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安一口气没喘匀,话里还裹着一路奔来的风声。

  姜义却只是抬了抬手。

  “莫慌。”

  这两个字不重,却登时将刘子安眉间那股慌乱压了下去。

  这数月来,姜义看似闲坐桃树下,听泉观叶,实则心神如一张大网,四面张开。

  暗暗等着的,便是此刻这声铜锣。

  如今祸机终至,他反倒静了下来。

  气息如旧,心意转瞬已回了屋后。

  片刻之后。

  三声尖锐的鸡鸣,自院后齐声传来,清越、嘹亮,带着一股久未动爪的煞气。

  那是三只灵鸡老祖的回应。

  不必言语,只这一声,便知是时候磨一磨爪牙了。

  姜义收回目光,淡淡望向檐下。

  廊角几只麻雀与斑鸠,正低头啄着谷粒。

  他既不掐诀,也无咒语,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气息轻得似春风拂面。

  那气无形无色,掠过桃叶,未惊一枝。

  可檐下的几只小禽,身形却忽地一僵。

  片刻后,眼底灵光黯去,似被无形之线牵起,扑棱棱展翅而飞。

  既无鸣声,也无盘旋,径直穿墙过院,散落开来,一头扎向南方天际。

  做完这一切,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姜义方才收回神思,重新看向刘子安。

  “你去趟学堂,知会锦儿一声。”

  “让古今帮那群小子,把家伙都抄起来。村子四角,该有人盯的地方,都盯死了。”

  话落,刘子安应声一揖,再起身时,人已化作一抹青影,几个起落,没入屋檐之外。

  院中又静了下来。

  姜义缓缓阖眼。

  心念一动,五感似离弦之箭,脱窍而出。

  神识牵着那几缕无形丝线,转瞬便追上了南去的斥候。

  天地倒悬,视野陡转。

  他已成了那只飞在最前的麻雀。

  风声猎猎,羽下的山川迅速倒退。

  屋舍如蚁,田畴成画,气机如潮,天地俱在掌中。

  未及四十里,前方已有异象。

  林梢无风自动,草木先惊,紧接着,百鸟翻飞,走兽奔突,山林一瞬乱作一团。

  下一刻,大地忽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自下托起,随即“咔”的一声,林间的土层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那裂痕初时细若发丝,转眼已扩成数十丈的深沟,漆黑如墨。

  黑气自底翻涌,宛若呼吸。

  紧接着,地底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似千百面破鼓同时擂响,震得人心头发麻。

  一股浓稠的黑潮,轰然喷出。

  那不是烟,也不是雾,是无数蝗虫。

  它们振翅而起,声如暴雨,势若风涛,层层迭迭,转眼便遮去了三分天光。

  虫群铺天盖地而来,所过之处,绿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寸寸枯黄,一寸寸剥落,终成裸土本色。

  树叶、草皮、灌木……凡带半分生机的东西,尽在瞬息间被啃噬干净。

  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树,只撑了几个呼吸,便被咬得只剩光秃秃的骨架,在风中瑟立。

  姜义借那麻雀之目,远远望着。

  纵然这几月来早有防备,心底也忍不住一紧。

  那黑潮翻卷的气势,竟有几分天灾之威。

  他暗自咋舌。

  这阵仗,这密度。

  别说去拼杀,便是任它不动,让自个一拨一拨去杀,怕也得累死在半途。

  更叫人心寒的,是那虫海里头的异类。

  有的身形大若牛犊,甲壳泛着铁青的光,只微一低头,便将合抱大树撞成齑粉;

