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顶层,咸涩的海风从破损的窗缝钻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阿星蜷坐在那张用破帆布和干海草铺成的“床”沿,那台外壳磨损、键盘油亮的旧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脸。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嗒嗒”声,是这片空间里唯一有生命力的节奏,顽强地对抗着脚下永无休止的海浪轰鸣。

  屏幕上,文档的进度条已逼近终点。光标在最后一行闪烁着,像一个无声的句点,即将圈住这段耗费了他无数个灯塔不眠之夜的旅程——他的第二本小说。

  故事里没有镁光灯下的喧嚣,没有声带撕裂的绝望,只有海风、渔火、沉默的男人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文字是他锈蚀声带后,从灵魂废墟里挣扎着开掘出的新矿脉,笨拙,却带着礁石般的粗粝真实。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微微停顿。柏林冰冷的针尖、庆功宴刺目的灯光、还有那彻底将他变成“废品”的冰蓝毒液……那些梦魇的碎片曾无数次试图撕碎这灯塔里的平静,侵入他正在搭建的文字世界。他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黑暗强行按回意识的深渊。

  终于,指尖落下。

  【Enter】。

  屏幕瞬间被整段空白的文档页面占据,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标题。结束了。一种巨大的、混合着疲惫和极其微弱的成就感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紧绷的神经。他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就在这时,搁在破帆布上的那只廉价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不是电话,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简洁到近乎冷漠:

  “您尾号****账户收到转账人民币:¥1,568,392.17。备注:天宇文化-《灯塔笔记》版权分成。”

  一百五十六万八千三百九十二元一角七分。

  阿星的目光在那串冰冷的数字上停留了不过一秒。没有激动,没有狂喜,甚至没有太多波澜。这串数字对他而言,不再是格莱美金杯的光芒,不再是全球巡演山呼海啸的具象,它仅仅是……工具。是让这灯塔不再漏雨的工具,是让阿汐不必再为他偷偷熬粥、冻得通红的工具,是埋葬“楚星河”后,“阿星”能在这片海边真正扎根的……第一块基石。

  他平静地关掉短信,将手机丢回帆布堆里,像丢掉一张无用的废纸。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海天之间,铅云低垂,酝酿着一场深秋的冷雨。

  几天后,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海角村还沉浸在退潮后的湿冷与宁静里,几声陌生而响亮的汽车鸣笛,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渔村的节奏。

  两辆沾满泥泞、车身喷涂着“海城宏远施工”字样的黄色工程车,喘着粗气,碾过村口湿漉漉的碎石路,最终在老陈头家小院外那片紧邻着灯塔断崖的荒地上停了下来。

  车门“哐当”打开,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皮肤黝黑的壮实汉子利索地跳下车。为首的是个四十岁上下、脸膛方正的男人,手里捏着一张卷了边的图纸,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杂草丛生、碎石遍布的土地。

  “就是这了,王工!”一个年轻些的工人指着荒地喊道。

  王工点点头,展开图纸,又抬头看看不远处那座沉默矗立、斑驳破败的灯塔,最后目光落在早已等候在此的阿星和阿汐身上。阿星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裤,阿汐裹着件厚实的碎花棉袄,小手紧紧攥着阿星微凉的指尖,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阿星老板?”王工大步走过来,声音洪亮,带着工地特有的爽利,目光在阿星年轻却沉静得过分的脸上扫过,又落在他身边清秀的少女身上,“老板娘?”

  阿汐的脸颊瞬间飞起两团红晕,像初升的太阳染红了海面。她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被阿星反手更紧地握住。阿星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清晰却依旧沙哑短促的音节:“嗯。”算是承认了王工那声“老板娘”。

  “好嘞!”王工咧嘴一笑,也不多话,扬手对着后面吆喝起来,“兄弟们!清场!放线!按图纸来!手脚麻利点!赶在入冬冻土前,把地基给阿星老板打好咯!”

