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失去归属与认同的兽化人来说,这座村庄拥有着存在的价值。

  注定无法被正常人接受的他们,只能在社会夹缝中生存。

  有这样一座承载着孤独与诅咒的避难所,哪怕隐藏在深山密林之间,也足以成为抚慰他们心灵的港湾。

  所以唐奇从不认为,将这些异类聚集在一起有什么错。

  但‘谎言就像是裹住火焰的一层层羊皮纸’,或许足够厚度的纸卷,能够将它一时的遮蔽,却也迟早有化成灰烬的一天。

  尤其是在他们原本能够摆脱这一切的前提下——

  “我一开始就抱着为你们解除诅咒的想法。可当他意识到我的行为后,却下令将我逮捕起来。我没有办法,只能利用【李欧蒙小屋】自保——

  很少有人能打破那道力场墙,只要我的食物充足,我可以跟你们耗上一整年。”

  亚瑟指着被菲德、晨曦双双按在篝火旁,接受‘审判’的凯恩,向周遭的兽化人叹气道。

  棕熊已经耷拉起了耳朵,一副认命的姿态。

  他打从心底不愿放这些人离开。

  毕竟这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建立起的‘家园’,好不容易发展到了正轨……他认得每一个人的名字,把每一个人都看作家人。

  可当谎言揭破的一瞬间,事实便已经无法挽回。

  “所以,我可以回家了?回到雷克兹克村?”

  埃里克离家的时间并不算早。

  村子在五年前被狼人袭击,他在不远处搭建了一幢木屋,遥望着自己曾经的生活。

  对于兽化人的身份,他一直没什么认同感。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跟一头野兽在脑海里每天搏击,如果有可能,他更愿意将那些时间花在阳光下的摇椅,躺在那里就算惬意地享受人生。

  最重要的是,他还想要做一个正常人,娶一位正常的姑娘。

  隔壁的卢克夫妇是一对虎人,每晚临近兴尽时分,就难以压抑他们的原始欲望,化作老虎的模样在夜里嘶吼、咆哮,嗓门大到几乎要穿透他的耳膜。

  想要出去透透风,没过多久就能听到菲德与凯恩两头棕熊的对垒,动静就快要把房顶掀开……

  他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不会在亲热的一半忽然变作狼人模样,染上疯狂,将狰狞的口齿撕咬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一切,都需要他摆脱兽化人的身份。

  “是的,您可以回归到正常生活中去。”

  亚瑟举起圣徽,走到埃里克的身边,念诵着祷文,

  “此非汝应有之重负,此乃背离宁静之杂音。

  愿慈父的指尖流淌暮光,化作银梳。

  理清诅咒的丝线,带来命运之和睦。”

  一道明光流淌过埃里克的全身,可维系人身的他,暂时还没能感觉到什么异样:

  “这样就可以了?”

  “您可以进行尝试。”

  “嗯……”

  埃里克握紧双拳,回忆着此前化作奔狼时的方法——

  那是在被诅咒、认知到身体中藏匿野兽灵魂之后,在漫长的时光中所天生领悟的窍门。

  对他来说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

  可这次,任凭他暴起青筋、将面庞憋地通红,也没再将野兽的灵魂呼唤出来。

  “我、我真的没事了!?”

  他欢呼一声,一把抱住亚瑟,

  “等我娶到老婆了,一定请您做我们的见证人!”

  “愿意效劳,如果到时我没有别的任务。”

  亚瑟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慈父的暮光,在此刻沁润了他的心扉,一扫此前在古堡中的纠结,压迫的胸腔也不由开阔起来——帮助他人,本就是在为自己带来快乐。

  他转而望向其他人:

  “我一天可以释放两个三环法术,今天还有一个名额,哪位希望先来?”

  他以为人们会争先恐后的排列在他的面前,摆脱他解除诅咒。

  事实却恰恰相反。

  “……”

  短暂的沉默下,亚瑟忍不住问道:

  “你们在顾虑什么?凯恩已经被钳制住了,只要你们想回到人类社会,就没有谁能阻拦你们。”

  “可我都已经离家十年了……我的亲人都不知道分散去了哪里,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呢?”