  有的口吐黄沙,风随气起,卷着千万凡虫如浪拍岸,所过之处,连地皮都被生生卷去三寸。

  姜义静静看着,心思一线,暗自估量。

  这等异种,若单打独斗,倒也算不得难缠。

  可架不住它们成群结队,背后还有亿万凡虫作幌,混迹其中,防不胜防。

  心底不由一声长叹。

  以自家如今实力,若只顾妻儿老小,拍拍尘土走了,也不难。

  可要保下这两界村的一方基业,却是没那般轻松了。

  姜义那缕神念,寄在禽鸟之身,藏得极深。

  可虫潮之中,似乎也有精于此道的异类。

  这念头才生,便见那黑压压的虫海里,忽有一道细线游离而出。

  快得几乎看不真切,只在眼底留下一抹残影。

  那是一头漆黑的蝗虫,大小寻常,唯有一双复眼,红得像是两点滴血。

  下一息,麻雀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只听半空“噗”的一声,化作一团血雾。

  后院桃树下,姜义眼前一暗。

  那缕附着在雀身上的神念,被一股阴冷暴虐的气息生生碾碎。

  他眉心微蹙,身子轻轻一晃,便稳住了。

  余下三只斑鸠,受了惊,心火乱跳,欲振翅逃遁。

  姜义意念一动,强行按下,只许它们拔高了些身形,远远吊在后头,再不敢靠近。

  透过那三双惊惶的鸟眼,看见那片黑潮已漫过山林,朝四野翻滚而去。

  虫群贴地而行,像被一方无形的大磨碾着走。

  所过之处,草木化尘,生灵成灰,连地里的湿气都被吸得干干净净,只余死寂的黄沙与碎石。

  起初,姜义还当这群畜生只是本能作祟。

  可看得久了,心头渐渐一凉。

  地表的凡蝗确实乱,如沸粥翻滚,毫无章法。

  可他神念探得更深,却察觉到地底的动静。

  那些更为强横的气息,并非盲行。

  它们沿着某种既定的脉络缓缓蠕动,似有意志,似有指引。

  那脉络,赫然便是这方百里的地脉之气。

  每当那股黑意掠过,地脉中本有的灵机便似积雪遇炎阳,一息间融尽,杳无踪影。

  姜义心头一沉,

  这群虫,不止在啃噬草木……

  它们竟是在啃食这方天地的灵机!

  念及此处,姜义心头蓦地一凛。

  这方圆数百里,若论灵气之盛,除了后山,便是自家院中这一隅。

  被泉气濡养多年,那股灵韵早已化开,像是黑夜里的灯火,想藏也藏不住。

  果不其然。

  地底那股原本散漫无章的虫潮,忽似被什么无形之力牵拢,势头一点点拧紧。

  灵识之下,千百万细微气息俱朝一方汇聚。

  那方向,正是两界村。

  敌我之势,至此分明。

  姜义目光转向院后,未言一句,只将心神一沉。

  刹那间,原本鸡鸣犬吠的后院,倏地静了。

  一股冷森森的气机,从山林深处悄悄渗出。

  那些原本自在踱步的灵鸡,此刻俱伏低身子,翎羽微张,短促的“咯咯”声此起彼伏,竟听出几分肃杀的节奏。

  虫潮的脚程,比想象中还快。

  天光先是暗了三分,紧接着,那股细密的嗡鸣由远及近,像万针挠心。

  不过一个时辰,地平线上的黑影便已逼至数里之外。

  村南的林头、田埂间,已可见三三两两的蝗虫,或停或跃,像是探路的斥候。

  再往远处看,那压来的阴云翻滚如墨,裹着一股子细碎的颤音,密得几乎无缝可钻。

  那声音,仿佛有形,一寸寸磨着人的心神,将天地都磨得微微发颤。

  姜义立在后山入口处,只淡淡吐了口气。

  一声令下,无声无息。

  后院那片林子忽地一动,三道影子破叶而出,轻捷如电,竟连半点风声都不曾惊起。

  金羽、赤羽、青羽,三只灵鸡老祖。

  金者锐如刀,赤者烈如火,青者静若松。

  三禽目光皆冷,羽光流转,爪若寒铁。

  其后各自引着十余只嫡系族鸡,羽色鲜亮,气机饱满,昂然如列阵将军。

  再往后,是那些杂羽散修,数十只,虽姿态稍乱,却个个神情坚毅,仿佛也懂得今日这一战,非死即生。

  这一支临时拼出的“鸡军”,无有半声啼鸣。

  静得出奇,却又快得惊人。

  眨眼间,便已分阵散入村中。

  金羽老祖镇东口,守那条通往外界的大路;

  赤羽老祖扼南岭,背风而立,盯着山林深处;

  青羽老祖带余众横列北畔田埂,铺开数里。

  唯独西面,通往后山的门户,敞得干干净净,连只巡游的小鸡都未曾布防。

  并非姜义疏忽。

  若真有虫潮能从那头杀进来……

  那也就无须再守。

  洗净脖子,引颈待戮,倒也干脆。

  姜义心底,甚至掠过一丝说不清的念头。

  若那虫潮真有几分灵智,又骄些气性,见这三面封死、独留一门的阵仗,会不会自作聪明,从那“最薄弱”的西面杀来?

  若真如此,那可就真是……天下大吉了。

  只是天道偏偏不肯顺人意。

  那片黑云行至村外,便如泼墨浸纸,缓缓铺开。

  却非直扑一面,而是三边齐卷,密密麻麻地,正将两界村包入其中。

  风起,天暗,虫鸣如潮,仿佛这天地都被吞入了黑暗。

  那嗡鸣之声,到此刻已不似声,而是一股实实在在的压迫,从天穹压到人心,闷得人胸腔都似要裂开。

  就在这时,村东忽地传来一声高啼。

  那是金羽老祖。

  昂首,引颈。

  “喔!!!”

