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夹着几分震惊、几分恍然的神念,顺着香烟的缭绕,悄无声息地落入姜义心底。

  姜义端坐蒲团,眉眼半垂,神情如常。

  心中似早有预料,却仍沉默良久。

  炉火轻跳,檀香缕缕,时间在无声里一寸寸拉长。

  许久之后,姜亮那道神念又轻轻响起,带着几分不安与探问:

  “爹……您是否早就预见到了此事?”

  其实,听到那“黄天当立”的旗号时,姜亮心中便已有此猜测。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

  那等天机连西海龙王都未曾洞晓,鬼母子神那般根深势重的存在亦未有先兆。

  就连高居三十三天外、清净无为的太上道祖,亦不过顺势而为。

  自家这位一辈子只认得三亩薄田的老爹,又怎会早知天命?

  年少时,他或许真信老爹一句“随口猜猜”。

  可如今,他也已是敕封阴司的正神。

  神佛鬼怪、人情冷暖,皆见得多了。

  岂能再信这等轻描淡写的鬼话。

  祠堂中静极,唯香灰簌簌坠落,似雨声微响。

  直到这细碎声响,也快要灭尽时,姜义方才淡淡开口。

  他未睁眼,声音却从那沉定如水的心底传来。

  “随口猜猜。”

  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

  “碰巧言中罢了。”

  这等敷衍的回答,姜亮自然不肯就此罢休。

  他那道虚影在香烟里轻轻一晃,正要再开口追问,神魂却忽地一滞。

  半晌,他似有些无奈,只得改了口。

  “爹,鸿儿来了城隍庙,说是锋儿在西海那边发了话,有要紧的事,要寻我商议。”

  姜义闻言,只是缓缓点头。

  姜亮见状,也不再多言,那道魂影随即一散,如烟似雾,杳然不见。

  祠堂内,重又归于寂静。

  灯火微摇,檀香沉沉,连那细微的燃爆声,都似被吞没了。

  然而,这一次,静不过一炷香。

  那缕魂影,竟又再度凝起。

  只是再现时,他那虚幻的面容上,已带着几分古怪,像是惊讶里夹着迟疑,迟疑里又藏着些许看不透的滋味。

  姜义缓缓睁眼,目光平淡。

  “西海那边,找你何事?”

  姜亮那虚影在香烟里微微摇曳,似在斟酌言辞。

  良久,他才用一种复杂的语气答道:

  “是锋儿托鸿儿传话,说……天师道,于今日,重开山门。”

  “那些个闲了数年、养精蓄锐的天师高功们,已尽数下山,征讨黄逆去了。”

  此话一落,祠堂中那一点火光轻轻跳了跳。

  姜义却仍是神色如常,似早已听过一般。

  他心里头明白得很。

  这回,只怕不止天师道一家。

  那句“黄天当立”的口号一出,等于是给天下旧道脉开了刀。

  这些年来被压得透不过气的诸方道统,此刻定要趁乱翻身,借这场天意之乱,重整声势。

  至于结果如何。

  世上有几人真是为天而立,又有几人,只为己谋?

  姜义只不紧不慢地问:“此事,与锋儿,又有何干系?”

  提起这个,姜亮那虚影上的神色,愈发古怪。

  他微一踟蹰,才低声回道:

  “天师道……此次重开山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昭告天下。”

  “那灭蝗的功绩,并非天降神灵,而是出自他们当代天师座下,一位不世出的亲传弟子之手。”

  他说着,神魂微颤,语气愈发谨慎。

  “他们还不知从何处,寻得了当年太平道遮掩真相、阻挠救灾的诸多证据。以此为凭,揭太平道之伪,斥黄巾之乱,号召天下同讨逆贼。”

  一番话,说得是峰回路转,叫人听了也要怔上半晌。

  这天师道多年蛰伏不动,竟是憋着这般狠辣的手段。

  刀不在手,刀意先至。

  姜义闻言,只在心底沉吟片刻,便已将脉络理得清清楚楚。

  锋儿能炼成那枚灭蝗丹药,西海龙宫在其中出了大力。

  这等天机,自然逃不过他那位龙王老丈人的法眼。

  以西海与鹤鸣山的交情,如今天师道要翻盘反攻,西海那边顺水推舟,递出几份证据,再借机捧自家女婿的名头。

  倒也确实是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正思忖间,姜亮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天师道那边,重开山门后,第一件事,便是寻了两位与锋儿最亲近的师长,赶赴西海,说情去了。”

