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驱不散山间夜露的寒,更驱不散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重石。

  梁振那句“挡不住狄人快马”如同淬了冰的毒刺,扎进了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里。

  残破的寨墙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

  李琰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些,火星子窜起又落下。

  他抬起沾着灰土和血渍的脸,目光扫过围坐在火堆旁的一张张脸:石头紧绷着厚实的肩膀,眼神里是未散的恐惧和一股子蛮勇;叶七娘抱着膝盖,火光在她平静的侧脸上跳跃,怀里的小草裹着破皮子睡得不安稳;白芷靠着药箱,疲惫地闭着眼,但眉头微蹙,显然没睡着;梁振靠着一块石头,半阖着眼,重伤和高烧消耗着他,呼吸粗重;赵六缩在火堆最外围的阴影里,抱着胳膊,眼珠子乱转。

  “坐过来。”李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激起涟漪。

  赵六身体一抖,磨磨蹭蹭地挪近了些,屁股挨着冰冷的土地。

  核心会议。关乎生死存亡的会议,就在这堆微弱的篝火旁,在这片被死亡和遗忘笼罩的废墟上开始了。

  “当务之急,三件事。”李琰开口,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如同敲打在破锣上的钉子,“水、粮、墙!”

  他顿了顿,让这几个沉重的字眼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水,后山那点溪流,眼下够喝,省着点用,能撑些日子。但粮——”

  他抓起地上那个早已干瘪、只剩一层霉味底子的粟米袋,晃了晃,空瘪的声响格外刺耳,“见底了。饿着肚子,什么都是空谈!必须找到吃的,越快越好!打猎,挖野菜,找野果根茎…还有,”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找机会,跟外面换!”

  “换?”赵六忍不住嘀咕,“拿什么换?命啊?”

  没人理他。

  李琰的目光落在梁振身上:“老梁,你是老兵。说说,这寨子的墙,怎么守?怎么修?”

  梁振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火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动。他挣扎着想坐直些,白芷立刻伸手扶住他。他喘息着,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寨子入口那条蜿蜒上来的小路,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军人的惯性条理:

  “路…是命门!必须卡死!寨门口…要修结实…用粗木做拒马…陷坑…绊索…越多越好…”

  他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目光扫过残破的寨墙,“这些破墙…豁口太多…得堵!用石头…用木头…能垒多高垒多高…顶上…削尖!弄成刺猬样…爬上来也扎死他***…”

  他又指向寨子后方那片陡峭的悬崖:“那地方…是死地…也是活路!人下不去…马更不行…只要守好前面…后面就是天然屏障…省了大半力气…”

  “还有岗哨!”梁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夜里…不能睡死!高处…必须有人盯着…耳朵竖起来…眼睛瞪大!滚木…礌石…寨墙上多备些…居高临下…砸!”

  李琰默默听着,不断点头。梁振的思路清晰实用,全是老兵在血与火里淬炼出来的保命本事。他补充道:“寨墙内侧,再挖一道浅壕,插上削尖的木桩,形成第二道防线。滚木礌石的位置,就按老梁说的,选在寨墙内侧拐角和路口上方。另外,所有能用的石料、木料,集中堆放,优先修复寨门和主墙豁口。”

  规划清晰起来。冰冷的防御工事蓝图,在篝火的映照下,一点点铺开。

  李琰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始点将:

  “我,总揽。修墙找粮,安全哨卡,最终我说了算。”

  没人有异议。一路的血与火,早已确立了李琰无可争议的核心地位。

  “石头!”李琰看向少年。

  石头立刻挺直腰板,眼神灼灼。

  “你力气大,带着还能动的,力气活都归你!砍树!搬石头!修墙!守夜站岗!保护寨子!”李琰的声音斩钉截铁,“白芷姑娘和小草她们的安全,你也得盯着!”

  “是!阿弃哥!”石头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一种被信任的激动和决绝。

  “叶七娘。”李琰的目光转向那个沉默抱着包裹的女子。

  叶七娘抬起眼,火光下,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后勤归你管。粮食、水、所有找到能用的东西,你来分派!管住大家的嘴,别饿死也别糟蹋!缝缝补补的活计,你带着小草她们做。”李琰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还有,找东西换粮的事,你牵头。你懂行。”

  叶七娘抱着包裹的手微微紧了紧,沉默地点点头。

  “白芷姑娘,”李琰看向那位疲惫的医者,“救命的事,全交给你。草药、伤病,你说了算。需要人手帮忙采药、照顾伤员,你直接调派。”

  白芷睁开眼,疲惫地点点头:“好。”

  “老梁,”李琰的目光落在伤员身上,“伤没好利索前,动嘴不动手。你是我们的军师!这寨子怎么修,陷阱怎么布,岗哨怎么设,你出主意!等你能下地了,石头他们这帮小子,你教他们点打仗保命的本事!”

