这是受害人,还明目张胆的当嫌疑人抓,老子干了十多年警察,还他妈是第一次见?

  言文镜冷着脸:“去了医院问,也不迟!”

  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探长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在言文镜面前说不上话,今天这人是别想带走了。

  但好的是,主导权还在,言文镜并没有说直接接手案子,自己还有操作的余地。

  只要酒鬼嘴够严,麻杆那边再紧急运作一下,今天这事大不到哪……

  他暗暗琢磨,又看了看景泽阳:“言队长,帮帮忙,上铐子的时候,被你这位朋友拍了下来!”

  言文镜点点头:“铐了没有?”

  探长一愣:“当然没铐!”

  “说过什么?”

  好像也没说什么?

  只是暗示那小子,让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探长恍然大悟:有关系的,不是受伤那位?

  可能是拍照这小子,也可能是说“你铐一个试试”的那个女同行,但不管是哪一个,只要有背景的安然无恙就够了。

  他猛松一口气:“谢谢言队!”

  你谢我个寄吧?

  我得吃多少脑残药,才会脑子发抽,帮你们背锅?

  林思成应该没什么背景,虽然是王齐志的学生,但毕竟不是什么至亲。既便会管,应该不会管的太猛烈,相对要温和一些。

  但唐南雁,上下三代二十多个姓唐的,全是爷们,就她一个女孩。从小到大,被宠的没边。

  临了,被一群混混追着砍?

  哪怕她完好无损,连头发都没掉一根,都够你们喝一壶。

  还要手机?今天但凡问景泽阳要了这手机,老子就得和你们成一伙的。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懒得和这个蠢货磨牙,扶着林思成往车边走。

  刚打开车门,言文镜瞳孔一缩。

  又是“吱”的一声,两辆车开进了巷子。一辆红旗,一辆猎豹,全是军牌。

  车还没停稳,一个穿着夹克的壮汉跳下车,疯了一样的冲了过来。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唐南雁嘴一咧,“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哥……”

  “别哭……别哭……”壮汉手足无措,像是看着一件瓷器,碰不敢碰,动不敢动,“雁儿,伤哪了……伤哪了!”

  “没伤,但就那么一点儿……”唐南雁指着腰,“一尺长的尖刀,擦着衣服过去的……要不是林老师,就捅进去了……”

  景泽阳站在旁边,都惊呆了。

  他惊的不是唐南雁差点挨一刀,当时确实惊险,吓的他一哆嗦。但毕竟人没事,又过了这么久,不至于还那么害怕。

  景泽阳惊的是,这女人竟然会哭?

  不是……你就算是装,是不是也得装像点,起码挤出一点眼泪来。而唐南雁,就只会干嚎。

  但他哥就吃这一套,黑着脸,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随后,从红旗车里下来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同样很普通,就普通的黑夹克,白衬衣,西裤黑皮鞋。

  言文镜心里一惊,一个立正。

  刚要警礼,男人摆摆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唐南雁。

  干嚎声戛然而止,唐南雁低着头:“大伯!”

  男人没说话,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看了看林思成。

  目光很柔和,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又看了看警察、正被抬上车的伤者,以及满地的刀和钢管,并撞报废的金杯车。

  最后,目光又落在林思成身上:“谢谢!”

  林思成一时没搞懂这位的来历,只是笑了笑:“您客气!”

  “南瑾,坐我的车,送林老师去医院。南雁,你跟我坐猎豹……嗯,景家的小子也来!”

  唐南雁低眉耷眼,头都不敢抬,乖乖的跟在后面。

  景泽阳只觉腿肚子发软。

  当时,唐南雁说是要叫她大伯来,景泽阳想着肯定来不了,顶多也就是派个人来。比如她二哥,就扶着林思成上车的那个壮汉。

  但没想,他人真来了?

  景泽阳就见过两次。

  一次是初中的时候,他挨了打之后气不过,喊了堂哥去堵唐南雁。结果哥俩被唐南雁打烂头,唐大伯领着唐南雁去家里认错的时候。

  还有一次是高三,堂姐,就景素心被人欺负,唐南雁帮她出头。景泽阳陪着堂姐和二伯二伯母,去感谢的时候。

  就两次,但不管是哪一次,都觉得唐大伯身上的气场好强。坐那不动,也不说话,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却让人心里发慌。

  今天的事当然和他没关系,但景泽阳就是怕,毫没来由的怕。他哪怕被唐南雁打一顿,都不想和唐大伯坐一块。

  但还敢不去?

  他心里发怂,狠狠的瞪着唐南雁。

  唐南雁哪里还能顾得上?

  她不停的偷瞄大伯的背影,心里暗暗念叨:大伯和二哥人都来了,爸妈竟然连个电话都没有?