  工人们应和着,立刻行动起来。铁锹铲除荒草和碎石的声音、测量仪器的滴滴声、粗绳索划过地面的摩擦声、还有汉子们带着乡音的吆喝声,瞬间填满了这片荒地的寂静。巨大的石灰粉线被弹开,在潮湿的土地上划出笔直而充满力量的白色痕迹,勾勒出一座未来房屋清晰的骨骼轮廓。

  挖掘机巨大的钢铁手臂轰然落下,坚硬的齿斗狠狠啃进混杂着碎贝壳和砾石的泥土里。沉闷有力的“哐!哐!”声,伴随着柴油引擎的轰鸣,像一首粗犷而充满希望的地基交响乐,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小虎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带着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小毛孩,远远地躲在断崖边的礁石后面,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海鸭蛋,看着那只力大无穷的“铁螃蟹”在荒地上“变魔法”。

  “我的老天爷!这……这得花多少钱啊?”阿海伯拎着刚补好的渔网,站在自家院门口,望着荒地上升腾起的尘土和忙碌的机器,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身边的张伯叼着烟斗,烟雾缭绕中,眼神复杂地瞅着荒地中央那两个年轻的身影,最终化作一声说不清是感慨还是释然的叹息:“这阿星……是个有本事又念旧情的娃啊。这地基一打,就真扎下根喽。”

  阿汐感受着阿星掌心传来的、比平时更灼热的温度,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平静侧脸上微微绷紧的线条。她知道,这轰鸣的机器,这翻开的泥土,这白线勾勒出的未来,对他意味着什么——是挣脱过去冰冷的枷锁,是在这片曾接纳他残躯的海角,亲手为自己、也为她,夯下第一块安稳的基石。是新生。

  几天后的一个晴朗早晨,海风带着难得的暖意。阿星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旧自行车,载着阿汐,摇摇晃晃地驶离了海角村。阿汐侧坐在后座,手臂轻轻环着阿星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却有些单薄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蹬车时背部肌肉的起伏。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不是因为颠簸的路,而是因为阿星出门前,对着那面模糊的镜子,笨拙又认真地梳理了好一会儿头发,还换上了阿海婶帮忙浆洗得最干净、唯一没有补丁的一件旧衬衫。

  “阿星哥,我们……真要去买……那个?”阿汐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和不确定。她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十几里外的镇上赶集,四个轮子的汽车在她眼里,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象征。

  “嗯。”阿星沙哑但清晰地应了一声,脚下蹬得更用力了些。车轮碾过土路,扬起细细的灰尘。

  县城的汽车交易市场里,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顶棚洒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新车皮革、机油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一辆辆锃亮的汽车整齐排列,反射着刺眼的光。销售员们穿着笔挺的西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顾客。

  当阿星推着那辆破旧得格格不入的自行车,带着明显带着渔村气息的阿汐走进来时,几个销售员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继续簇拥着几个看起来更有“实力”的顾客。

  阿星毫不在意那些打量的目光。他的目标很明确,拉着阿汐的手,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相对安静的国产品牌展区。一辆线条流畅、漆面是柔和珠光白的紧凑型SUV静静停在那里,像一只温顺优雅的海鸟。

  “这……这个好看!”阿汐的眼睛瞬间被那抹纯净的白色吸引,小声地惊呼出来,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纯粹的喜爱,像看到了海边最漂亮的贝壳。她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凉的引擎盖,又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缩回手。

  一个年轻的女销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先生,女士,看看这款?这是我们新上的家用主力,空间实用,油耗经济……”

  阿星没等她说完,直接拉开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座椅的包裹感,方向盘沉甸甸的触感,车内淡淡的皮革味……一切都陌生又带着某种回归的暗示。他试了试方向盘的高度,又探身到副驾,帮阿汐打开车门,示意她坐进去感受。

  阿汐有些拘谨地坐进副驾,柔软的座椅让她陷进去一点。她好奇地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像第一次坐上童话里的南瓜马车,紧张又兴奋。

  “喜欢?”阿星侧过头,看着阿汐亮晶晶的眼睛,沙哑地问。

  “嗯!”阿汐用力点头,脸颊红扑扑的,“白的!像……像我们第一次在滩涂上捡到的那只大海螺!”她的比喻带着海边人特有的质朴。

  阿星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他转向有些发愣的女销售,没有多余的言语,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洗得发白的旧帆布钱包,直接拍在销售面前的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钱包口没系紧,露出里面厚厚几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百元大钞。

  “就它。白色。全款。”三个沙哑的短句,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女销售看着那鼓胀的钱包和年轻人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脸上的职业化微笑瞬间变成了真实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她连忙点头:“好的先生!您稍等!我马上给您办手续!”她快步跑向柜台,脚步带着点慌乱。

  当那串崭新的、挂着一个小小贝壳吊坠(阿汐偷偷挂上去的)的车钥匙交到阿星手中时,阿汐紧紧抱着装着旧衣服的布包,坐在副驾驶崭新的皮革座椅上,依旧觉得像在做梦。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倒退,海风的气息被彻底隔绝,只有引擎平稳低沉的嗡鸣。她偷偷瞄着阿星专注开车的侧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握着方向盘,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感,像温热的潮水,慢慢包裹了她忐忑的心。

