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村的日子,照旧过着。

  只是这份安稳,近来添了点涩味。

  各家米缸见了底,腌菜坛子里只剩半汪咸水。

  日子还能挨,只是肚子里那点油水,经不起山风一吹。

  好在村人心还没乱。

  正这当口,山外的消息,就像风里的蒲公英种子,轻飘飘传了进来。

  起初零零星星,后来成片成片,说的都是一桩奇事。

  说那洛阳太医院里,有个心肠最软的女御医,见不得百姓受苦,便拿自个儿当了药罐子,以身试药。

  结果一剂猛药下去,当场就倒了。

  再后来,传得愈发邪乎。

  说那李御医水米不进,气息奄奄,只剩一口气吊着。

  谁知就在弥留之际,她竟悠悠转醒,说是做了个大梦。

  梦里见了谁,谁也说不上来。

  只知道她一睁眼,便谁也拦不住,执意要去城外老君山,上香敬拜。

  家里人只当是回光返照,由着她最后的心愿,便备了车马,提心吊胆地送了过去。

  怪事,就出了在这老君山上。

  据说,李御医到了山顶老君殿,便遣散了众人。

  独自一人,对着那尊泥胎金身的道祖像,直挺挺跪了下去。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从日头偏西,跪到月上中天,又从满天星斗,跪到晨光熹微。

  随行之人一夜未眠,心里早把后事盘算得清清楚楚。

  待到天光大亮,估摸着人怕是凉透了,这才壮着胆子推门进去。

  这一瞧,魂都差点飞了。

  只见那李御医非但没倒,反而已然起身,立在晨光之中。

  满面死灰、病气缠身的模样,全都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却是桃瓣似的红润面色,一双眸子亮得像两汪秋水。

  神采奕奕,生机勃勃,哪里还有半点病容。

  人,竟是就这般好了。

  这么一桩神迹,在满目疮痍的世道里,显得格外振奋人心,当下便传得满城皆知。

  李家人自是喜极而泣,赶着要把人接回府中好生静养。

  可那位李御医,却偏偏做了个谁都想不到的举动。

  她当着众人,重新对着那尊泥胎金身三拜,随后朗声言道:

  道祖天恩浩荡,救她于鬼门关外,此身已非凡躯,自当舍红尘富贵,于此山上受箓出家。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亲友苦劝,哭得泪落成珠,她却只是含笑摇头。

  三日之后,老君山观主亲自主礼。

  李文雅披麻换衫,焚香再拜,拜入山门,取道号“灵素”。

  取自上古医经《灵枢》、《素问》,既不忘医者本分,又合清净之旨。

  自此,世上再无太医院的李御医,只有老君山上的灵素女冠。

  灵素道长入观后,却不似旁人那般,终日香火经卷。

  她寻了间最偏僻的丹房,把自洛阳带来的草药瓶罐、医书典籍一一拂拭,又重新拾掇。

  山中寂静,只听得见松涛风声。

  不知是天意垂怜,还是清境真能澄心。

  昔日费尽心机都推不出的方子,如今在这老君山的炉火里,却是一次成就。

  那日丹火熄落,药香漫山。

  李家人得了方子,如获至宝,快马连夜送回洛阳。

  那方子,说来也没什么玄妙,不过几味寻常草药,加减火候。

  可就这么一碗汤药,入口之后,竟真有点石点金的奇效。

  药方呈入宫中,老医官们将信将疑,先寻几个重病囚徒试药。

  三碗汤药下去,本已只剩半口气的人,竟能挣扎坐起,开口讨要稀粥。

  消息传至龙椅,那位天子紧皱半年的眉头,传言里终于舒展了些。

  一纸诏书,八百里加急,传遍州府。

  顷刻间,天下城郭,城内城外,都升起了熬药的烟火。

  那股子苦涩药味,第一次闻着不叫人绝望,反像是新麦炊熟,透着一丝活命的指望。

  肆虐大半年的疫病,就如被抽了火薪的烈焰,势头一日衰过一日。

  街头巷尾的咳声渐稀,棺材铺的门口冷落下来。

  人们脸上的死气,慢慢让生机一点点取代。

  天下既安,龙颜大悦,自是要论功行赏。

  金银绸缎、食邑封号,拟出一长卷,流水般送往老君山。

  谁知那位新晋的灵素道长,见了圣旨,只低头一拜,分文不取。

  只淡淡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此方乃道祖垂怜,岂一人之功。贫道不敢居。”

