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咸阳,已初染秋意,天高云淡,微风拂过城头猎猎的黑色秦旗,带来几分清爽。

  南门内外,甲士林立,戈戟如林,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百姓们早已被清场戒严,但仍有胆大的黔首远远躲在街巷拐角,翘首张望,窃窃私语,猜测着是哪位大人物即将入城。

  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为考究、装饰着玄鸟暗纹的宽大马车,在精锐卫士的簇拥下,慢悠悠地驶过厚重的城门洞,碾上了咸阳城内笔直宽阔的朱雀大街。

  车轮压在平整坚实的路面上,发出均匀的辘辘声。

  马车帘幕微动,一道身着寻常青色深衣,却难掩挺拔身姿的身影,如同游鱼般灵巧地钻入了行进中的马车内,动作流畅而迅捷,显然身手极佳。

  车内空间宽敞,小几、书函、固定好的灯盏一应俱全。

  “父皇,您可算回来了?”赵凌在嬴政对面的锦垫上坐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仔细打量着眼前闭目养神的父亲。

  数月不见,嬴政的肤色明显深了不少,那是岭南强烈阳光和海风留下的印记,但他眉宇间的威严依旧,甚至因这趟远行更添了几分风霜磨砺后的硬朗。

  只是细看之下,眼角的皱纹似乎也深了些许,赵凌心中不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嬴政缓缓睁开双目,眸光如电,先在赵凌身上扫了一圈,见他精神饱满,气度沉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旋即却板起脸,从鼻子底下哼出一声:“哼!为父本打算顺道去巴蜀之地好生游历一番,看看李冰父子留下的都江堰,你这小子,一道接一道的诏令催命似的,催什么催?”

  此时的赵凌,在嬴政面前仿佛彻底卸下了那身帝王的重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行禁止的秦武帝,更像是寻常人家在老父亲面前偶尔会耍赖、会讨巧的儿子。

  他讪讪一笑,带着点讨好意味:“父皇,您想去巴蜀,儿子岂敢阻拦?只是那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栈道险峻,车马难行。您何等尊贵之躯,何必急于一时冒险?等过些年,朕定命人将那道路好生修缮拓宽,届时您想去哪里视察,都必定畅通无阻,安稳舒适,岂不更好?”

  嬴政自然知道儿子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和身体,方才那点不悦本就是佯装,此刻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神色缓和下来,语气中带着真正的赞许:“岭南的局势,打理得很不错。你做的,比朕预想的还要好。”

  他在南郡盘桓了近四个月,亲眼见证了与百越关市的繁荣喧嚣,诸子百家学者如何有条不紊地将大秦的文字、律法、农耕技艺潜移默化地传播给越人,更登上了那如同水上堡垒,威慑力无可匹敌的巨大战船,检阅了士气高昂的大秦水师。

  在嬴政看来,赵凌这套“先教化,后武力威慑,杀鸡儆猴”的组合策略,极大地减少了潜在的抵抗和动荡,避免了无数不必要的伤亡,为彻底征服和消化百越之地,打下了极为坚实的基础。

  这手段,既显仁德,又不失霹雳雷霆,他非常满意。

  听到父亲毫不吝啬的夸奖,赵凌脸上笑容更盛,却话锋一转,语气诚挚:“岭南再好,开发的成果再丰硕,在朕心中,也比不上父皇您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嬴政闻言,故意把脸一沉,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嫌弃:“你如今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统御四海,怎的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净捡好听的说?”

  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心底受用的真实情绪。

  赵凌见状,更是放松,甚至挤眉弄眼起来,带着点顽皮道:“这可不是跟下面那些大臣们学的嘛!他们天天在朕耳边这般说,朕耳濡目染,总得学个一两句,用来孝敬父皇您啊!”

  嬴政被他这惫懒模样逗得无奈一笑,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一桩紧要事,神色一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赵凌:“少贫嘴。你之前信中信誓旦旦,说要让为父早日抱上孙子,如今可有动静了?”

  皇族对于血脉延续、子嗣昌盛,有着远超寻常百姓的执念,这关乎国本,关乎江山传承。

  赵凌笑着回道:“父皇放心,扶苏兄长的五位嫂夫人,如今都已确认有了身孕。算算时日,您很快就要当爷爷了呢!这可是我大秦皇室的大喜事!”

  嬴政听到长子扶苏的后院传来如此佳讯,心头自然是一喜,如同饮下一杯暖酒,熨帖舒畅。

  皇家开枝散叶,总是吉兆。但他立刻追问道:“扶苏的自然是好事。为父问的是你!”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期待,牢牢锁在赵凌身上。

  赵凌收敛了些许玩笑之色,端正了坐姿,认真回答道:“父皇,朕尚未祭祖及冠,阿青也还未正式册封为皇后。按照礼制,需等十月祭祖归来,完成及冠之礼,再择吉日与阿青大婚。大婚之后,延续血脉之事,自会尽早安排,不敢懈怠。”

  嬴政闻言,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觉得这过程有些漫长:“何必等这么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当年可没这么多讲究。

