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起身时,只见李渊已登上太极殿的龙椅。

  他悄悄朝那边睨了一眼。

  时隔半年多,这位太上皇再坐回这个位置,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龙椅上铺着厚厚的明黄色锦缎,衬得李渊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端着酒盏的手微微发颤,目光扫过殿中群臣,最终落在李世民身上,带着几分复杂难辨的情绪。

  温禾猜不透李渊的心思,却看得清李世民脸上的笑意。

  那是一种从容而坦荡的愉悦,仿佛肩头的重担轻了几分。

  “岁序更新,又是一年过去了。”

  李世民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如钟,瞬间压过了殿中的细碎声响。

  就像后世酒局上,首个发言的永远是掌舵者,即便李渊端坐上位,李世民与长孙无垢侍立次之。

  可这开口举杯之人,才真正彰显着谁是今日的主角。

  “诸位卿家劳苦功高。”

  李世民举起酒盏,目光扫过殿中。

  大殿内的众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也都是神色各异。

  那些跟随李渊的老臣,每日都在忐忑。

  前番裴寂、裴矩都被罢免了,还有那郑元璹连家都没抄了。

  而替换上这些人的,都是当初秦王一系的人。

  或者是和陛下亲近之人。

  “若无汝等兢兢业业,便无如今大唐之兴旺,朕这第一杯酒,是朕与太上皇对诸位卿家的谢意。”

  这场景,倒像极了年会上集团董事长与前任董事长共同举杯,底下谁敢端坐不动?

  群臣纷纷举杯,动作整齐划一,竟无半分错乱。

  “臣等为陛下、为太上皇贺!”

  山呼般的声浪撞在殿梁上,嗡嗡作响。

  温禾端着盏中蜜水,跟着众人朝李世民方向举杯。

  倏然间,他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赫然是李世民与李渊父子二人。

  一个眼中带着笑意,另一个怎么感觉有几分责怪呢?

  这段时间自己也没见过李渊啊,更不曾得罪他。

  “这第二杯酒。”

  待群臣放下酒盏,李世民的目光扫过上首几位老臣,最终定格在李靖身上,笑意更浓,“前番会州一战,突厥大败而归,颉利仅以身免,朕问诸卿,此役谁为首功?”

  “自是代国公!”

  长孙无忌第一个出列,声音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紧接着,房玄龄、杜如晦、宇文士及、萧瑀等人纷纷起身附和:“唯代国公为首功!”

  “唯代国公为首功!”殿中群臣齐声呐喊。

  谁都明白,这是李世民在为李靖正名,将这份泼天战功稳稳地扣在他头上。

  李靖连忙起身,对着李世民深深一揖:“臣汗颜,若非陛下圣明,将士用命,更有高阳县子造强弩、研火药,会州之战绝无此番大胜。”

  提到自己名字时,温禾都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李靖会在此刻提及自己,还是在太上皇与满朝文武面前。

  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

  这一幕刚好被李世民收入眼底,他忍不住失笑,对着李靖扬了扬酒盏:“药师谦虚了,请饮此盏。”

  “臣,谢陛下隆恩。”

  李靖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却丝毫不减其英气。

  “好!”武将席上,秦琼猛地一拍案几,浑厚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

  “好!”尉迟恭、程知节等人紧随其后,粗豪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此前李靖班师回朝时,李世民并未举办庆功宴,朝中便有不少猜测。

  有人暗忖,陛下许是怪罪李靖放跑了颉利,就连李靖自己,怕也难免揣着几分忐忑。

  但今日这杯酒一饮而尽,所有猜疑便烟消云散。

  李世民亲自斟满第三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轻轻晃荡。

  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炙热与期许。

  第一杯敬群臣,是感念这一年辛劳。

  第二杯敬李靖,是褒奖会州战功。

  这第三杯要敬的人,必然是未来能定鼎朝局的肱骨之臣,只是不知这份殊荣,会落在谁的头上。

  群臣的目光不自觉地在房玄龄与杜如晦之间流转。

  房玄龄为中书令。

  杜如晦即将就任尚书右仆射。

  这对“房谋杜断”的组合,无疑是朝中最耀眼的文星,陛下若要从中择一,实属情理之中。

  人群里,长孙无忌的指尖悄悄攥紧了玉带。

  他明知可能性微乎其微,却还是忍不住暗自思忖:‘陛下这杯酒,会不会是敬某的?’