  这话传回宫里,天子也是个通透人,听罢默然半晌。

  真人既不恋俗物,那便将这份功德,还与神明罢。

  于是圣旨再下。

  原本只几座小观的老君山,转眼间大兴土木。

  官府拨银,富商解囊,能工巧匠自四面八方而至。

  不过半年光景,一座辉煌的老君殿便拔地而起。

  琉璃瓦,朱红墙,金龙盘柱,气象万千,比皇城里的宫殿也不差分毫。

  殿旁,还另立了一座生祠。

  祠中供的,不是神像,而是一尊白衣女冠石像,眉目温和,手执一卷医书,正是灵素道长的模样。

  自此,天下人皆感功德,洛阳老君山香火鼎盛。

  车马舟船,贩夫走卒,王孙公卿,皆往此山而来。

  人人都说:道祖显灵,真人慈悲,此地香火,最是灵验。

  而灵素道长,却依旧素衣布鞋,守着那间小小丹房。

  长居山上,诊病施药,妙手回春。

  渐渐地,闻名前来求医的,比来烧香拜神的还要多。

  她看病从不取分文,受了恩惠的,也不好空手,便在殿里添炷香,募些钱物,还愿积德。

  你来我往,久而久之,这老君山烟火缭绕,香雾如云。

  到得后来,竟真成了洛阳城一等一的祈福去处,名头极盛。

  ……

  两界村。

  姜家老宅的院子里,今日略显热闹。

  十来个在村里最有分量的老人,都搬了条板凳,在老槐树下落座。

  一个个手里捧着粗陶茶碗,呷一口凉茶,话也就着日头慢慢生出来。

  自打灵素道长,也就是姜家媳妇李文雅,配出那救命的方子,不觉竟已过了半年。

  两界村仗着祠堂那点神异,消息传得比驿马还快。

  洛阳城边的人家还未闻着药香,陇西这头的疫病,便已悄然散去。

  病一散,人心也就活了。

  村外聚的那些灾民,有的收拾细软,循旧路回了家去。

  可更多的,却是些家破人亡、田荒难复的,可怜见的去不得。

  走不得回头路,索性也不愿走了。

  他们就打起了主意,想在这两界村旁,寻块坡地,搭棚开垦,好歹有处落脚。

  老人们今日聚在这儿,正是为这桩事商量。

  姜义原先对此事并不上心。

  他斜靠竹摇椅上,半眯着眼,任耳边嗡嗡人声,只当茶余闲话听。

  两界村四下皆是荒岭,地多得很。

  这些人是留是走,是开荒还是打猎,于姜家实在不妨。

  直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慢吞吞吐了句:

  “……那些人里,有几个头面,昨个托人来问。说他们不光是要留下,更是感念咱村里‘降魔金刚’与‘药师娘娘’的恩德,这才舍不得走。”

  “还说,要学洛阳城那般,凑些人力物力,在村口立座生祠,供奉这两位活菩萨。”

  话音刚落,姜义半阖的眼皮,才算慢慢抬起。

  他那张素来不显喜怒的面孔,这时也有了几分神采。

  这些年跟着那个做了神仙的儿子,眼界自是宽了。

  他心里门清,这“立生祠”“聚香火”,可不止是搭几块砖头的事。

  那是天地都认的功德,真金白银的好处。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像落子入盘,把院子里叽叽喳喳的议论一下压了下去:

  “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些人好容易捡回条命,生离死别都熬过了,咱们哪能再眼睁睁让他们在外头受苦?”

  姜义在村中的分量,不需多言。

  他一开口,众人心里就有了定数,几个老人点头哈腰,连声附和,再无异议。

  姜义略一沉吟,话锋再转:“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光让人留下,还不算周全。”

  “这样,我姜家愿拿出药圃里的灵药灵果,作些工钱,雇古今帮的后生们,替这些留下的乡亲建屋开荒。总要先让人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有碗安稳饭吃。”

  话才落下,院子里又是一阵哄声,啧啧称善:

  “姜老果真是菩萨心肠!”

  “难得,难得!这才叫积善之家!”

