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怜翠握着朱批笔的指尖泛白,笔杆在账目上划出刺目的红痕。

  算盘的珠子打得劈啪作响。

  越往下核对,她的眉头皱得越紧。

  手指停顿了,朱批笔停在“西跨院墙皮修缮”条目上。

  她记得去年同期,这石灰工费不过是五两七钱,怎么如今变成了三十七两?

  “啪”朱批笔用力拍在桌面上。

  她目光如冰锥般盯着老管家闪躲的眼睛。

  老管家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王伯!你跟了老爷三十年,如今也做这样糊涂账来蒙骗我?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何必做这等把戏?”

  林绪和考中状元后,请的第一个仆人便是王伯。

  王伯终于在那抹冷光中颤声开口:“是大小姐……”

  “又是她!”权怜翠不等话说完便重重甩袖,“嫁去将军府就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往年贴补她的月例还不够?如今竟打起公中账目的主意!”

  她越说越怒,抓起账本就要往门外走,“我这就去萧府讨个说法,看她拿了多少?三百两还是五百两?”

  王伯连忙摆手:“不是的,夫人,并非如此,一直以来都是大小姐……”

  权怜翠:“王伯我知道你心疼那孩子,但是,她从小被娇惯长大,养成这大手大脚的习惯。她如今都嫁人了,还不体谅绪和的不容易。”

  王伯急得满头大汗,奈何权怜翠根本不听他的话。

  恰在此时,林依楣掀帘走进来,见母亲阴沉一张脸,满眼怒火,忙上前搀扶:“娘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权怜翠带着怒气,就要出门。

  权怜翠将账本塞到女儿手里,指着“木料采买”那页咬牙道:“你自己看!往年修缮从没用过这般高价,定是你姐姐把私拿的银子摊在这些项上了!”

  林依楣扫了几眼账目,语气却轻飘飘的:“许是姐姐看中什么物件,不好开口向爹要罢了。几百两银子而已,犯不着伤了母女情分。”

  她边说边替权怜翠揉着太阳穴,眼角余光却朝王伯飞快示意。

  老管家望着主母被说动的神色,急得嘴唇发颤。

  他看着权怜翠腕上那支羊脂玉镯,那还是去年林依霜买来给权怜翠的礼物。

  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夫人误会了!往年能压下……”

  “好了!不要替她找借口了!等她来了,我定要好好说她一番!这种小摸小偷的行为要不得,你先下去吧。”

  王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行礼退下了。

  走出院门处,他回头叹息,这都算什么事情。

  夫人对二小姐的事情有那般耐心,怎么对上大小姐就这般没耐心。

  晨曦突破浓雾,洒落在清辉院练武场上。

  林依霜转动着手臂,被四皇子所伤的伤势恢复太慢了。

  太后寿宴将近。

  按照往年的惯例,安平公主会前往慈恩寺为太后祈福。

  大祁狼卫上次没能掳走公主,因此只会在祈福当日布下更密的杀阵。

  这也是林依霜立功的最好时机。

  林依霜用完早膳便出门,她要寻一个人,也不知,他还在大晋京城卖烧饼吗?

  京城西街,与京城的东街是不一样的景象。

  两边占满摊贩,叫卖声络绎不绝。

  林依霜照着记忆力中所描述的情况往前去。

  七年前,大祁曾经下令追杀一名太医——鱼泾。

  而负责缉拿的人便是年仅十五岁的林惊寒。

  林惊寒一路把他追杀到大祁与大晋的边境处。

  鱼泾背着包裹,衣衫褴褛回头看去,大风把他散落的头发吹散。

  隐隐之中,他看到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女。

  少女手上提着一把红缨长枪,英气逼人,她嘴角挂着桀骜不驯的笑,眼眉皆是狂妄与自大。

  鱼泾知道,是少女手下留情,留了他这一条命。

  他也知道皇命难违,少女不得不追杀他。

  可少女却放了他。

  鱼泾对着少女深深鞠躬,最后踏上异国他乡之路。

  后来听说,少女在回京路上,剿灭了一窝土匪,将功抵过。

  鱼泾叹息一声,熟练烤着烧饼,当初他发现大祁皇宫密事,贵人们留不下他,找了一个借口要他这条命。

  好在他得到消息,逃了。

  大祁没了林惊寒,还能撑多久。

  “老板,烧饼给两块。”

  “五文钱。”

  “文钱,我没有,不过我有一封信,不知道老板收不收?”

  鱼泾皱眉,眼底不耐烦涌了上来,刚要赶人,抬眸就看到面前的夫人年轻貌美,衣着不凡。

  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得罪不起。

  “夫人什么信?”