  “他们想请锋儿,重返鹤鸣山。”

  他语气微顿,又道:

  “锋儿自个儿,也拿不定主意,这才托了孩儿,来问问您的看法。”

  此时说话,姜亮那虚影在香烟里轻轻一晃,姿态比往常更低几分。

  自从亲见“黄天当立”的旗号之后,他对自家这位看似种田打坐、实则洞悉天机的老爹,早已心服口服,再不敢有半点怀疑。

  姜义听罢,神色仍如止水。

  他心里头,早有数。

  天师道在那场天旱劫中,失了人望,败了气运,封山闭门,香火断绝,几近半废。

  如今,机缘送上门来,怎肯放过?

  借锋儿那“灭蝗”之功,重修旧业,振道门之威,这一手棋,不论人情还是算计,都走得极妙。

  他并未多言,只缓缓伸手,从那洗得发白的旧布衫怀中,摸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笺。

  那信封是寻常黄麻纸迭就,未封蜡,也无印章,只整整齐齐

  “你将此信,带去西海。”

  他将信笺递出,语气平淡,神色温然。

  “交给那位龙王,就说,锋儿的事,最好让他老人家,亲自开口。”

  姜亮接过那封轻飘飘的信,心头难免又起了几分疑惑。

  只是这一回,他却并未多问。

  只是低头,恭恭敬敬地一揖,口中应了个“是”,便随那缕青烟,缓缓散去。

  祠堂内的香火还在静静燃着,烟气缭绕间,只余姜义一人。

  他看着那青烟消散的方向,神情淡然,似是放下了一桩大事。

  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缓缓起身,抖了抖袖子,打了个呵欠,转身回了家去。

  脚下的青石小径,被夕阳铺得温柔。

  院门一推,他的声音便先传了进去:

  “老婆子,去后头,挑两只最肥的灵鸡杀了,再整几个好菜。”

  “晚上咱一家子,好生庆贺庆贺。”

  柳秀莲正从厨房出来,听他这话,不由得一愣,抬眼笑问: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的这般开心?”

  姜义却只是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

  “等亮儿那边的消息便是。”

  夜里,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便摆开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酒香混着花气,微微荡着。

  一家老小,团团围坐,笑语不绝。

  就连女儿女婿,也连着刘庄主夫妇一并过来,满席热闹。

  席间,那刘庄主频频举杯,殷勤非常。

  一杯接一杯,嘴里尽是夸赞,

  “我这亲家,真是神人也……”

  话里话外,敬佩都快溢出酒盏。

  姜义含笑不语,只斜眼瞧了他一回,心下便已了然。

  想来,那位藏在天上不显的老祖宗,该是已将外头的消息,都悄悄透给了他。

  酒过三巡,席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笑声、碰杯声、灵鸡的香气,混着夜风,绕着那棵老槐树打转。

  忽然,院门口那处阴影微微一动,一缕青烟悄然凝成人形。

  姜亮的魂影,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现了出来。

  这一回,他脸上再不似往日那般拘谨,喜色几乎要从眉眼里溢出来。

  手中捧着一张烫金的帖子,亮得叫人一眼便瞧见个中不凡。

  他一现身,便先对着席上诸位长辈,连连一揖,嘴角却已难抑笑意,声音都带着颤。

  “爹,娘!”

  “锋儿那边,已定了!”

  席上众人都止了动静,只有火光在酒盏上跳。

  姜亮深吸了口气,抬声道:

  “锋儿已决定,回归鹤鸣山!”

  “天师道当代天师,将亲自出山迎接,并在归山大典之上,当着天下同道的面,敕封他为道门护法神将!”