  赵凌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父皇,为了大秦今后皇位的顺位继承,避免不必要的纷争,朕与阿青所出的第一个儿子,必须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而且,必须是朕与阿青大婚之后,堂堂正正怀胎十月所生。名分,绝不能有任何模糊之处,也不能给后世留下任何可能引发争议的口实。此乃国本,不可不慎。”

  这番话掷地有声,嬴政听完,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他深知权力交替时,名分大义的重要性。

  赵凌此举,思虑深远,并非拘泥古礼,而是为了王朝的长远稳定。

  他眼中闪过赞赏之色,语气也缓和下来:“嗯……你所虑,不无道理。名正言顺,确是根本。”

  他掐指算了算,“也快了,如今已是八月底,十月朔日便去雍城祭祖,随后便是你的及冠礼与大婚,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倒也不错。”

  想到不久后就能看到儿子成家立业,正式执掌权柄,继而开枝散叶,嬴政嘴角也是微微一扬。

  车内沉默了片刻,嬴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再次开口,语气随意如同闲话家常:“听说你最近还任命扶苏为宗正,并且将沿袭多年的宗正之法也改了?”

  他虽然人在岭南,但咸阳朝堂的风吹草动,显然都未能逃过他的耳目。

  这套独立于朝堂之外的信息系统,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

  赵凌对此毫不意外,坦然点头:“原宗正尸位素餐,碌碌无为,只会倚老卖老,于皇室子弟教化毫无建树。此等要职,岂能让一个草包担任?”

  “长安候乃朕之兄长,品性高洁,仁德宽厚,精通礼法,由他执掌宗正府,正好可以教导约束那些皇族子弟,让他们明礼仪,知进退,修德行,免得他们依仗身份胡作非为,玷污了赢氏皇族的声誉。”

  听到赵凌如此安排,并如此评价扶苏,嬴政心中不禁一暖,一股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自古以来,君王兄弟之间为了那张宝座,争斗何其惨烈残酷,哪怕是他自己,当年与长安君成蟜也不免兵戎相见,骨肉相残。

  扶苏的仁德,嬴政是全然认可的,之前只是觉得他过于迂阔,太信奉儒家那套复古之论,担心他上位后会重走分封制的老路,动摇大秦根基,故而迟迟未立他为太子。

  但扶苏在其他方面的才能,尤其是品性,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赵凌为帝,雄才大略,锐意进取,扶苏为宗正,以仁德辅佐,教化宗室,兄弟二人各展所长,相辅相成,这实在是嬴政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局面。

  “如此甚好。”嬴政轻轻吐出四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

  他顿了顿,像是寻常父亲关心儿子生活般问道:“最近这咸阳城内,可有什么趣事发生?说与为父听听。”

  这纯粹的父子闲聊,让气氛更加轻松。赵凌闻言,脸上露出一抹颇为古怪的笑容,带着点看戏的意味,顿了顿才说:“趣事嘛……倒还真有一桩。就在今日,咱们那位新任的治栗内史萧何,先是独自去了孟府,过了不久,便与孟巍然同乘一车,又一起去了西府。而且,据密卫报,王绾当时也在西府之中。”

  嬴政微微挑眉,略显疑惑:“哦?这算什么趣事?几位大臣私下往来,也属寻常。”

  他一时未解其中关窍。

  赵凌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解释道:“父皇您之前不是叮嘱朕,看在西孟两家昔日功劳和识时务的份上,给他们两家留一条安稳的富贵之路吗?”

  “朕便将这夏日售冰的独门生意交给了他们,并且特意嘱咐,只象征性地收取两成税收,意在让他们得些实惠。”

  “朕猜想,定是萧何查阅账目后,觉得这税率定得太低,有损国库收入,所以今日才亲自登门,‘劝说’他们主动提高税率去了。”

  嬴政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得抚掌哈哈大笑,声震车厢:“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萧何!看来你选的这位治栗内史,还真是一心为公,锱铢必较,眼里只有国库充盈啊!是个能臣干吏!”

  笑声中充满了畅快与赏识。

  他自然明白,赵凌定下的两成税,是带着施恩和安抚的性质,而萧何去“加税”,则是纯粹从国家财政角度出发。

  这两种做法,站在不同的立场,都无可厚非,甚至在他看来,萧何这种敢于“违背”皇帝私下意愿而追求国家利益最大化的行为,更显可贵。

  笑罢,嬴政眼中闪过一抹促狭与深沉交织的光芒,悠然道:“既然如此,为父也去西家凑个热闹。看看这三位老头子,是如何应对这位内史的。”

  “啊?”赵凌闻言,真正地震惊了,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那似乎忽然起了玩心的父亲,“父皇,您……您也要去?这……”

  嬴政眼底含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洞悉人心的从容,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你就不必去了。你一去,皇帝驾到,场面就太过正式,反而无趣,也真会吓到那三个精明的老家伙。为父如今只是帝师,闲人一个,正好去看看热闹,也顺便……”

  “帮你瞧瞧,这几位我大秦的旧臣元老,如今的心思,到底还在不在该在的地方。”

  话音落下,嬴政便扬声吩咐车夫转向,前往西府。

  马车在下一个路口稳健地拐了方向,赵凌下了马车独自留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脸上表情变幻,最终化为一声苦笑。

  他这位父皇,即便是退居二线,也绝非甘于寂寞之人啊。

  西府今日,注定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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