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道:“正因身后站着无数人,学生才不能退,还要活得好好的,如此才能让庇护他们。想要活下来,还要活得好好的,在敌人露出疲态时,就要不顾一切攻击,唯有杀死敌人,己身才能安全。”

  焦志行见陈砚脸上的锐利,终究还是摇摇头:“本官也有年轻的时候。”

  那语气中的拒绝之意很明显。

  陈砚知道接下来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往焦志行面前走了一步,递到焦志行旁边的桌子上:“下官在松奉平叛时,恰好得到一份徐家人写的信。”

  焦志行拆开信扫了一遍,猛得抬头看向陈砚:“这是?!”

  “将徐鸿渐从首辅之位拉下来的证物。”

  陈砚目光不闪不避:“若这一关都让徐鸿渐跨过去,座师与一众清流五年内便会被清算殆尽。”

  既是大梁朝的次辅,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若退,五年内整个派系被清算。

  若进,一旦拉下徐鸿渐,你焦志行就是大梁朝的首辅。

  你焦志行是进,还是退?

  焦志行的手指紧紧扣着眼前这封信,仿佛怕这封信飞了一般。

  他知道,倒徐的时机终于到了。

  畏惧、热切、期盼,慌乱……

  种种情绪纷至沓来,险些让焦志行失了分寸。

  多年于朝堂之上磨炼出的强大定力,让他险险将那些情绪给下去。

  焦志行将信叠好,再看陈砚,神情已恢复如常:“难得回京,多与同窗好友聚聚,本官就不留你了。”

  陈砚就知焦志行要与清流们商议,当即拱手,叮嘱道:“此信极重要,还望座师暂替学生保管。”

  深深看了眼那封信,转身离开。

  出来时天色尚早,陈砚当即决定去裴筠府邸走一趟。

  与次辅大人的府邸相比,右佥都御史裴大人的府邸就偏僻许多。

  马车赶到边郊时天色已黑。

  裴大人所住的宅子极简陋,大门进入便是一个院子,分坐北朝南的主屋,还有东厢房和西厢房,再夹杂着厨房等。

  院子里还有裴母养的鸡鸭和鹅。

  瞧见有陌生人来了,院子里的大白鹅朝着陈砚就冲了过来,好似要与陈砚决一生死。

  陈老虎正要动手,给陈砚他们开门的老汉粗糙的大手往前一伸,轻易抓住大鹅的脖子,将肥硕的大鹅给提了起来。

  大鹅的翅膀在半空疯狂扑腾,老汉取下嘴里含着的旱烟竿子,猛得往大鹅头上一砸,大鹅便晕晕乎乎了。

  裴父将旱烟塞回嘴里,边含着边对着大鹅道:“连客人都敢咬,一会儿就给你炖了!”

  扭头笑着对陈砚道:“这呆头鹅是乡下来的,不懂事,冒犯了小陈大人,您可别见怪。”

  陈砚对裴父的直爽很是喜欢,笑着道:“我也是从乡下来的,认识不少呆头鹅,不妨事。”

  在朝堂那些大员眼里,他陈砚肯定跟这呆头鹅一样不懂事。

  这么一想,陈砚对那只被抓后无力抵抗的呆头鹅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暗暗发誓一会儿的铁锅炖大鹅一定要多吃点,如此才对得起这呆头鹅的无私奉献。

  裴父顿时对陈砚更加热情,嗓门也变大了:“可算遇着个实诚人了,小陈大人不知道,自我那出息儿子把我们接进京城享福,我们就憋得慌,养点鸡鸭大鹅补贴家用吧,还被左邻右舍嫌弃。你们当官的俸禄少,还时常用什么花椒木头来抵,我们要是只靠他俸禄过日子,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大梁官场上,许多京官并没有地方官员活得滋润。

  地方官员若在自己的辖区,那就相当于一方诸侯,排场极大,更不缺银子花。

  可在京城,一棍子打下来,就能砸到一个五六品官,若不是身处要职,活得比地方官差远了。

  当然,若是大员或身处要职,来钱的方式就多了去了。

  光是地方上每年以譬如“炭敬”、“兵敬”等各种名义上交的银子,就是个极大的数目,若再贪一点,那日子过得就极好。

  不过裴筠这位右佥都御使显然日子过得有些贫苦,竟还需自己的爹娘养鸡鸭补贴家用。

  裴筠好歹是右佥都御使,日子都过得如此紧巴巴,那些小官就更难熬。

  也不怪户部发不出俸禄时,那些大大小小的官都去宫门口痛哭了。

  陈砚颇为感慨道:“裴大人如此廉洁,品行高尚,老伯勤劳肯干,都值得我等钦佩。”

  裴父对陈砚好感剧增,只觉这位小陈大人是他的知己。

  当即更热情招呼陈砚,还大声呼喊裴母炖大鹅去。

  因房屋离皇破远,裴筠回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一进院子,就闻到浓烈的肉香。

  裴筠瞬间心情大好,便高兴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还吃上肉了?”

  屋子里正与陈砚聊得高兴的裴父探出头,笑呵呵道:“有贵客上门,今晚咱家吃大鹅!”

  “是哪位贵客?”

  肉香的环绕中,裴筠心情极好。

  旋即他就看到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笑着对他一拱手:“下官陈砚,打搅裴大人了。”

  裴筠的笑容僵住,旋即慢慢僵住,以至于晚饭吃上炖鹅肉时都觉得食之无味。

  不过这不妨碍陈砚与裴家其他人吃得高兴。

  裴筠好不容易熬到晚饭结束,想到陈砚终于该走了,便暗暗高兴。

  谁知高兴的裴父道:“这么晚了回去不容易,小陈大人要是不嫌弃,就跟家里住一晚,明儿个再走。”

  裴筠刚想阻拦,就听陈砚道:“那就叨扰了。”

  裴筠的心终究还是死了。

  跟陈砚一同坐船回京,还能说是为了押送犯人,如今这风口浪尖之下,陈砚在他家住一晚上,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时就算他想赶陈砚走也来不及了,他爹与陈砚已经好得快要拜把子了,家里的孩子在喝了陈砚带来的糖水后,更是围着陈砚转悠,反倒让裴筠这个一家之主成了外人。

  待到第二日离开时,陈砚还挤进了裴筠的马车。

  裴筠满脸苦涩道:“本官只是右佥都御使,上面还有左右都御史和左右副都御史,本官无法掌控督察院。”

  他只是个四品官,实在不值得陈砚如此费尽心思来拉拢。

  陈砚笑道:“下官在松奉受大人诸多照顾,回京后必要来拜访一番,昨日与令尊一见如故,过两日下官再来看望令尊就是。”

  能在督察院爬到右佥都御使的位子,必有亲信言官。

  言官就是朝堂上的口舌,有和没有差距极大。

  到手的肥肉,陈砚怎么可能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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