  毕竟在温禾那番石破天惊的“预言”里,他才是未来的托孤重臣。

  这份隐秘的期待,让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朕……”

  李世民开口,声音不高,却似有千钧之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房玄龄下意识地挺直脊背,锦袍上的褶皱都舒展开来。

  杜如晦也敛了神色,目光沉静如潭。

  连廊下侍立的内侍,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李世民手中的酒盏,仿佛那里面盛的不是酒,而是足以撬动朝局的分量。

  “敬贞观!”

  三个字掷地有声,殿内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温禾握着蜜水盏的手指微微一顿。

  李二这是把所有人都耍了?

  这位陛下有时候还真像是个孩子一样。

  温禾失笑,一抬头却发现李世民的目光从他身上一闪而过。

  他不禁诧异。

  忽然想起刚才李世民说这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甚至手中的酒盏,都极轻地朝他这边倾了一下。

  是错觉吗?

  “敬贞观!”

  群臣连忙举杯附和,只是声音里难免带着几分诧异。

  本以为陛下要为某位“首辅”大臣正名,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虚晃一枪”。

  可细细一品,又觉这三个字重逾千斤。

  贞观,是年号,更是这一朝的气象风骨,敬贞观,便是敬这煌煌盛世的来日方长。

  不过还是有人感觉到不对劲。

  方才陛下举杯时,目光分明落向殿内某个角落。

  长孙无忌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顺着记忆中李世民的视线望去。

  殿角的烛火不算明亮,却足以让他看清那个身影。

  温禾正低头盯着案上的寒瓜,眉头拧成个疙瘩,像是在琢磨这冬日里的瓜为何如此不讨喜。

  “这瓜没熟吧?”

  温禾捏着半块寒瓜,带着几分嫌弃放回碟中。

  这时代的寒瓜刚从西域传来,虽算珍品,却实在难称美味。

  瓜皮青黄厚实,咬下去带着股生涩的硬劲,汁水寡淡得像掺了水,瓜子倒是又大又多,硌得牙床发麻。

  比起后世那些沙甜多汁的品种,简直像个没长开的毛孩子。

  “这是熟了的,内侍省可没胆子拿生瓜来糊弄陛下的宴席。”

  坐在身旁的段志玄见他一脸嫌弃,不禁失笑,伸手也拿起一块寒瓜,咬了一大口,咂咂嘴道:“是不如咱们本土的瓜果清甜,可这是西域高昌国千里迢迢送来的,图个新鲜罢了。”

  温禾闻言,讪讪一笑,也就不再纠结这瓜的口感,随手将碟子里的寒瓜推得远了些。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唱喏:“大唐年节,恭贺正旦!外邦使臣求见大唐皇帝陛下,为大唐贺!”

  这一声落下,殿内的丝竹声骤然停歇,连方才低声交谈的群臣都收了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宫宴的重头戏来了。

  所谓盛世王朝,少不了“万邦来朝”的景象。

  只是此刻的“万邦”,终究带了几分水分。

  不多时,鸿胪寺少卿领着外邦使节鱼贯而入,算下来也不过七八人,远谈不上“万国”。

  毕竟如今的大唐,尚未迎来那位威服四海的天可汗时代,即便是往后极盛之时,算上西域诸部与周边小国,能凑齐的邦国也不过百余。

  为了今日的场合,使节们都换上了大唐的圆领袍。

  高句丽、百济、新罗的使臣身形高大,穿着宽袍倒也合身。

  唯独倭国使团那几位,本就身形矮小,宽大的袍袖几乎要拖到地上,领口松松垮垮地堆在颈间,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滑稽。

  “拜!”