  “故人的信。”

  鱼泾只觉得面前女子故弄玄虚,擦了擦手上的油,伸手拿过薄薄一封信,当他看到里面的字迹时,他原本不耐的表情消失。

  脸上一点点凝重起来,看向林依霜的视线也有了变化。

  最后他手微微颤抖起来,用极大的克制力,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夫人要的烧饼太多了,可否屋里谈。”

  “好。”

  鱼泾让一旁的摊贩帮自己看摊子,然后带着林依霜回到家中。

  关上门后,鱼泾的态度就有了变化,他警惕又激动地看着林依霜:“你是何人!”

  林依霜站在原地,整个人气质变得不一样,她缓缓说出口来:“我乃是林惊寒……”停顿一下:“弟子。”

  鱼泾差点笑了:“我从未听说过,林元帅有什么弟子。”

  林依霜杏眸清冷地看着他:“一年前,林元帅在寒奴边境时,并非战死,而是被大祁所叛。”

  林依霜细细把事情讲了一遍,将自己魂魄穿到林依霜身上的经历改为:林惊寒死里逃生逃到大晋,被她所救。林惊寒为了报答她收她为弟子。

  一个月后,大祁的人找到她。

  林惊寒还是死。

  “而我既然是林元帅弟子,我定要为她报仇!”

  “口空无凭,我为何要信你?”

  林依霜看向鱼泾,细细把鱼泾的身世说了一遍。

  鱼泾是一名孤儿,小时候被赤脚大夫收养,后来展现出学医天赋,十八岁之前,靠着在医馆打工偷学医术。

  十八岁考入太医院。

  一时间风头无两。

  最后说到鱼泾为何被通缉,如何逃跑,如何狼狈,甚至连方向都辨不清,被林惊寒带人从泥坑领出来。

  鱼泾面红耳赤,举手说停:“可以,可以了。我相信你。若是我没有看错,你乃是萧府夫人。你说要为林元帅报仇?依你处境,你想要报仇,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林依霜并未跟鱼泾辩解,她伸出手来,放在鱼泾面前:“我怎么报仇,不用你来管。但是,师父既然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也就是意味着我有病有伤就得找你。”

  鱼泾看着林依霜放在他面前的皓白雪腕,又瞄了一眼林依霜那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莫名有点不想医治。

  最后他忍了忍还是伸出手来,放在林依霜的脉搏上:“且不论你的话是真是假,今日我姑且信你。若是他日被我发现你竟然敢骗我,我一定会让你好看!”

  林依霜没有在意鱼泾的威胁,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鱼泾沉下心来,很快就得出结论:“底子不好,娘胎带出来的,得久治。有内伤,内伤伤及五脏六腑,好在打伤你的人,习得是旁门左道之法,散气便可。每日来我这扎针,三日,内伤痊愈。不过,你这身体,得养。”

  就在林依霜在鱼泾这边疗伤之时,林绪和再次被皇上唤进宫内。

  等候几日,皇上终于定下问罪之人。

  林绪和来到御书房内,皇上让安公公把一封名单交给林绪和。

  “这些便是要缉拿归案、抄家问罪的名单。你且看看有何需要补充的。”

  这哪里是要他补充。

  这是要他记住人名,南江贪腐一案若有人问起,除了皇上名单上这些人,其他一律不得提起。

  林绪和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恭敬还给了安公公:“并无遗漏。”

  皇上满意地笑了。

  这林绪和他是越用越顺手,“这抄家一案,你心中可有人选。”

  案子是林绪和查的,他已经得罪不少人。

  抄家缉拿就不该由他来,免得得罪太多人,日后仇恨都算在他头上。

  “圣上若是允许,微臣需要好好思考一番。”

  “允了。”

  这是给林绪和的福利,皇上自然会给他时间。

  林绪和离开皇宫后,便让人去请了萧京垣到茶楼一叙。

  叩茶轩。

  萧京垣如约而至,他站在厢房门口,略带几分紧张地整理一下衣裳。

  永顺侯那边没有希望了。

  他不清楚,林绪和这个岳丈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他抬起手来敲响厢房的门。

  里面传来林绪和的声音:“进来。”

  萧京垣推开门,看到林绪和端着茶杯,正在闭目养神。

  萧京垣略显拘谨地走到林绪和面前,恭敬行了一个晚辈礼。

  要是按照品阶,林绪和要跟萧京垣行礼。

  奈何林绪和实权太大了。

  “岳丈!”

  林绪和睁开眼睛,锐利的眼睛看向萧京垣,仿佛能够看透他。

  “嗯,坐吧。”他给萧京垣倒了一杯茶:“今日找你来,是想要问问你,为何这些日子依霜没有回林府?”

  萧京垣心猛地往下一沉,他模糊道:“想来是我纳妾一事,触怒她了。”

  林绪和:“当初是我林绪和逼着你娶我那不成器的女儿,你如今想要娶你自己的心仪之人,我自然不会反对。”

  萧京垣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林绪和给萧京垣倒了一杯茶:“我那小女,看似柔弱实则心思深沉,有时候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看不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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