  一声锐鸣,破空而出。

  那声穿云裂石,如金铁交击,带着一股天生的威势,从血脉深处滚出。

  一啼之后,百啼相随。

  南北两面,赤羽、青羽两族同时呼应,

  其后百余灵禽、杂羽齐声而唱。

  转瞬之间,整个两界村都笼在这层层迭迭的鸡鸣之下。

  清越、刚猛、震彻天地。

  那气势,如春雷破冻,竟将虫潮翻涌的阴焰,硬生生压住了三分。

  天敌之威,非虚言也。

  那黑色的浪头,猛地一滞。

  前锋处的蝗虫,血性顿冷,一股本能的惧意,从骨髓里翻上来。

  前者欲退,后者尚冲,一退一挤,登时乱成一团。

  无数翅翼交击,沙沙如雨。

  几只异种妖虫挤在其中,通体铁壳,闪着冷光,却也躁动不安,复眼闪烁着惊疑。

  可那乱象,只维持了短短一息。

  虫潮深处,忽有一圈无形涟漪扩散开来。

  如有看不见的意志,在其中回荡。

  那些蝗虫虽惊未消,却又齐齐抬头,复燃凶性,顶着那份刻骨的畏惧,重新扑了上来。

  嗡鸣再起,尖利刺耳,其中透着一丝癫狂的味道。

  仿佛连那畏惧之心,也被逼成了一种执念。

  这一幕,自然也落在了姜义眼中。

  他眉头轻轻一皱。

  鸡为虫敌,自古如此。

  方才那一声灵禽齐鸣,声震山川,已将虫潮的根骨都震散了几分,连那其中妖虫,也生出了退意。

  可如今,它们竟能顶着那份刻在血脉里的恐惧,硬生生再度扑上。

  姜义心念微转,只觉背脊一凉。

  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狠狠推着它们。

  又似某个更深、更古怪的意志,给这满天的蝗虫,都下了个不得不从的死令。

  不等姜义胡思乱想,黑潮已撞上了礁石。

  没有轰鸣,只有一连串细密急促的“噗嗤”声,密得几乎连在一处。

  黑色的虫潮,与那五彩灵禽,甫一接触,便血花四溅。

  灵鸡终究是天敌。

  一啄一抓,俱是杀机。

  凡虫遇之,轻如草灰。

  那三族嫡系尤甚。

  金羽如铁,错身之间,便将一头妖虫斩作两段;

  赤羽似火,爪喙齐下,烈焰翻腾,将三四头妖虫缠成一团;

  至于青羽,身影忽隐忽现,专啄复眼、节肢,一击必中,飘然远去。

  只是,这等厮杀,看的从不只是技。

  虫潮无穷,如海浪迭起。

  一浪碎了,十浪又生。

  一只灵鸡或许能在一息间啄死十只凡虫,可转瞬之间,便有百虫扑上它的羽翼。

  尖齿啃噬,血肉纷飞。

  悍不畏死,才是这群畜生最可怖之处。

  终于,有一只杂羽灵鸡,在啄瞎一头妖蝗的复眼后,身形稍慢了半分。

  只这一息,便被七八头妖蝗、无数凡虫扑了上去。

  黑影一合一分,地上只余一滩血泥,几根零落羽毛。

  杀声正烈,村中屋舍的檐下、墙角,又突地蹿出数十道人影。

  古今帮的那群青壮。

  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列阵成形,进退间竟有章法。

  长械在前,短兵在后,前者捅刺挥砸,后者专补残漏。

  更有眼明手快的,张弓搭矢,寻的都是虫群中体型硕大的妖虫,箭矢破风,声声不虚。

  人影翻飞,鸡鸣震天,一时间,竟真将那三面扑来的虫潮,死死压在了村外。

  只是,无论人鸡,看着眼前这局面,谁也笑不出来。

  那黑潮依旧滚滚,一眼望去,无穷无尽。

  杀下去的,不过是浪花一点。

  人会乏,鸡会疲。

  而虫潮近乎源源不断。

  这般硬撑着,顶得了一时,顶不得一世。

  终有一刻,会被那漫天的虫海一点一点磨尽气息,淹没无声。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西游:长生仙族从五行山喂猴开始,西游:长生仙族从五行山喂猴开始最新章节,西游:长生仙族从五行山喂猴开始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