  这分明是被大伯警告过。

  今是怕是惨了?

  但她不后悔……

  两辆车掉过头,驶出了巷子,红黑相间的车牌格外的刺眼。

  透过玻璃,能看到车里除了司机,还坐着人。但不管是哪一位,包括司机在内,都是平头,便装。

  再结合武警的车牌,探长脸色煞白,感觉嗓子眼发干。

  “言……言队长,这是……这是哪的车?”

  那么大个“WJ”,你看不到?

  当然,只是平时挂武警的牌,必要的时候,什么牌都能挂。

  都是便装,又贼统一,领导坐的不是奥迪,而是红旗。几相一结合,京城干警察的基本都能猜的到:天安门广场上的黑衣小伙,就属于这个单位。

  亦军亦警,公安局也照样管,所以言文镜才敬礼。

  他奇怪的看了探长一眼:领导归领导,受伤的又不是唐南雁,何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探长哆嗦着嘴唇。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而是已经吓的说不出话来了:这已不是谁有没有受伤的问题。

  警卫单位的领导来了现场,这起案件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不管是谁干的,今天的事情必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旁边的几个警察心里一跳:怎么突然就闹了这么大?

  想了想,其中的一位看着言文镜:“也是不凑巧,就跟鬼催的一样,我们刚接警出了所,路上出了车祸,被堵了十多分钟。”

  言文镜一脸狐疑:“十多分钟……那到这儿多久?”

  “离那位许科长给探长打电话,差不多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言文镜抬起头瞅了瞅,“你们所离这儿也就几百米远,为什么不走路过来,非要开车?”

  警察看了探长一眼:“当时两方打了起来,不好扔下不管,我们又想着这边就普通的斗殴,就使了一下懒……”

  言文镜的眼皮止不住的跳:打你妈的蛋,那有这么巧的事情?

  看着脸色比纸还白的探长,言文镜什么都明白了:什么打架,什么车祸,全寄吧扯蛋。

  这狗日有问题。

  再回头想:怪不得他来了后既不管人,也不管车,更不管有没有人受伤,连恐带吓,逼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更怪不得,知道景泽阳偷拍之后,他反应那么大?

  越想,言文镜的脸越黑:林思成竟然一点都没猜错?

  想到这里,言文镜一个激灵:“张伯军,把人带走……不管死的活的全部带走,再叫一队人到医院守着……刘浩,接管现场,谁动铐谁……”

  探长如梦初醒,一个激灵:“言队长,你想抢案子?”

  “我抢你妈!你他妈坑谁不好,你坑兄弟?”

  言文镜抬腿就是一脚,把探长踹了个跟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个王八蛋都还想着包庇?就算让你把人带走,你他妈能干嘛,全部灭口吗?”

  每说一句,探长的脸就白一分,跟涂了粉一样。

  言文境回过头,看着其他几位:“出车祸的时候,是不是陈永志这狗日先下的车,去处理车祸案的?是不是也是这狗日的说的:这边只是普通的斗殴,晚一点也没事?”

  几个警察嗫喏无言,面面相觑。

  出警的时候,赵探长为了拖时间,所以才第一个下车,去处理车祸,所以才没让他们步行往这边来?

  不对……那起车祸,绝对不是偶然。

  几个警察瞪着眼睛,盯着坐在地上,一脸绝望,心如死灰的探长,恨不得冲上去给他几拳:被这狗日的坑了……

  言文镜黑着脸:一群傻逼。

  自己也是个傻逼。

  正暗暗咬着牙,手机响了起来,他瞄了一眼,心里一跳。

  是队长。

  不是支队长,而是总队长。

  他连忙接了起来:“队长!”

  “言文镜,你是不是在潘家园?”

  “是的队长!这边发生了伤害案件,我们是在派出所之后到的……不过我已带队接管了现场,正准备向队里汇报!”

  “干的好!”队长赞了一声,“不用汇报,我给你下令:全摁了!”

  “队长,我们已经控制了嫌疑人,受伤的全送到医院!”

  “我说的不是犯案的那些,而是片区的那些!”队长的语气很严肃,“想不明白?”

  言文镜当然能想明白,不然不会踹探长一个跟头。

  队长也知道他能想明白,不然不会这么果断,在派出所先一步到场的情况下,先一步控制现场。

  他一个立正:“队长,我明白!”

  嘟的一声,电话挂了。

  言文镜冷着脸,环视了一圈:“总队长的电话,识相点,不要让兄弟们难做!”

  几个警察脸色灰白:他们不知情,更没参与,问题不大,顶多受个处份。

  所以没人动,更没人狡辩,乖乖的上了防暴车。

  亲自给探长上了手铐,言文镜咬着牙,狠狠的踹了他一脚:“操你妈!”

  被这狗日的坑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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