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那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如同利刃,直刺西文彦试图用大义包裹的核心。

  然而,西文彦这等在朝堂风云,家族倾轧中浸淫了数十年的老狐狸,岂会因此显露半分慌乱?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浑浊的眼眸中锐光迸射,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逼视着萧何。

  “萧大人!”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凛然,“请你慎言!何为‘因汹汹民意才拒绝’?此等诛心之论,岂是身为朝廷重臣所应出口的?!”

  他猛地站起身,虽已年老,但此刻挺直脊梁,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势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书房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他抬手指向门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依旧聚集的黔首,语气激昂而沉痛:“老夫在推辞朝堂,归隐商事之前,数十年来兢兢业业。”

  “老夫是为吾皇效命!是为大秦江山社稷出力、出钱!不敢说有泼天之功,却也自问无愧于心!”

  “我西氏一族,自孝公时起,便追随先君,为我大秦鞍前马后,效力已逾数百年!积攒下些许声望,靠的是实打实的功劳与苦劳!”

  “老夫且问你,我西文彦,我西氏一族,该不该受这百姓一丝爱戴?”

  “他们感念我族昔日些许恩泽,今日些许善举,自发前来跪拜,又有什么不该?!”

  西文彦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已经快溅到萧何脸上了:“难道在萧大人眼中,我辈臣子为国为民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换取今日‘有恃无恐’的筹码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裹挟着家族荣耀,个人功绩与道德制高点,劈头盖脸地向萧何砸去。

  饶是萧何心智坚韧,在西文彦这混入了磅礴怒气与“委屈”的表演之下,也是微微一愣,竟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切入点直接反驳这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萧何迅速稳定心神,他知道与西文彦纠缠于“该不该受爱戴”这种主观问题毫无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避开了西文彦锋芒毕露的质问,转而试图再次祭出之前对孟巍然颇为有效的“杀手锏”。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西文彦,语气沉静却带着穿透力:“西公,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萧某只想再问一句,当初二位在各地开仓放粮,以及后来奉命开创学堂、医馆……这些赢得万民称颂的善举,当真是出于二位悲天悯人的本意吗?”

  他紧紧盯着西文彦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心虚或动摇。

  毕竟,孟巍然便是在这个问题上,因被戳中软肋而最终选择了妥协。

  然而,西文彦的反应却与孟巍然截然不同。

  面对萧何这近乎图穷匕见的质问,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轻蔑,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卖弄拙劣的把戏。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中的讽刺意味浓得化不开。

  “萧大人啊萧大人!你如今也是位列九卿,执掌国家财赋的重臣,难道连‘论迹不论心’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人心隔肚皮,谁能真正窥探他人心中所想?史官秉笔直书,记载的是行迹,是结果!”

  “天下黔首感念的,是实实在在吃到嘴里的粮食,是能看病救人的医馆,是能让子弟读书明理的学堂!”

  他踏前一步,气势逼人,目光如冷电般扫过萧何,语气越发凌厉:“老夫就问你,无论前因后果如何,那些粮食,是老夫亲自督促,一车车运往灾区的!”

  “那些医馆、学堂,是老夫与孟公先行耗费家资,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这些事,老夫是做了,还是没做?!”

  不等萧何回答,他再次抬出最具分量的凭据,声音掷地有声:“陛下圣明,烛照万里,早已认可我二人些许微末功绩,下旨褒奖!”

  “史书之上,亦会留下我二人之名!陛下亲自下旨为我二人树立的功德雕像,如今还矗立在咸阳街头,受万民敬拜!”

  说到此处,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达到顶点,甚至带着一种挑衅:“治栗内史大人若是觉得我二人德不配位,心中不忿,不妨现在就去砸了那陛下钦立的雕像!”

  “亦或是,走到府门外,对着那些跪拜的黔首们大声宣告,告诉他们,吾皇陛下是如何运用雷霆手段、帝王心术,‘逼迫’我二人去开仓放粮、行此‘伪善’之事的!你倒是去说啊!”

  一旁的孟巍然听得心潮澎湃,几乎要在心中大声叫好!

  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为何当年三大氏族以西文彦为首!

  这老家伙的急智,辩才以及对人心,对政治规则的运用,简直已臻化境!

  这一句“论迹不论心”,堪称神来之笔,直接将萧何试图追究“动机”的路径彻底堵死!