  高月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清越如铃。

  鸿胪寺少卿带头躬身行礼,身后的使臣们也依样画葫芦。

  几日前,鸿胪寺特意派人教过他们大唐的礼仪。

  高句丽、百济、新罗本就浸染中原文化多年,行礼时颇有章法。

  倭国使臣也不生疏,毕竟苏我虾夷的父亲苏我马子便是汉家文化的推崇者,连倭国天皇的名号,都是经他提议、由额田部皇女定下的。

  此刻躬身下拜,倒也像模像样。

  “赐座。”

  李世民端坐上位,声音平稳,自有一股大国君主的气度。

  待使臣们依序落座,内侍便捧着托盘上前,开始赐礼。

  温禾一眼瞥见托盘里的物件,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

  每一位使臣面前,都摆上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马蹄金,金块上錾刻的祥云纹在灯影下闪着晃眼的光。

  ‘礼部这帮人也太败家了!’

  他暗自腹诽。

  这么大块金子,够寻常百姓过一辈子了,就这么随手赏给外邦人?

  李世民正被使臣们的恭维哄得心头舒畅,余光瞥见温禾那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禁暗自摇头:‘这竖子,明明懂纵横之道,心眼却小得像针鼻,这些东西彰显的是大唐的气度,何况又不是拿不回来。’

  在他看来,使臣们眼中闪烁的,是对大唐富庶的羡慕。

  可温禾看得分明,那些使臣垂眸盯着马蹄金时,眼底翻涌的哪是羡慕,分明是贪婪。

  特别是倭国的苏我虾夷,即便他将头颅垂得极低,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谦卑笑意。

  可一直暗中关注他的温禾,还是捕捉到了他指节摩挲金块时的细微颤抖。

  那不是敬畏,是按捺不住的占有欲。

  别以为现在的倭国没有野心。

  若是真的安分,几十年后也不会有白江口海战的兵戎相见。

  要知道彼时的大唐,已灭突厥、破高句丽,让西域诸国尽皆臣服,堪称天朝上国。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倭国尚且敢捋虎须,更何况是如今羽翼未丰的大唐?

  温禾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目光,拿起桌上的蜜水抿了一口。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

  “鼓乐声起!”

  片刻后,随着李世民的朗声大笑,殿外的乐师重新奏响丝竹,胡旋舞姬踏着节拍旋入殿中,这场宫宴才算是真正步入佳境。

  “听说今日有胡姬献舞,这下可有眼福了。”

  段志玄凑过来,冲温禾挑了挑眉,语气轻挑。

  只是话音刚落,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瞥了温禾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对了,听说不久前,陛下赏了你几个宫女?”

  “咳咳。”

  温禾差点被蜜水呛到,连忙摆手,一本正经地回道:“女色刮骨,我年纪还小,可消受不起。”

  段志玄倒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少年会像寻常勋贵子弟那般,对女色之事半推半就,没想到竟说得如此坦然。

  他正要再打趣几句,却见一个内侍轻步走到二人席前,对着温禾躬身行礼:“高阳县子,太上皇有请。”

  温禾和段志玄皆是一愣。

  好端端的,太上皇为何突然要见他?

  温禾心头打了个突,下意识地朝着殿首望去。

  只见龙椅上的李渊正微微侧身,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

  许是察觉到他探究的视线,李渊忽然板起脸,眉头一拧,竟朝着他瞪了过来,活像个被打扰午睡的老爷子。

  这一幕恰巧落在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眼中。

  “温嘉颖!”李世民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上皇召你近前来,还在那磨磨蹭蹭作甚!”

  他特意选在歌舞的间隙开口,这一声顿时让大殿内的喧嚣戛然而止。

  丝竹声停了,舞姬的旋身定在了半空,连端着酒盏的群臣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目光齐刷刷砸向温禾,带着几分探究与疑惑。

  这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谁都知道温禾是李世民跟前的红人,可除了李道宗等寥寥数人,满朝文武几乎没人知晓,他与太上皇竟也有牵扯。

  “咳。”

  李渊轻咳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从容:“朕是要找那竖子说说话,你们自饮,不必拘束。”

  李世民适时地端起酒盏,对着群臣笑道:“太上皇许久不见少年人,想与嘉颖说几句家常,诸位继续。”

  “还不速来。”李世民冲着温禾喊了一句。

  温禾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的注视下,朝着那边走去。

  他心里也郁闷着。

  本想苟到等宴会结束就走了。

  没想到李渊居然会突然叫他去。

  也不知道这个老登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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