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才不敢怠慢,看到桌上的水迹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济世药堂。

  陈逸看着他走远,轻吐一口气。

  如非必要,他绝不会这般谨慎。

  可萧惊鸿此刻距离他所在的东市,不足五里地。

  便是她不使用真元,单凭耳力,她也能听到这里的声音。

  因此陈逸不得不让马良才代他走一遭。

  至于确定粮行那些人有没有从崔清梧手中回购那批粮食……

  倒是简单。

  陈逸侧耳倾听,便听到不远处粮行外面声音嘈杂哄闹。

  多数人都在抱怨粮价上涨,咒骂婆湿娑国的那帮不知死活的马匪。

  但也有几道欣喜的笑声:

  “林老板当真料事如神,昨日下午得到消息,即刻判断出今日粮价要大涨。”

  “说得是啊。”

  “若不是他及时通知我等,这银子怕是都要被崔家那位小姐赚去了。”

  “其实那崔家小姐也不亏,前日以十两银子收了咱们的粮食,昨日却以十四两银子转卖,哎。”

  “仅一天功夫,她就赚了四百万两银子……这钱赚得可比咱们轻松多咯。”

  “谁说不是呢?”

  “早知如此,日前咱们就不该听那姓林的话。”

  “也不能全赖林老板,谁能想到那兰度王和他的孔雀王旗会这般胆大妄为?”

  “不仅派人在茶马古道截杀过往商贾,昨夜里‘豺狼’杜苍还劫走了萧大小姐,当真找死!”

  “若不是林老板手下一名管事冒死传回消息,咱们哪会着急去找崔家小姐?”

  “是啊,十四两银子,坐地起价比咱们还狠……”

  “那崔小姐美则美矣,心却是黑的……”

  粮行内的声音高低起伏,陈逸听了个大概,便也放下心来。

  四百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顶多是让几家粮行把先前赚到的银子吐了出来。

  只要粮价不跌,他们迟早还会凭借手里的粮食再把银子赚回来。

  可,陈逸布下这么大的局,又怎会让粮价继续涨?

  透过微弱的光亮,他看着药堂外百姓奔走的哄闹,脸色越发平静。

  那日袁柳儿卖身葬父的景象历历在目。

  大势倾轧之下,百姓如刍狗,总要有人站出来才行啊。

  如今,也的确到了结束这场闹剧的时候了。

  袁柳儿这时挡在光亮之前。

  相比前几日的枯瘦、脏乱,此刻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医师学徒服侍。

  蓝衣黑靴,腰间缠着白色麻布带,瘦削的脸上干净嫩白,一双大眼睛略有感激。

  陈逸回过神来,见她把着门框探头探脑的看着他,不敢进来,便笑着招手。

  “进来说话。”

  袁柳儿闻言登时缩了回去,片刻之后,方才期期艾艾的低着头走进来。

  “学徒,学徒袁柳儿,见过掌柜的。”

  陈逸上下打量一番,笑着点点头:“坐下说吧。”

  “是。”

  袁柳儿小心翼翼地坐在距离他最远的位置,身子只占了椅子的一角。

  脑袋低垂着,眼睛偶尔抬几下看他,不待触及他的目光又慌乱的低下头。

  这副模样,很难让人想象她还有卖身葬父时那般决绝的一面。

  陈逸心中暗叹一口气,笑容微微收敛,温声问道:

  “待在药堂习惯吗?”

  袁柳儿快速地瞄了他一眼,低声回道:“习,习惯的。”

  “习惯就好,以后你就安生跟着马良才学习医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他。”

  “他若是不教你,我替你收拾他。”

  “没,没有不教,掌柜的,师父对我很好的,您,您别收拾他……”

  陈逸哑然失笑,看着她如惊弓之鸟般,摆手说道:“谅他也不敢。”

  顿了顿,他转而问道:“这几日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

  先前他让马良才收袁柳儿为徒,推说袁柳儿是位医道天才。

  仔细想想,他总归要考校考校。

  袁柳儿再次看了他一眼,低眉顺眼的说:“师父让我背药典,还让记下《阴阳五行论》。”

  “可,可我太笨,都,都是师父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我。”

  “看到哪一页了?”

  “今日勉强,勉强看完了。”

  陈逸微微颔首,继续问道:“记住多少?”

  “记……”

  袁柳儿露出些许茫然,壮着胆子抬起头看他:“记都记住了啊。”

  那样子仿佛在说,看完就忘不了啊,啥叫“记”?

  陈逸微一挑眉,“都记住了?”

  许是担心他责罚马良才,袁柳儿急忙说:“掌柜的,我,我没骗您,我真的都记住了,不信的话,您,您考我?”

  陈逸心下略有古怪,也不推辞,直接问道:“天地有阴阳五行,人体亦有,人体内的五行循环是什么?”

  “心为火,肾为水,肝为……阴阳也分虚实……”

  “黄芪?”

