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快,风把营地四面的雪都推了回来,火光在风口缩成一粒一粒的红,像被冻住的眼。

  抬尸的人从谷心一直走到背风的雪洼,一路插木签,一路覆草席。

  木签上用炭写名,写得笨,落笔却不抖。

  炭笔有人攥得太紧,指节磨出了血,血被风一吹,凝成暗色的点,在签上落了一滴又一滴。

  军司拿名册与阵前的旗号往回一一对照,漏了的补,重了的划去。

  最靠里的那一行空着,是白日里临时编入的乡勇,他们的名字写在破布片上,暂且贴在木签顶端,等明日削好新签再换上。

  霍思言站在坡脊,披风扣到最上面一枚扣。

  她看木签,看火堆,看拖着脚的伤兵,眼底有一种压住不让人看见的疼。

  亲卫端来了热汤,蒸汽在盏口盘旋,她接过,手心被烫出一圈红,却没有喝,只把盏口抵在唇边,像是借着那一点热让自己醒着。

  雪声很轻,落在盔甲上是细细的响,像虫子在冬天的树皮里挪动。

  她把盏还回去,往坡下走了两步,停在救护队旁,看医官剥开一层层血透的布,把冷硬的酒浇在伤口上,酒香混着铁味,一起往鼻腔里钻。

  伤兵咬着皮绳不出声,手掌却一直在抖。

  谢知安从另一侧来,甲片上的冰被风吹得作响。

  他把一壶酒塞到她手里。

  “暖一口。”

  她看他一眼。

  “等清点完。”

  他没有再劝,只侧身替她挡了会儿风。

  两个人并着肩站着,火光把他们影子拉得很长,拉到雪地里,又被新落的雪一寸一寸盖住。

  尉迟翊快步而来,身上还带着雪腥。

  “俘虏三百二十七,轻伤多,重伤三十六,能走的先押到雪檐下,分开看。”

  霍思言点了点头。

  “把昨夜那批分开,莫让他们对词。”

  “遵命。”

  她转身要走,又被谢知安叫住。

  “你肩上,还在渗血,要不要处理一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云淡风轻。

  “等会再缠。”

  他没再言语,只把披风的前襟替她往里压了一指,扣环扣紧,金属在寒气里发出极轻的一响。

  雪檐下,俘虏被分作三行跪在雪里。

  最右那一行是青壮,眼神还带着狠;中间一行是羸瘦的乡兵,面色发青。

  最左边那一行多是小部族的骑手,鬓角编着细骨串,为首的一个脸颊有一道新伤,伤口边有薄薄的油光,像是临阵时抹了什么好让血不那么凝。

  霍思言在他面前停住。

  “谁给你们的旗与口令。”

  那人不答,嘴角扯了一下。

  “你们赢了。”

  “不是你说了算。”

  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战,牙根咬得咯咯响。

  霍思言看着他,目光缓缓落到他靴底。

  靴底第三层皮磨得很薄,薄到能看见里层的麻线。她抬手。

  “把靴子剥开。”

  亲卫一弯刀,皮层开了口,里面滚出一片薄铜,薄得像片生鳞。

  铜片上刻着两条细线,线头落在两个字上。

  “北梁。”

  那人眼神骤紧。

  “伪的。”

  他抬头,第一次正面看她。

  “你们不该来北梁,所以你们是真想我来。”

  她把薄铜夹在指尖,指腹一转,铜片在火光下闪了一闪,像一条细鱼翻了个身。

  她把铜片递给亲卫,亲卫转身交给军司封袋。

  那人喉头滚了两下,像要骂什么,最终没吐出来。

  队列后头,一个瘦小的少年嘴里咬着麻绳,眼神怯怯,脚踝缠着破布。

  尉迟翊扫过去,忽然蹲下,伸手扯出破布里的一截细绳。

  细绳里藏着半截铃舌,铃舌不是铜,是薄金,边角被磨得极圆。

  “这东西,从哪来。”

  少年被冷风一吹,话没出来,先流了两行鼻涕。他抬眼看了看霍思言,眼里那点怕忽然被什么压住,抬了抬下巴。

  “我捡的。”

  “你捡的?”

  “对,我捡的。”

  尉迟翊手腕一翻,铃舌在指间颤了一颤。

  “捡在哪。”

  “折水凹外的石缝。”

  少年说完,眼神又缩回去了,像一只冻得瑟缩的小兽。

  霍思言把铃舌拿到手心,手心的温度一上去,薄金发出一丝极轻的响。

  她把响收进耳里,像把一个人说话的尾音记住。

  “给他热汤。”

  亲卫把他嘴里的麻绳抽出来,递过去一碗汤,他端得发抖,汤在碗里泛出圈圈细浪,霍思言把半截铃舌递回尉迟翊。

  “找几个人在折水凹外再摸一遍,别出声,别留印。”

  “得令!”

  她回身时,又看见刚才那名为首的俘虏。那人眼神阴狠,唇边的油光在火里一闪一闪。

  她脚步一顿,忽然俯身,从他发里抽出一根极细的骨针。骨针上沾了点黑,黑得像墨。

  “你这是要咬舌自尽?”

  那人没动,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怕问不出。”

  “我不怕。”

  骨针在她指间折断成两截。

  “你也不用怕。”

  她直起身,声音很平。

  “在我这儿,死不算解脱。”

  俘虏沉着脸,眼白更亮了一层,像雪地里露出来的冰。

  风从雪洼掠过,把火舌吹得偏向一边,谢知安此时走了过来。

  “王帐短令。”

  霍思言接过铜筒,拆开,只一行字。

  “王后静默,西市火起,禁传。”

  她把纸摊在手心,纸在风里颤了一颤,她看着那四个字,像看着一板没落到底的棋。

  谢知安站在她侧后,不出声,等她把心里的风压下去。

  她把纸折好,塞进内襟。

  “明早收线后撤一里,摆“虚连”在外,给他们看,让他们以为我们要换防。”

  “好。”

  “折水凹与雁颈梁背,都留人,只看,不动。”

  “好。”

  她顿了一下,低声。

  “王城若再传旨,你不许入内,我也不许。”

  “知道。”

  “我怕他们拆你我。”

  “拆不开。”

  她抬眼看他,他没有笑,眼里的光却稳,风从两人之间过去,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两个呼吸系在一起。

  营里渐渐有笑声,又渐渐没了。煮肉的人把锅边的油撇掉,撇出来的油一点一点冻在盆壁上。

  写木签的人打了个盹,炭笔从指缝里滑下去,落在雪上,黑得很明显。

  他惊醒,捡起来吹一口气,继续写。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四姑娘变异了怎么破,四姑娘变异了怎么破最新章节,四姑娘变异了怎么破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