  车子没有开回海角村,而是拐进了县城另一条安静的街道。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滨海县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铜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大厅里人不多,空气里有种纸张和印泥混合的独特气味。阿星牵着阿汐的手,走到一个空闲的窗口前。工作人员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阿姨。

  “两位新人,办理结婚登记?”阿姨微笑着问,目光在阿星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上和阿汐带着明显渔村印记的淳朴面容上扫过。

  “嗯。”阿星的声音依旧沙哑。

  阿姨递过来两份表格和笔。阿汐有些紧张地接过,看着表格上“申请人”后面需要填写的名字,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林汐。字迹娟秀,带着少女的稚气。

  阿星拿起另一支笔。当笔尖悬停在“姓名”那一栏的空白处时,他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指尖甚至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楚星河……那个名字所承载的璀璨、沉重、背叛与毁灭,如同冰冷的潮汐,瞬间试图将他拖回黑暗的深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笔尖落下,沙沙作响,在洁白的纸张上,清晰地写下两个字:林星。

  不是楚星河。是林星。是埋葬过去,与阿汐(林汐)共同开始的新生。

  填表,签字,按手印。鲜红的印泥在申请表上按下的瞬间,阿汐抬起头,正好对上阿星望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像暴风雨后终于平静下来的海面,里面翻涌着太多她此刻还无法完全读懂的东西——有劫后余生的苍凉,有尘埃落定的疲惫,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只锁定在她身上的温柔和承诺。

  没有镁光灯,没有万众瞩目。只有民政局窗口透进来的、带着尘埃光柱的午后阳光,和阿姨一句温和的祝福:“恭喜二位!祝你们白头偕老!”

  两本崭新的、封皮烫着金色国徽的结婚证,被轻轻放在他们面前。阿星拿起属于他的那本,深红色的封皮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他翻开,里面贴着那张在登记处隔壁小照相馆匆匆拍下的合影。照片上,他表情依旧有些僵硬的平静,而阿汐靠在他身边,笑得眉眼弯弯,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

  他合上结婚证,没有多看,将它小心翼翼地、极其郑重地,放进了随身带着的那个破旧吉他琴盒的内层夹袋里。那个曾经承载过无上荣耀也见证过彻底毁灭的盒子,如今安静地躺在他新车的后备箱角落,里面装的不再是价值连城的乐器,而是他锈蚀声带后唯一的武器(旧电脑),以及这份刚刚获得的、滚烫的平凡契约。

  夕阳熔金,将灯塔巨大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海岸线上。海角村东头那片曾经的荒地,此刻已模样大变。深褐色的泥土被巨大的力量翻开,新鲜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海腥味扑面而来。一个方正、深邃、用钢筋和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地基轮廓,已经清晰地嵌在了大地上。粗壮的钢筋如同巨兽的骨骼,从地基坑里倔强地刺向橙红色的天空。

  宏远施工队的工人们正在收拾工具,准备收工。王工叉着腰站在地基坑边缘,指着里面纵横交错的钢筋网格,对旁边的阿星大声讲解着:“林老板,你看!筏板基础,最扎实!钢筋密度绝对按最高标准来的!这房子打这儿立起来,别说台风,就是海龙王发怒,也甭想撼动它分毫!”

  阿星站在新翻的泥土边缘,脚下是未来家园坚实的根基。他静静听着,目光扫过那些冰冷坚硬却充满力量的钢筋铁骨,最后落在身边阿汐的脸上。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也落入她清澈的眼底,将那抹琥珀色点燃,像两簇温暖跳动的火焰。她抱着那本崭新的、封皮深红的结婚证,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烫金的国徽,嘴角噙着一抹安静而满足的笑意。

  阿星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阿汐微凉的手指。指尖的触碰,带着泥土的微尘和夕阳的暖意。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她,沙哑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下了所有翻腾的过往。

  脚下,是亲手夯实的根基,沉默而有力。身边,是握在掌心的温暖,平凡却滚烫。灯塔巨大的影子温柔地覆盖着这片新生的土地,也覆盖着他们依偎的身影。海浪依旧在远处不知疲倦地拍打礁石,那永恒的低吼,此刻听来,不再是无边的寂静挽歌,而像是为这方小小的、扎根于废墟之上的安稳,奏响的最深沉辽阔的背景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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