  对于人类而言,十年终究是有些漫长了。

  离开的太久,再想驻足回头,便需要更多的勇气。

  但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这份勇气。

  “解除了诅咒,就意味着我会变回普通人,对吧?不、我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诅咒带给了他们折磨,却同样给予了他们超乎常人的力量。

  兽化的野性、强悍的自愈、强壮的体魄,当享受到诅咒所带来的红利、脱离平凡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放弃这份改变。

  “你难道还能帮我的孩子解除诅咒吗?我怎么能忍心抛下他,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

  与安比一样——

  兽化人的后代,拥有继承诅咒的概率。

  对于那些天生的兽化人而言,或许只有九环的【祈愿术】,才能帮助他们抹除兽性。

  至于九环法术,那甚至拥有停滞时间、改变现实的力量……

  就连巫师塔的大法师们,都不曾听闻具备这个能力。

  亚瑟当然也做不到。

  他只能摇摇头,看向面前那一张张形色迥异的面庞,想要执拗地说些什么:

  “兽性会侵蚀你们的理智,你们、你们应该回到文明的拥抱来,享受安歇的时光……”

  “回到人类社会就能够安歇了吗?我在龙金城做着码头工的活计,辛苦一天赚来的钱币,只够我在深井区租赁一间破屋子。

  深井的怪物涌上来,一切都跟着完蛋了。没有赔偿、没有积蓄,我根本没办法在那种地方安歇下去。”

  “不是所有人,都怀念自己曾经的生活。”

  唐奇拍了拍亚瑟的肩膀,

  “更多的人还在犹豫,毕竟没人能承诺,离开了这个村子,他们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所以给他们一些考虑的时间吧……

  他们可以选择回去,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或是搬迁到别的地方生活——

  拥有对每一个选择说不的权力,哪怕是为了你好。

  这才是自由。”

  唐奇看不到他钢盔之下,所被遮覆的面容,但他的沉默已然袒露着心中纠结的事实。

  或许对这个刚刚踏出圣城门扉的牧师来说,这种复杂与无力,是他本就要历经的路程——

  他试图帮助这些受到诅咒的人。

  却发现并非所有人都需要他的帮助。

  圣徽上所绽放的暮光,在他的迟疑中晦暗下去。

  眼前的迷雾,像是模糊了光与暗的交界。

  只剩下一抹浅显而复杂的灰。

  “我做错了吗?”

  他忽然呢喃道。

  “当然不,你帮助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譬如埃里克,这怎么能算是错误?”

  唐奇试着宽慰道,却并没能捕捉到亚瑟的丝毫回应。

  难道……

  他说的不是这件事?

  抱着些许好奇,他并未在当下这个场合询问什么,转而看向菲德:

  “你去统计多少人想要离开,顺带将承诺的食物一并送过来——我相信埃里克并非是个例。

  当村落的住民减少后,哪怕是分出部分食物来,也不会让你们的物资陷入短缺状态。”

  唐奇并不抱着,将自由的种子播撒在每一片土壤的崇高目标。

  让兽化人认清真相,更多是在利益驱使下,尽可能满足双方需求的决策。

  一码归一码,哪怕跟菲德打好交道,也不会忘记‘食物’才是他的根本需求。

  甚至就连迷茫的亚瑟,他都想好了‘利用’的方式:

  “趁这段时间,你来帮我编纂一套教义。”

  “编什么?”亚瑟吓了一跳。

  “教义。”

  唐奇指了指亚瑟的圣徽,

  “你是传教的,对于怎么让人信服这一点,没人比你更清楚——我虽然做了那些兽人的先知,但我不可能一直领导他们,挨个命令他们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所以我需要一套教义,让他们能够自发的围绕这套信仰行事,甚至将其宣扬出去。”

  “这是在亵渎神明!”

  “错,这正是遵从神明的旨意。”

  唐奇冲他摆了摆手指,

  “你仔细想一想,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无法得到安眠的重要原因是什么?他们究竟为什么会感到失眠?”

  “因为他们还没能接收到暮光的笼罩。”

  “错,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

  “……”

  唐奇指向身后的迷雾,那个方向隐约还能传来兽人的呼唤,又指了指菲德:

  “好好想想吧,为什么像菲德一样的流浪儿会居无定所,为什么到最后甚至需要依靠凯恩这种人,得到她想要的归属?