  “黄芪性味甘,微温,归脾、肺经,可补气升阳、固表止汗……”

  陈逸又问了几个问题,涵盖《药典》、《阴阳五行论》各页内容。

  袁柳儿对答如流。

  便连一些不在书上,涉及到医道入门部分玄奥的问题,她都说出一些浅薄的见解来。

  陈逸看着仍是懵懂不知的袁柳儿,忍不住问:“你可曾读过书?”

  袁柳儿摇了摇头,神色黯然的说:“私塾太贵,爹不让,我,我只在幼弟看书时记下一些字句。”

  说着,她再次抬起头,小脸紧绷:“掌柜的,师父真的对我很好的。”

  “教你认字就算对你好了?”

  “不,不算吗?”

  陈逸笑着摇摇头:“暴殄天物啊。”

  他倒的确没想到一时恻隐之心,竟真的捡回来一位医道天资无双的人。

  不,不仅仅是在医道。

  袁柳儿有这份过目不忘的本领,读书、做学问也是天分极高。

  至于其他……

  陈逸想了想,唤来刘全吩咐说:“去把笔墨纸砚拿过来。”

  刘全不及细想,匆匆将几样东西放在桌上,又贴心的铺好纸张,压好镇纸。

  正要留下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见陈逸摆手:“去外面候着。”

  刘全瞥了眼袁柳儿,讪讪的退出去。

  陈逸则是朝袁柳儿招呼一声:“写几个字看看。”

  袁柳儿一顿,连连摇头:“掌柜的,师父还,还没教我怎么写,我……”

  陈逸笑着打断她:“没关系,我教你,你看着。”

  然后他便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药、典、黄、芪。”

  “来,你试试。”

  袁柳儿看着他递过来的狼毫笔,迟疑着接过来,回忆着他方才的样子,提起毛笔。

  先是修正了她的狼毫笔握法。

  接着蘸墨汁。

  然后提笔、落笔。

  便见纸上一坨墨迹散开。

  袁柳儿脸色一白,侧头正要认错,就听陈逸鼓励说道:“继续。”

  “这次注意多用手腕,下笔要实,收尾虚抬……”

  袁柳儿闻言绷紧小脸,极为不适应的握着狼毫笔写了一个“药”字。

  尽管那字写得依旧很糟糕,力道松散,控笔不够熟练,但陈逸却是注意到——

  这小丫头竟连他的动作都能记住,还在有模有样的模仿着他的动作。

  陈逸看着看着,眼中闪过一道晶莹,以望气术查探她的身体。

  “嘶!”

  纵使陈逸先前用望气术探查过许多人的体内境况,也见过不少罕有的经络、气息。

  如萧婉儿的极寒体魄,如老太爷的病重之躯。

  可他在看到袁柳儿气息后,仍忍不住露出些许赞叹之色。

  “当真是天纵无双啊。”

  只见袁柳儿体内十二正经畅通无阻,竟是先天的通明之体。

  也就是说,她习练武道的话,可以在极短的时间直入中三品。

  只是武道、医道,想要有成就,需要悟性,须得入道才成。

  陈逸多看了两眼,暗自又嘀咕了一句暴殄天物啊。

  这等天才放在马良才手里算是屈才了啊。

  尤其他看到袁柳儿写完几个字后,那肉眼可见的熟练度,着实让他都生出几分“既生柳,何生逸”之感。

  若非他有着机缘在身,且悟性极佳,怕是这辈子成就不及袁柳儿一分。

  思索片刻。

  陈逸心中有了决定。

  如今再让袁柳儿改换门庭已是来不及,可行的办法只有一个——他收马良才为徒!

  只有这样,他才能光明正大的教导袁柳儿。

  不过吧。

  马良才那个资质愚钝的货,实在很难入得了他的法眼啊。

  这要是成了他的开山大弟子,以后传扬出去,还不得让人怀疑他的眼光?

  所幸还有袁柳儿。

  好在还有袁柳儿。

  陈逸自我安慰一句,看向袁柳儿的眼神越发和善,笑着说:

  “不错。”

  “你师父的确教了你不少东西。”

  袁柳儿面色一松,心中的忐忑也没了几分,她实在觉得刚刚写的字太过糟糕,担心会牵连马良才。

  “掌柜的,您,您若没其他事,我……柳儿先去外堂忙了。”

  陈逸嗯了一声,不等她转身,开口说:“以后不要称呼我掌柜的。”

  “要叫我师公。”

  “师公?”

  迎着袁柳儿疑惑的目光,陈逸笑着说:“是啊。”

  “你师父马良才是我的开山大弟子,你作为他的徒弟,自然要叫我师公。”

  袁柳儿怔怔地想了想,连忙俯身行礼:“师公。”

  陈逸笑着点了点头,“去忙吧。”

  “等你师父回来,让他即刻来找我。”

  袁柳儿哦了一声,亦步亦趋走出内堂。

  哪知过得片刻,她又折返回来:“师,师公,多谢您让师父收我为徒。”

  “我,我知道也是,也是您出的银子安葬我爹,您……受弟子一拜!”