  是啊,无论初衷如何,善事他们做了,陛下认可了,史书记载了,万民感激了,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后面那番关于砸雕像、揭内幕的话,更是狠辣无比,直接将萧何逼到了悬崖边上!

  孟巍然脑中飞速转动,越想越是佩服,也越是后怕。

  皇帝陛下要推行仁政,教化万民,就需要树立道德典范,就需要让百姓懂得善恶有报,懂得忠义仁善会受到尊崇。

  他西文彦和孟巍然,如今就是陛下亲手立起来的这块活牌坊!

  萧何他敢去砸这块牌坊吗?

  他敢去揭穿这背后的内幕吗?

  一旦他说了,天下人会相信吗?

  恐怕绝大多数感念实利的黔首根本不会相信,只会认为这是朝中奸臣构陷忠良、污蔑善人的卑劣行径!

  届时,汹涌的民意反噬,足以将萧何彻底淹没!

  他必死无疑!

  即便……即便有一部分人相信了,那后果更加可怕!

  那意味着武帝仁政的面纱被撕破,意味着朝廷威信扫地,意味着陛下亲自树立的典范轰然倒塌!

  造成如此恶劣影响的萧何,陛下能留他?

  他同样死路一条!

  西文彦这番话,几乎是把萧何所有可能的进退之路,都用铜墙铁壁给堵死了!

  书房内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空气仿佛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孟巍然感受着这股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心中凛然。

  这就是百年世家老家主,历经数朝风雨所锤炼出的手腕与魄力吗?

  “萧大人。”西文彦见萧何脸色变幻,沉默不语,心中冷笑更甚,语气也愈发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教训口吻,“老夫为官数十载,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倚仗圣宠的新贵,口蜜腹剑的同僚,乃至……自诩精明,妄想拿捏他人把柄的‘能吏’!”

  他刻意在“能吏”二字上加重了读音,其意指谁,不言而喻。

  他缓缓坐回主位,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姿态重新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他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绣布袋,看那形状与重量,里面装的绝非小数目的金饼。

  他将布袋随意地往萧何面前的茶几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话,老夫就放在这里。”西文彦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老夫,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无论这威胁,是来自何方神圣。”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那袋金子,语气中带着施舍与驱赶的意味:“若萧大人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国事,而只是手头拮据,想来打个秋风……”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这些许黄白之物,便请拿去,权当老夫聊表昔日同僚之谊。然后,便请自便吧。今日之事,老夫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

  萧何站在原地,身体僵硬。

  他看着茶几上那袋刺眼的金子,只觉得一股屈辱的热血直冲头顶,耳边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砰砰跳动的声音。

  他擅长经济治国,精通律法制度,但在面对西文彦这种将官场规则,人心算计,道德绑架运用得炉火纯青的世家权贵时,他那些引以为傲的能力,此刻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私自前来加税,确实没有明确的皇帝旨意,于国法上,他并不完全占理。

  本想凭借手中掌握的内幕施加压力,迫使对方就范,却没想到西文彦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被对方一番连消带打,驳斥得哑口无言,甚至陷入了如此屈辱的境地。

  一时间,萧何进退维谷,僵在原地。答应?

  不仅加税之事彻底失败,他个人乃至陛下的威严都将扫地!

  不答应?

  他又能如何?

  强行征税?

  名不正言不顺。继续争辩?

  对方已堵死了所有言路。

  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甚至产生了一丝疑惑。

  陛下他……当初究竟是如何从这等狡猾如狐,根基深厚的百年世家手中,一步步将权柄收回,并让他们乖乖就范的?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空气凝固,萧何无比窘迫,西文彦志得意满,孟巍然暗自窃喜的刹那——

  一个浑厚低沉,带着无上威严与一丝若有若无冷嘲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外传来,又似在每个人耳边骤然炸响,幽幽地穿透了厚重的书房门扉。

  “西公……当真不接受,任何的威胁吗?”

  这声音……

  西文彦脸上的从容与得意瞬间冻结,如同被冰封!

  孟巍然那刚刚浮起的窃喜笑容猛地僵住,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

  不是?!

  这声音……这分明是……始皇帝陛下?!

  他此时不是应该在岭南吗?

  怎么会……怎么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西府?!

  出现在这书房之外?!

  一瞬间,两人如遭雷击,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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