  像她一样的可怜人,在南方长城内外,究竟还有多少?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兽人?”亚瑟迟疑说。

  “没错!正是他们始终宣泄着暴戾的欲望,妄图征服长城之内的一切,才让整个大陆都陷入到无尽的恐慌中。

  而这份教义要做的,便是将他们的暴戾宣泄到族群内部,从而分化他们——

  利用全新的信仰,使兽人在内战中得到统一,从而减少领主联盟的压力。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成功了,不说整个世界,至少也是为南方长城的众多民众,缓解了生存的压力,得以让他们安然入睡……

  相信我,慈父会将你视为祂最亲昵的儿子的。”

  唐奇一边说,一边在他的胸前画出暮光的圣徽。

  但亚瑟也不傻:

  “如果兽人的信仰真这么容易被扭转,他们圣城早就会这么做了……”

  “那是因为之前还没有出现过,怀揣其它信仰的同族。”

  唐奇笃定说,

  “你看我身旁这批,虽然只有不足百人,但比起长城外的绿皮,是不是已经文明了一些?

  至少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他们甚至能忍住暴戾,驻扎在村落旁边而不实行劫掠。

  事实胜于雄辩,这只是我们入侵兽人文明的一小步,却是改变这个世界的一大步!

  现在,只需要你点一个头,根据暮光的教义编撰一份类似的纲领,就能加入到维护世界和平的伟大事业当中——

  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我、我……”

  唐奇越说越激动,连带着亚瑟的心胸也跟着振奋起来。

  每一个牧师,毕生渴求的目标,不过于生前遵循神明的指引,死后回归神明的怀抱。

  ‘慈父最亲昵的孩子’……

  这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名号。

  但比起这份名号,他更希求唐奇宏愿中的和平——

  为每一个失眠之人带来安歇,为渴望安睡之人抵挡恐惧。

  他好像真的有做到这件事的可能?

  可亚瑟还是有些犹豫:

  “但我是瓦伦涅的信徒……”

  唐奇一眼看出他的顾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让你亵渎信仰,而是将其视为一种带来和平的间接手段。你仍然是瓦伦涅的信徒,做完这件事后,大可去传播暮光的教义——

  而我会用你编撰出的教义,为兽人带来统一。

  我们互不相干,道路不通,但最终的目的是一致的,这就足够了。”

  “让我考虑一下……”

  “没什么好犹豫的。我对信仰这方面一窍不通,但是根据对兽人的了解,大概组织出了中心思想。”

  唐奇说着,将一早记录在笔记本上的,有关‘格乌什’与现今兽人的关系,展示给了亚瑟。

  大意是指,由于兽人族裔受到了错误旨意的蒙蔽,让伟大的格乌什感到极度失望,从而彻底离开了他们的子民,不再能被人们感知到——

  这对应了神明消失的历史。

  如今兽人要做的,便是拨乱反正,首先实行内部的统一,再将铁血的征服挥洒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这顺应了他们心中最原始的暴戾欲望。

  唐奇知道,他不能遏制这一点,否则便不可能让兽人感到信服。

  亚瑟质疑道:

  “那统一之后呢?难道要让他们化作整体,攻伐城门吗?

  混乱的时候尚且都难以抵御,当他们变得训练有素、拥有军纪之后,我不敢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灾难……”

  “你知道大荒漠中有多少支兽人部落么?先不提能不能达成统一,就算真的达成统一,又需要花费多少年的时间?

  更何况,教义本身也能在中途潜移默化的改变,以便顺应时代……

  只有先让他们尽可能的接受新的纲领,才拥有将他们从混乱中扭转为文明的可能。”

  “这风险太大了……”

  “你不做,我也会找其他人来办这件事——甚至我会自己来办。”

  唐奇的语气轻松,但听起来却像是威胁,

  “你是觉得这件事交给自己把关,更让人放心。还是觉得让一个善恶不明的吟游诗人来做更放心呢?”

  “……”

  唐奇感受到,那钢盔之下所传递而来的直视。

  亚瑟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有时候,他真觉得吟游诗人的这张嘴,比他们牧师更要适合传播教义。

  自己就像一只羊圈中的白羊,轻而易举地被他涂抹上了颜色……

  “好吧,那就让我来。”

  亚瑟终究是做出了能让自己更放心的选择。

  但他总觉得自己被拖上了贼船。

  却没有任何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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