  一语落地,席间寂静半息,便轰然炸开。

  刘庄主手里的酒杯差点没握稳,

  “道门护法神将……”他喃喃复述,脸上神色变了几变,终是抑不住激动。

  他转头望着姜义,那神情里几乎掺着敬畏。

  心想,这位老亲家,可真不是凡人。

  自家几代人修炼追求的道果,在人家这一房里,倒像顺手拈来。

  姜义却只是淡淡一笑,神情平静得很。

  他心里清楚,这事,早在那封信中便已铺好了路。

  所谓“道门护法神”,可不是寻常的敕封。

  那得是积了大功德,大气运,且多半得死后受命,才能得此号令。

  如今他那孙儿尚在人间,且年纪轻轻,却能肉身受封,这其中的分量,外人如何知得。

  天师道封山多年,如今重开山门,正是要打出一面耀眼的金字招牌,好重整自家在天下人心中的香火气。

  而姜锋这一役,平蝗灾、济黎庶,那份功劳,几乎能写进道门史册。

  况他又是天师亲传,根正苗红。

  论出身、论履历,敕封个护法神将,理所当然。

  更何况,天师道冷他多年,理亏在前。

  如今能顺势补个台阶,让双方都好看,这等顺水推舟的机会,自是不会推开。

  席间众人正喜,姜亮那魂影看着气氛正热,脸上笑意更盛,语调也轻快了几分:

  “天师道那边,得了消息后,比咱自家还急。”

  “这事儿还没最后定呢,那敕封的封号便已拟好,连这帖子,都一并送来了。”

  说罢,他双手将那张烫金的帖子,轻轻展开。

  烛火一照,只见金光浮动,朱砂字迹跃然纸上,

  八个大字,龙飞凤舞,笔走风雷:

  “翊宸禳灾虺狩神将。”

  四座皆惊。

  有人低声念着,有人只咂舌不语。

  那八字里似乎真藏着风雷气,叫人一眼望去,心头都震了几震。

  刘庄主第一个回过神来,连连称妙,又举杯,连敬三盏,笑得满面通红。

  姜义只是含笑,看着那张帖子在烛光下微微起伏,神色平和,似早知这等结果。

  凝视良久,才又开口道:

  “先前让你筹备之事,如今,可有眉目?”

  语气依旧平平,仿佛问的是田里收成。

  姜亮心头一震,旋即便明白过来。

  那是数月前,太平道正盛之时,父亲命他暗中筹办的,为姜锋立庙之事。

  彼时,他心中还满是疑窦。

  如今再听这“道门护法神将”的封号,却只觉豁然开朗,浑身气血都像被理顺了。

  道门护法神,此乃能独享香火的正祀之尊。

  既封此号,便意味着姜锋日后不只是天师门下的一位弟子,而是可受万民香火、立庙受祀的一方神祇。

  神祇主庙,纵是张家天师本尊,以及历代得道的仙祖,也都得退居庙侧,作陪祀而已。

  姜亮越想,心头越是惊叹。

  这世道之势,分明得再不过了。

  太平道气数将绝,黄巾军节节败退。

  那被他们盘踞多年的香火福地,正一点点空出来,如无主的云烟,只等新的神名去接。

  八州疆土,半壁天下。

  那一线香烟的气运,若真聚起,便是滔天的福泽。

  此刻,只看谁先伸手,谁敢伸手。

  姜亮如今,自是明白,“立庙传香”非徒有其名。

  那套章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极讲究。

  择地、选辰、请符、开光,每一步都极耗时间精力,须得顺着天意,合着人心。

  一步差池,香火便散得比风还快。

  近些年太平道如日中天,得道祖亲允,谁敢同他们去争那天香一线?

  可如今,潮水退了。

  风向既转,那些空出来的神位与信愿,可不正等人去接?

  而自家,却早已未雨绸缪,提前数月,便已开始着手筹备。

  先机占尽,这一回,自是要天助人和。

  姜亮心念一通,胸口便似火炭翻滚,那道魂影都抖了几抖。

  他忙一躬身,语声难掩喜意:

  “回禀爹爹!先前已略有筹备,只是尚欠完善。孩儿这便去,立刻去办!”

  话音未落,魂影便化作一缕青烟,疾然散去,似也怕慢一步,便错过了那从天而降的福气。

  姜义望着那空空的香烟,笑意在满脸皱纹里舒展开来。

  待得青烟散尽,这才端起酒盏,对席间那仍怔怔的刘庄主遥遥一举。

  “来,老亲家,咱们继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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