  梁振浑浊的眼睛看着李琰,又看看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算是应承。

  最后,李琰的目光落在火堆边缘那个缩着的身影上:“赵六。”

  赵六一个激灵,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爷…爷您吩咐…”

  “你腿脚快,眼尖。”李琰的声音冰冷,“出去打探消息的活,归你!附近有没有村子?有没有流民?有没有能换粮食的地方?哪里有猎物?哪里有危险?都给我摸清楚!眼睛放亮点,耳朵竖起来!敢偷懒耍滑,或者谎报军情…”李琰没说下去,只是眼神如同冰锥,狠狠刺了赵六一下,“另外,寨子外面设陷阱,你跟着老梁学,打下手!”

  赵六脸色煞白,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连忙点头如捣蒜:“懂!懂!小的明白!一定把眼珠子瞪圆了!”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粗糙架构,在这堆篝火旁被强行搭建起来。

  短暂的沉默。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叶七娘忽然动了。她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被她保护得严严实实、从未离身的小包裹。火光下,她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她沉默了几息,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极其缓慢地,一层一层解开了包裹最外层的破布。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包裹里,是几块折叠整齐的布料。虽然沾着灰尘,边缘也有些磨损,但依旧能看出原本鲜亮的色泽——一块是暗红色的绸子,一块是靛青色的细麻,还有一块是月白色的素绢。在布料旁边,还有一个小布包,她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几枚边缘磨损、带着绿锈的铜钱,以及一根小巧的、簪头雕着简单云纹的银簪子。

  这些,在太平年月或许不值一提,但在这片炼狱般的荒山野岭,在饿殍遍野的乱世,却是惊人的财富!是能换来救命粮食的硬通货!

  叶七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这是我…最后一点…傍身的家底。颜色旧了,料子也寻常…簪子也不重…或许…或许能找人换点粮食…或者盐巴…”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琰脸上。

  火光跳跃,映着她平静却带着一丝破釜沉舟意味的眼睛。

  篝火旁一片寂静。石头瞪大了眼,赵六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连闭目养神的白芷都重新睁开了眼。

  梁振浑浊的目光落在那些布料和银簪上,又缓缓移到叶七娘脸上,带着一丝审视。

  李琰深深地看着叶七娘。

  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仿佛要穿透她平静外表下的深潭。他没有问这些东西的来历,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片刻后,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低沉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好!这就是我们第一笔‘军饷’!叶七娘,收好它。怎么换,什么时候换,换多少,你拿主意。这是我们寨子的命根子!”

  梁振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李琰条理分明地安排任务,看着石头毫不迟疑地领命,看着叶七娘拿出压箱底的东西,看着赵六被拿捏得死死的。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与这乱世格格不入的东西。

  不是单纯的狠厉,更像是一种…掌控?一种在绝望中硬生生劈出生路的决断?

  他忍不住,嘶哑着嗓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琰:“你…到底什么来路?懂选地方扎营…懂分派人手…不像泥腿子…倒像个…带过兵的?”

  篝火旁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都似乎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琰身上。石头一脸茫然,叶七娘抱着包裹的手指微微蜷缩,白芷的目光带着探究,赵六则竖起耳朵。

  李琰沉默了片刻。跳跃的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没有看梁振,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火焰,投向了更远、更深邃的黑暗。

  “只想带着大家活下去的人。”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波澜,却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带着千钧的重量,“活下去,在这狗娘养的世道里,活下去。”

  没有解释,没有煽情。简单到极致的一句话,却道尽了所有挣扎和血泪背后的终极目标——活着。

  梁振浑浊的眼睛盯着李琰看了半晌,里面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靠回冰冷的石壁,闭上了眼睛。不再追问。

  篝火渐渐黯淡,木柴燃尽,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在冰冷的夜风中明灭不定。守夜的石头裹紧了破皮子,抱着他的粗木棍,警惕地扫视着黑暗。其他人早已支撑不住,在清理出来的冰冷地面上,蜷缩着沉沉睡去,鼾声、磨牙声和伤痛的**声交织在一起。

  李琰却毫无睡意。

  他独自一人,忍着左肩伤口钻心的痛楚,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登上了那段半塌的寨墙。夜风猛地灌来,吹动他破烂的衣襟,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旗帜。

  山峦在浓重的墨色里沉睡,连绵起伏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近处的山林漆黑一片,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无数亡魂在哭泣。更远处,在视线几乎难以企及的、寒江方向的地平线上,几点微弱的光点,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是村庄的灯火?还是巡弋兵丁的火把?

  寒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李琰站在断壁残垣之上,俯瞰着脚下这片刚刚被赋予一丝生机的废墟,又望向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

  胸口像压着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仅仅是守在这残破的寨墙里,仅仅是活着吗?这脆弱的屏障,这匮乏的粮草,这风雨飘摇的十几口人……这点微弱的火种,如何抵挡这席卷天下的乱世寒流?

  “光守在这里…”李琰低语,声音被风吹散,几乎微不可闻。他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那跳动的、微弱的炭火映在他眼底,不再是绝望的挣扎,而是燃起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炽烈的火焰——一种名为责任,更蕴藏着开拓与守护决心的火焰。

  “…还不够…远远不够。”

  呜——嗷——

  凄厉的夜枭啼鸣,如同来自幽冥的嘲弄,突兀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在群山间久久回荡,仿佛在应和着这乱世之中,一颗不甘蛰伏、誓要劈开生路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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