  陈逸看着跪在地上的袁柳儿,脸上笑容收敛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事实上,我应该谢你。”

  “什,什么?”

  “没什么,以后你会知道的,先出去忙吧。”

  袁柳儿看了看他的神色,再次行了一礼,便起身走出内堂,神色轻松许多。

  陈逸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嘴角露出些苦笑。

  “一饮一啄,皆是天定。”

  “也罢。”

  “我既沾了这份因果,便不会去想着逃避,日后如何,由着她自己做主便是。”

  尽管袁柳儿的爹不是死在他手里,但也与他有一定的关系。

  待日后袁柳儿学成,他总归会和盘托出。

  到那个时候,袁柳儿怪他或者不怪他,都已经不重要了。

  “人生在世,诸多事情往往不如人心,求个心安即可。”

  没过多久。

  马良才神色如常的回来,得到袁柳儿传话,便急忙来到内堂,正要行礼,就听陈逸语气严肃的说:

  “跪下!”

  马良才一怔,瞧见他的神色,连忙跪下来:“大,掌柜的,您……”

  “怎么,到了现在,连声师父都不愿称吗?”

  “师,师父?”

  马良才讶然的看着他,待看到他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反应过来后连忙高喊: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陈逸皱了皱眉,“小点儿声,怕外间人听不见?”

  “掌跪的,不,师父,弟子知,知错了嘿嘿……”

  “哼,少他娘的嬉皮笑脸,让你当本姑爷的开山大弟子,便宜你了。”

  “是,是……师父说得是……”

  陈逸瞧见外面的袁柳儿,见她正看过来,便摆手示意马良才起来。

  接着他便继续用水在桌上写了几行字:“去东城外的林庄槐柳树旁那家,找柳浪。”

  “你告诉他,明日放粮。”

  马良才忍着心中激动,一字不漏的记下来,便再次跪在地上行礼。

  “滚出去,以后好生教导柳儿,记得把你所学都教给她。”

  “是,师父!”

  “滚吧。”

  “是,师父……”

  马良才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反而一脸欣喜模样。

  他跟在陈逸身边时日不短,自然清楚其本领,也清楚其身份。

  不提那一身医道,单是“轻舟先生”的名号和圆满境界书道,足以让他纳头跪拜。

  如今他能拜在那等人物门下,以后……

  马良才想着这些,便拍拍袁柳儿,鬼鬼祟祟的说:“嘿嘿,好徒弟,咱们以后发达了。”

  “啊?”

  “你自己知道就好,别乱传,为师现在成了掌柜的弟子了。”

  袁柳儿哦了一声,“师公方才告诉过我了。”

  “师公?”

  马良才愣愣地看了她片刻,蓦地反应过来——他得了这泼天的富贵,大概可能也许都是因为袁柳儿。

  “徒弟啊……以后为师有难,你可不能不管……”

  袁柳儿信以为真,正色道:“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您若有难,弟子一定救您。”

  “怕就怕让为师有难的人是……”

  你师公啊。

  马良才想到陈逸那等翻云覆雨的本事,身上打了寒颤。

  待交代完袁柳儿几句,他连忙又朝城外而去,显然不想体验体验陈逸的手段。

  待他离开,陈逸也走出内堂,跟周遭的人笑着打过招呼,施施然回返萧家。

  通知完王纪、柳浪,也得知了粮行回购了崔清梧手里的粮食。

  他便也能轻松些时日,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也是巧了。

  陈逸刚走到镇南街角,就见萧老太爷、萧惊鸿走出布政使司衙门。

  后方的刘洪一如往常的笑着相送。

  “萧侯,惊鸿将军慢走,公务在身,恕不远送。”

  “刘大人留步吧。”

  萧老太爷侧过头不咸不淡的回了句,便当先登上马车。

  萧惊鸿微微颔首,正要跟上,眼角扫见不远处的陈逸,便朝老太爷告饶一声,走了过来。

  “夫君,一起回吧。”

  “好,那个我刚去了一趟济世药堂……”

  “我知道,夫君还收了位弟子。”

  陈逸一顿,继而笑着说:“其实我是收了位徒孙,那马良才医术还行,书道天赋太差了。”

  “那位袁柳儿?”

  “嗯,她天资不错……”

  果然,萧惊鸿一直在关注他啊。

  不过萧惊鸿毕竟没在药堂,并不清楚袁柳儿具体的天资如何,只当陈逸是动了爱才之心。

  何况在她想来,陈逸能收徒也是好事。

  夫君跟蜀州的羁绊越深,日后越是不会出现类似“大婚逃婚”的事情。

  陈逸试探几句,放下心来。

  正待询问她和老太爷去布政使司的境况,就见眼前金光闪过:

  [机缘:+22。]

  [午时四刻,定远侯萧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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