  嘴上是敬佩,心里也都欢喜。

  毕竟如今古今帮里,谁家没个后生在里头混口饭?

  姜家愿拿灵药做工钱,这肉落锅里,总归人人有份。

  姜义只是笑,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可到了第二日,不知是哪阵风传开,先是在村里,后在村外的难民耳中响起。

  说那疫病时,救人无数的姜钦、姜锦兄妹,正是灵素道长的亲骨血。

  消息一散,村外那片新开垦的荒地上,便轰然跪了一片人。

  哭声、喊声,混着感恩的颂念,遥遥传来,在这安宁山谷间,久久不散。

  随着后山灵气溢散,再加上姜、刘两家拿出的固本药材,古今帮也算渐成气象。

  里头不乏精满气足的好手,其余人底子也不差。

  这帮人干起活来,已非寻常庄户可比。

  扛梁若拈草,夯土如击鼓,声声均匀稳当,听在耳里竟觉舒坦。

  于是,不过月余,村外便次第起了新舍。

  屋宇整齐,却不显刻板,远望宛如棋布。

  而在正中的显眼处,新立了一座生祠。

  青砖黑瓦,一进小院,算不得气派,却收拾得极净,石阶缝里青苔特意留了几分,看着便有股清古气。

  正殿供的,自然是那位灵素道长。

  彩塑泥胎,眉目温婉,手中翻着医书,似低头看方,又似垂眸顾众生。

  有趣的在她两侧。

  不见金童玉女,却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孩童。

  左边男童,眉宇英气,脚边一副弓箭,赫然是那“降魔金刚”;

  右边女童,丫髻双垂,怀抱药葫芦,神情认真,正是那“药师娘娘”。

  祠中不燃檀香,只常年焚着艾草。

  药香清苦,与新土新木的气息混在一处,悠悠散开。

  过客一闻,胸臆便觉安稳。

  生祠落成那一日,村里摆下了场面。

  鞭炮噼里啪啦,硝烟里夹着股艾草的清香,顺着风一路飘出去。

  姜义被簇拥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盏不冷不热的温茶。

  院里人声鼎沸,香火正旺,他却懒得插话,只抬眼瞧着。

  乡人们一个个面带虔诚,三尊泥胎塑像前,磕头、焚香,皆是恭恭敬敬。

  至于心头滋味,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热闹散得快。

  回到姜家祠堂,只剩下檀香清苦,倒添了几分冷静。

  姜钦、姜锦两个小家伙正擦拭着牌位,见祖父进来,忙直了身子。

  姜义在供桌前蒲团上盘腿而坐,没去看他们,只盯着那缭绕的香烟,缓声道:

  “你们两个,如今也是受人香火的了。”

  孩子们心头一震,屏声凝气。

  姜义语气仍淡淡的:

  “这是福,是莫大的福缘。凭着这份功德,修行路上少走许多弯路。但这也是枷锁。”

  他顿了顿,才续道:

  “往后,你们的一言一行,就不只属自己。底下有眼睛在看,天上,或许也有神明在瞧。”

  “一步踏错,毁的不光是你们,还连累这满堂香火,连你们娘亲挣下的功德,都要跟着折去。可懂?”

  两个孩子自是低头应下。

  姜义挥了挥手:“下去吧,各自忙去。”

  脚步声渐远,供桌上的青烟一阵恍惚,姜亮的身影缓缓凝出。

  笑意压也压不住,眉目间尽是得意。

  “爹,文雅这桩事,总算是定下了。”

  他拱手一揖,话语里透着轻快。

  先前他常暗暗忧心,妻子根骨寻常,纵有家学,终究未必能窥长生大道,夫妻之情恐难久全。

  谁料一场滔天大疫,竟成了她的登天之梯。

  解救苍生,功德无量。

  生祠一立,香火愿力绵绵不绝,她那尊未来神位,几乎是稳了。

  百年之后,寿终正寝,魂魄凭功德超脱轮回,自可与他长久相伴。

  而好处,又何止于此。

  姜亮嘴角笑意更深,带了几分算计得逞的从容:

  “经此一事,咱们家,算是与太上道祖结下了个善缘。再有刘家那位天上亲戚撮合一二……”

  话没说完,意思却已明白。

  往后,未必不能凭着这一份香火情,叩开兜率宫门,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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